之前逛书店时，在书架上看到了几年前看过的《黑箱：日本之耻》，和另一本悲剧文学：《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前者是日本记者伊藤诗织为追求记者梦想，加入日本TBS电视台华盛顿分局，后被时任局长、前首相安倍晋三传记作者山口敬之以工作、晋升之名约谈并实施性侵。
此后的几年中伊藤在日本这样一个高度男权化的社会，以一己之力对抗国家机器、社会舆论、权贵阶层，所幸最后胜诉。
后者则是台湾天才女作家林奕含，在学生时期由于崇拜老师陈星，而被诱骗性侵长达五年，最后患上抑郁症自缢而亡。《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林奕含以自己的亲身经历构写的小说。
伊藤诗织与林奕含，都是男权社会的受害者，伊藤在站出来反抗山口敬之的过程中，不论是在报警时需要复述受害经历还是后面对山口为首的权贵阶层的舆论运作以及日本女性的质疑，都要一遍遍遭受二次伤害。
林奕含则是不断的被以无知文艺病的标签挑战，试图将陈星的犯罪行为合理化，将林奕含的描绘为一个乐于以自我为祭品书写悲剧的文艺病少女。
试图要求伊藤诗织与林奕含成为完美受害者，本质上是对山口、陈星二人的变态犯罪行为的无理辩驳，同样的，在遥远的古希腊时代，他们的神话也有相同的例子。
蛇发女妖美杜莎，我在介绍莱顿爵士的油画：珀尔修斯与安德洛美达、伦勃朗的油画：雅典娜中都有提到过。在艺术作品中，美杜莎通常作为珀尔修斯拯救安德洛美达的英雄事迹的附庸，或出现在雅典娜的埃奎斯盾牌、胸甲上以一个头颅的形式出现。
Head of Medusa
By Gian Lorenzo Bernini in 1630
这座美杜莎之首，是17世纪意大利雕塑、建筑、油画、戏剧领域全才大家：吉安.洛伦佐.贝尼尼于1630年创作的神话题材大理石雕塑。
这尊巴洛克风格雕塑，高68厘米，现收藏于意大利首都罗马的卡比托利欧博物馆。
美杜莎主题的代表作品，通常被认为是卡拉瓦乔的油画，这幅展示了美杜莎被波尔修斯砍头时的扭曲面容的作品，可以堪称悲剧艺术的一大典范。
Medusa by Caravaggio in 1598
但贝尼尼刻刀下的美杜莎，青春、忧郁的气质更加吸引我。不同于卡拉瓦乔或其他艺术家创作的美杜莎的力量感与蛇妖形态的强调，贝尼尼的美杜莎，宛如一个无助的少女，在受到海神波塞冬的侵犯后，还要面对被智慧与战争女神雅典娜诅咒变为蛇妖的惩戒。
雕塑中的她呈惊讶状，没有过度扭曲的面容，仅仅是用微微皱眉与轻微张开的嘴唇，就展示出所有受害女性都会发出的疑问：
明明错不在自身，为何自身要作为惩戒的本体？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回到故事的初始，美杜莎的身世，在神话中一般有两种起源说，一说为戈尔贡三女巫，出场即为蛇发女妖。
另一说源自奥古斯都时代的文人奥维德的《变形记》，书中记述美杜莎原为雅典娜神庙的祭司，因在神庙内被海神波塞冬强暴，而触怒作为初女神的雅典娜，被降下诅咒成为蛇发女妖。
每次我在看这段故事的时候总会疑惑，波塞冬在美杜莎作为祭司“工作”的场所：雅典娜神庙中对她犯下性侵罪，雅典娜惩戒的不是作为犯罪者的波塞冬，反而是迁怒“玷污”了自己神庙的美杜莎，惩戒作为受害者的美杜莎，将她的美丽秀发变为蛇发、诅咒其目之所及皆化为石塑，切断她与“外界”交流的可能性，赐予她最后成为英雄的垫脚石的命运。
这是一种受害者有罪论吗？是将美杜莎身为女性美貌与魅力，作为一个男权视角下被凝视的“肥肉”吗？更不要提雅典娜此后更是帮助珀尔修斯，砍下了已经被变为蛇妖的美杜莎的头颅，并将其嵌在埃奎斯盾牌上，作为战利品永远绑定！
当然这个问题可以有很多解读，比如波塞冬作为司掌海洋的海神，是雅典娜父亲神王宙斯的哥哥，神级更高所以不能惩戒；或是古希腊神话时代没有女权概念，女性、女神天然作为附庸，那么作为女神的雅典娜则无疑是在自我贬低...
但无论以什么视角去看待美杜莎，都不能改变神话中的美杜莎，第一身份是有害的蛇妖，第二身份才是悲惨的性侵受害者。
最后只能在古典时代的文学艺术、现代的影视、游戏作品不断以珀尔修斯的英雄事迹的附庸或作为蛇妖的恐怖祸害出现，重复自己作为悲剧的轮回。
回到贝尼尼的美杜莎雕塑中，这座雕塑的诞生同样是一个非常悲剧的故事。作为天才的贝尼尼，年少成名非常轻狂。在见到自己的助手马泰奥的青春丰腴的妻子：康斯坦莎后爱上了对方并与其偷情。
贝尼尼对康斯坦莎爱之深切，以彼时贵胄阶级才能享有的大理石胸像礼遇康斯坦莎，刻下了后来随贝尼尼之名流传至今的康斯坦莎像。
busto di costanza piccolomini bonarelli by Gian lorenzo bernini in 1637
据传这座雕塑是在某个春宵之夜后完成的创作，故而衣袍凌乱，神态迷离。而在费洛蒙消散之后，生性多疑的贝尼尼又不断猜忌这段关系，以至于康斯坦莎无法忍受，于是再度出轨贝尼尼的胞弟：路易吉.贝尼尼。
在某个路易吉与康斯坦莎幽会的夜晚，贝尼尼发现了这段奸情，于是拿起雕刻的工具就要杀了弟弟路易吉，路易吉夺门而逃，在贝尼尼设计、规划的罗马广场、街道上一路狂奔，最后逃到一座贝尼尼设计的教堂中，以刻刀砸断了弟弟路易吉的肋骨。此后又贿赂康斯坦莎的仆人，令其以刀划破康斯坦莎的脸，让其毁容。
此后余怒未消的贝尼尼还以艺术家作为创作之神的身份，对康斯坦莎降下惩戒诅咒：
以康斯坦莎的面容，雕刻了美杜莎之首，一如雅典娜对美杜莎降咒。
贝尼尼作为彼时罗马的超级巨星，这样的事情也是让罗马社会大为震惊。贝尼尼的母亲与弟弟将贝尼尼告上法庭，但最后这个案件还是被贝尼尼的赞助人教皇乌尔班八世摆平。此后对贝尼尼宠爱有加的教皇乌尔班八世还把彼时罗马名媛卡特琳娜许配给贝尼尼，企图让放浪的贝尼尼安于本分。只是贝尼尼至死也未给自己的妻子卡特琳娜创作过胸像。
最后，再欣赏几组不同类型的美杜莎相关作品吧！
Perseus and Andromeda by Peter Paul Rubens in 1622
这幅画出自17世纪巴洛克主义代表人物之一保罗.鲁本斯，珀尔修斯手持雅典娜赐予的埃奎斯盾牌，盾牌上镶嵌的就是刚刚砍下的美杜莎之首，脖颈侧的鲜血尚未凝固，仍在流淌！
这也是美杜莎最常见的一个出现形态：被镶嵌在埃奎斯盾牌的中央。
Wisdom defending Youth against Love by by Charles Meynier in 1810
这幅画出自拿破仑时期的法国画家查尔斯.迈尼耶，画作右侧手持盾牌的女神为智慧与战争女神雅典娜，而雅典娜胸甲上镶嵌的头颅，正是美杜莎之首，这是美杜莎在艺术作品中常见的另一种形态：作为神、英雄胸甲镶嵌物。
Perseus with the Head of Medusa by Benvenuto Cellini in 1545
这座雕塑出自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雕塑家本韦努托·切利尼，这里的被珀尔修斯砍下并抓在手中的形态，是美杜莎最常见的形态：作为珀尔修斯的战利品！
最后还有一座现代雕塑，突破了我对古典艺术的热爱，让我将它视为美杜莎主题中，贝尼尼的作品外的又一绝佳作品。
Medusa with the Head of Perseus by Luciano Garbati in 2008
这座雕塑，是阿根廷雕塑家卢西亚诺·戈巴蒂在2008年受切利尼的《珀尔修斯手持美杜莎之首》启发而创作的《美杜莎手持珀尔修斯之首》。
雕塑逆转了美杜莎作为珀尔修斯英雄事迹附庸的历史宿命，美杜莎标志性的蛇发不再是使用石化凝视时的张牙舞爪而是紧贴头皮，一如寻常秀发。美杜莎身型健硕，一手握刀，一手紧紧提着珀尔修斯的头颅，青筋暴起！
这座雕塑据传在2020年的时候被移放至纽约的纽约收集池公园，而美杜莎的正对面，就是纽约刑事法庭，彼时侵犯众多女星的好莱坞知名导演韦恩斯坦就在这座法庭里受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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