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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从7月到8月,席卷全国的高温,给川渝地区带去的,不仅是诸多的生活不便。
川渝是中国最大的水电供电地区。
水电站3900多座,年发电量3600亿度。
不仅支撑了川渝地区的生活和生产用电,还每年输送三分之一的电量至东部沿海省份。
可是,今年的极端气候,让各河川的水位骤降,8月的水电发电量下降了5成。
8月25日前,重庆超过40度的高温天气达到了15天。
重庆的嘉陵江,因水位下降显出枯竭之象,成为了网友戏称的“嘉陵工”。
在需要保障东部用电的情况下,川渝地区开始了限电供应。
曾经熙熙攘攘的春熙路,在夜晚漆黑一片。
曾经宽敞明亮的地铁,不得不在黑暗里间或点灯地前行。
曾经火遍短视频的洪崖洞,暂停照明,在裸露的河床之上默然无言。
纵然高温已经引起了包括热射病在内的疾病灾害,可这个极端的夏天仍未结束。
上周,它用一场北碚山火,将山城炙烤上了命运的风口焰尖。
即便在此的一周多之前,重庆的山火灾害已频频告急:
17日晚,重庆涪陵区大梁山和北山坪发生火灾;
18日晚,重庆南川区神童镇、三泉镇相继发生山火;涪陵区山林山火复燃,江津区支坪镇仁龙村发生山火;
20日午,大足区万古镇新石村、铜梁区永嘉镇圣水村、围龙镇龙韵村山发生山火;
21日午,开州区竹溪镇三升村、巴南区界石镇新玉村发生山火;
21日晚,北碚区歇马街道虎头村凹儿坪发生火情;
22日晚,奉节县安坪镇新铺村突发山火;
23日晚,长寿区万顺镇垭口村曾家沟发生山火…
重庆山火的可怕之处在于:多地起火且靠近城镇,一旦蔓延,不堪设想。
而从前几年开始的世界性魔幻中,山火便以一种可怖而无解的形象,出现在互联网中:
2018年11月的加州野火,烧了半个月,受灾81平方公里,85人死亡,保险理赔金额90亿;
2019年9月开始的澳洲山火,烧了5个月,受灾17万平方公里,近6000栋建筑被波及,34人死亡,10亿只动物丧生;
今年的高温天气里,法国野火烧毁了570平方公里土地,西班牙损失2000平方公里的森林,而整个欧洲的森林则因火灾而少了6600平方公里…
但在这次的重庆,这些可怕的场景都没有上演。
26日,重庆森林火灾各处明火已全部扑灭,无人员伤亡和重要设施损失。
这一切,都来自于在这场山火中,英勇前往一线的那些人。
一张图片在互联网上刷屏了:
一面,是正在猖獗的熊熊火焰,另一面,是由星星点点的光亮所组成的,人海长城。
在这座长城面前,山火渐渐湮灭,终于臣服在了这座飒气的山城面前。
在这光亮里,有在这场山火中恪守义务的专业人员,而更多的,是来自这座雄起城市的,普通人。
在这场山火灾难的终末,我认为有必要记录下,我目力所及的范围里看到的、这些平民英雄们。
贰
除了重庆本地的消防队,来自云南、陕西、四川、甘肃等地的队伍们也连夜赶往支援。
云南为山火多发地带,云南的森林消防队伍拥有了极为丰富的灭火经验。
他们采用了“以火灭火”的方式,有效地阻断了火势蔓延:
由人工点火,与相向烧来的林火对接,使接合部骤然缺氧,失去燃烧条件。
这种方式,无需特殊装备,灭火效率高,是控制大面积森林火灾的有效手段。
但对风力、地形和专业性的要求极高。
当时,重庆气温高,燃烧植被为竹林等极其易燃的物种,山中风向多变。
于是,兄弟部门一起介入了这场,与生命赛跑的救援:
重庆当地的直升机开展空中灭火,降低火场温度;
气象专家预测风向,给予了强有力的决策依据;
救援单位挖出了长长的隔离带,做好山火蔓延的后续保底;
人工降雨辅助…
最终,山火在专业队伍的火的反攻下,逐渐势弱。
甘肃消防队,在8月11日即奔赴6000余里,在璧山、巴南、涪陵、江津、南川、大足、北碚和奉节连续作战。
是投入火场最早,扑救时间最长,转场次数最多的消防队。
在奉节灭火结束后的归途中,他们又接收到长寿火情,于是立即转战,在归途中“顺道”完成了灭火。
九次转场,九场胜利。
四川消防队,这支经历过汶川考验的队伍,在川渝一家的使命感中出征。
队员程雪力记录了这场旅程,也记录下了消防队这个群体,在这个夏天面临的巨大考验:
“来重庆之前,我们在四川广安的邻水县,那个火场是20日下午灭完的。
我们打完火刚回到单位,就接到了命令,让我们赶过来了。
这些天来,我们一直在打火,从广安打到重庆大足,从四川泸县转战合江,再打到贵州遵义!
甚至有时候,四川省森林消防总队1000多名消防员同时在两省一市三线作战。”
——《在我的消防生涯中,
重庆山火是最特别的一次》
在程雪力的笔下,我们得以了解消防队员在一线的所感所知。
灭火服很厚,温度很高,体力消耗非常大。
光站着不动,就能全身湿透,每天干湿循环几十次。
一位消防小伙子,在轮换后刚坐下休息,就呕吐昏迷了,但在医院躺了一天,第二天就继续上火场。
刚结束一天的灭火,大家席地休息,看到一旁冒起了烟,只几秒钟的功夫,烟就燃爆成了大火。
有正在重庆休假的战友,听说着火,直接从家中赶来,加入战斗。
在短视频上,我们可以看到那些连续作战后的消防员和武警战士,因为劳累,直接躺在滚烫的地面上。
或是吃着东西到一半,就靠倒着,睡着在身旁的树干上。
正是这群子弟兵,以自己的血肉之躯,站到了山火的第一线。
但他们无人道苦。
程雪力这样写下某天灭火后的感受:
“直到凌晨五点多,大家才把火慢慢控制住了…
我想随便眯一下,十来分钟过后,我醒了,天慢慢开始亮起来了…
我拿上相机,爬到了一个更高的地方。那个时刻,是我今年夏秋季,在四川或重庆,我感觉最凉爽的半个小时。
真是凉快啊!可能只有二十来度,甚至有点小微风,一点都不热,特别舒服。
在我的左边,是没有烧过的森林,右边是已经烧过的地方,烟已经熄了。
我的正对面,是正在苏醒的城市。
这时,我看见一轮红日慢慢地露了出来。这样的画面,我感觉还挺治愈人的。”
——《在我的消防生涯中,
重庆山火是最特别的一次》
叁
重庆的山路崎岖。
当消防员们费劲气力,才能将有限的装备带去火场的一线,他们顾不得许多与自己有关的事情。
比如补给的食品和饮料,比如更多的灭火装备或生活物资。
这时候,一群骑着摩托或电驴的志愿者们站了出来。
他们在平时可能是外卖或快递小哥,机车俱乐部成员,打工大叔,小店老板,越野或极限运动爱好者。
但在这一刻,他们都有了一个新的身份:烈火骑士。
他们在汽车不能通行的小路上排起长队,来回各一列,缓慢而有序地前进;
他们在极其陡峭的山坡前一个个地冲刺,成功的可以听到周围的欢呼,就算跌倒,也不过是再来一次。
他们骑着电瓶车,赶几十公里的路赶来,路上遇到想要同来的志愿者,便顺手搭上;
他们平时心爱的摩托车,就算在山地的石块中骑到接近报废,也仍旧一次次地上坡下坡。
轰鸣的马达声中,一条条机动灵活的物资输送线,在蜿蜒的山脊和碎石遍地的小路里展开,如毛细血管,支持着在烈火面前的消防队员们。
矿泉水、盒饭、消防器材…东西被一样样地装进背包,或用束带绑起在摩托车的后座。
骑士们向火焰飞驰而去。
© CHINADAILY
在一个民间志愿者群“摩托车运输队”中,虽然大家都互不认识,但都标注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有的还写上摩托车型号,方便在紧急状态下的沟通。
群友们分散在各个山火点。
有的运物资,有的跟着挖掘机一起运输柴油,有的接送消防员或志愿者。
一位在机车圈颇有名气的张先生,接到一通来自重庆交巡警的电话:在物资输送中,有的地方汽车上不去,能否找些摩托来帮忙。
他随即录制了一段小视频,发到了短视频平台。
没过多久,一拨又一拨的骑手赶到了集合地点。
“一拨会来几个、十几个人。有越野摩托,家用摩托,送外卖的油摩托……各种各样的都有。”
张先生回忆说,当天至少有上千名骑手到场。
有穿专业机车服的,有年轻女孩,有白发老大爷。
“我们这些摩托骑手就是运送物资的主力军,一定要做好后勤保障。”
肆
棒棒军曾经是重庆的名片。
在这座高地不平,又紧邻码头的山城里,棒棒军曾经以肩挑脚走,承担起了货物转送时的最后一段路程。
高峰时,曾有几十万人的棒棒军群体,每天来回在批发市场、火车站、百货大楼与码头之间。
但随着时代变迁,这个群体正在山城消失。
但在山火面前,在汽车和摩托都不能到达的地方,许多重庆人再次成为了“棒棒军”。
即便他们在此前,从未从事过这份职业。
在曹家坝已经被扑灭大半的山火点,扑救队伍正沿着山路缓慢上爬。
他们的任务,是负责浇灭灰烬层下的残留火种,防止复燃。
四十几度的高温,七八十度的陡坡,尚有余温的灰烬层,行走困难,一步一蹬。
消防员把水龙头拴在沿途的树上,当牵拉绳用。
他们背着小水箱上山,小心地检查火星,用水一点点地浇灭。
但他们背的小小水箱,在这座余烬尚燃的山面前,远远不够。
身边的“棒棒军”们,就递来矿泉水。
用这个浇吧,我们再找人背上来。
一箱矿泉水很快用完,另一箱水又很快到位。
这些水,有时是“棒棒军”们手提肩背,一步步走上来的;
有时是列成人墙,一手手接力上来的。
© 黄宇
有的人把冰块放在背后的塑料筐里,背着上山。
虽然冰块在不断融化,水随着颠簸滴滴答答地晃出。
如果消防队员们累了,冰块可以防暑休息;如果有火,冰块也能拿去灭。
他们这样说道。
程雪力在重庆的救火过程中,碰到了许许多多的志愿者。
有的“每天都给我们送灭火装备和生活物资,我们在山顶都能喝到冰水、吃到热饭、用到冰块,我离开的时候,他还继续看守火场”;
有的“背着背篓,里面装着西瓜、冰水、热食,顺着管带上下而行,这么多人,几百个人,甚至上千人,大家以前都不认识”;
有的“给我们送了一些凉席和小被子”。
他说:
“我做消防十几年了,重庆民间的这种支持力度,我感觉是最大的。”
在这场山火面前,无数的重庆人,成为了守护这场灭火行动所不可缺少的“棒棒军”。
© jolie罗晓韵
伍
还有许许多多的重庆人,他们在这场抗击山火中突然出现,火急火燎地张罗,忙着给前线打盒饭、装物资、铺凉席、递毛巾…
我不免想到,这一列列人墙组成的人力传送带、这一辆辆摩托组成的运输小队、这一批批不断运往前线的物资,是最高效或合理的吗?
“重庆人绝不拉稀摆带!”
他们吼一句,然后走出短视频画面,也将我的疑虑吼走。
是啊,这所有的行动,并非有着统一的指挥和部署,也没经过那么理性的计算,更不计较任何回报或效率。
“饱和式救援”,这个曾经在科幻电影中出现的词语,就这么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不是所有的行为,都要通过精确的计算来衡量意义。
平凡人之所以伟大,就在于这种不计较的、浓烈的、深沉的壮举,哪怕只是在一瞬间。
在很多国家的山火救援里,总是过分纠结于权责之争、成本与收益之比,强力救援的可行性便一再地降低。
而在这座烈性子的山城里,一切行动都在那一句话后就开始了:
“重庆人绝不拉稀摆带!”
可想而知的是,在山火之后,他们会迅速地消失在镁光灯下,回归到各自的生活里。
一个个普普通通的,雾都重庆的烟火日子里。
希望在经历了这阵短暂的伤痛后,重庆能尽快地恢复往日的生机。
希望高温能尽快退下,嘉陵江水能再次滚滚翻涌。
希望洪崖洞能尽快璀璨光华,解放碑能再次人潮往来。
希望能再次登上长江索道,滑在重庆的上空。
希望能马上再见到,英雄的、可爱的重庆人。
© 黄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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