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赏读 | 利奥·斯坦伯格:哲学妓院(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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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毕加索的《阿维尼翁的少女》(先前被称作《哲学妓院》)面世后不久就引起了学者们的关注和评论,一些说法甚至直至今日都仍然流行,比如:1、此画是立体主义的开端;2、是走向自我指涉的现代抽象艺术,跳脱出了主题内容的约束;3、它创造一种暗示三维关系的新系统,不再依赖传统的焦点透视,从而不受从单一的、静止的位置观看的限制……
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斯坦伯格在《哲学妓院》(The Philosophical Brothel)一文中,几乎重新审视了以上全部观点。针对上述第一个说法,他写道:“这幅画即便在形式方面所包含的东西,也要比‘第一幅立体主义绘画’这句话丰富得多。”接着针对第二说法,他指出《阿维尼翁的少女》不是一件自在的抽象作品,而是向观者的显现,画面中间三个人物直面观者,明显与观者产生互动。至于第三说法中关于空间的问题,斯坦伯格认为,毕加索挑战的远不止焦点透视,其终极挑战的是风格统一性观念,因此毕加索让画里的每个东西以出人意料的不同方式呈现出来,将不协调的元素一并呈现。
不仅如此,斯坦伯格还提出了一系列问题,并加以解答。具体的“问答”就只能请读者自行到文章中寻找。最近,陈平老师将此长文翻译成中文,共计五万七千多字(含注释),全文除开场白以及文后一篇“回顾”之外,共分为十个小节,每小节未设小标题,而是以星号为标识。本期内容摘自:中译者按语、文章的开场白、第一小节、第二小节、第三小节、第四小节、第五小节、第七小节、第八小节、第九小节、第十小节。由于此文篇幅较长,我们略去了第五和第十节的部分内容,且没有收入第六节。至于“回顾”,将在下期推送,敬请关注。
《新美术》授权转发
中译者按
哲学妓院*
利奥·斯坦伯格 撰
陈平 译
图4 为《少女》画的习作,黑色铅笔,10.6×14.7厘米,巴黎毕加索博物馆,MP 1859 / 32r(Z.II.643)
图5 为《少女》画的习作,黑色铅笔,19.3×24.2厘米,巴黎毕加索博物馆,MP 1861 / 29r(Z.XXVI.59)
图6 为《少女》画的习作,黑色铅笔与彩色粉笔,47.7×63.5厘米,巴塞尔公共艺术品收藏,铜版画陈列室[Oeffentliche Kunstsammlung Basel, Kupferstichkabinett](Z.II.19)
图7 为《少女》画的习作,木板油彩,19×24厘米,去向不明(Z.II.20)
图10 为《少女》画的习作,墨水,10.5×13.6厘米,巴黎毕加索博物馆,MP 1862 / 2r(Z.II.633)
图13 为《少女》画的习作,墨水,10.5×13.6厘米,巴黎毕加索博物馆,MP 1862 / 11r(Z.II.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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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8 《艺术家的卧室》[The Artist’s Bedroom],1953年,布面油彩,130×96厘米(Z.XVI.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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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0 为《少女》画的习作,布面油彩,约26×21厘米,巴恩斯基金会[Barnes Foundation],梅里恩[Merion],宾夕法尼亚(Z.I.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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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5 为《少女》画的习作,黑色铅笔,24.2×19.3厘米,巴黎毕加索博物馆,MP 1861 / 32v(Z.XXVI.55)
图36 为《少女》画的习作,黑色铅笔,24.2×19.3厘米,巴黎毕加索博物馆,MP 1861 / 17v(Z.XXVI.74)
图37 为《少女》画的习作,黑色铅笔,24.2×19.3厘米,巴黎毕加索博物馆,MP 1861 / 16v(Z.XXVI.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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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9 马克斯·雅各布在蒙马特的照片,约1907年,局部
图41 为《少女》画的习作,木板油彩,19×24厘米,下落不明(Z.II.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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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右上角的蓝色帷幕总是分开,为什么那个好奇的少女往里面窥视?毕加索从未怀疑这个母题就是最终定局,在19幅习作中几乎没做过改变。当然,这是一个制造空间的手段;既然《少女》上演的舞台被压缩,这个母题便打开了布景,就像泼撒出的涂抹酱打开了前面。但是,为什么在这“第一幅立体主义作品”中有这么多治外法权呢?
或者这么说吧:那个从后台往里看的长着板状鼻子的裸女,身后留下了多少秘密空间?将《少女》与毕加索上一幅重要作品《两个女人》[Two Women](图43)作一比较,或许可以回答这个问题,此作是在画了数不清的前期习作之后,于1906年晚秋在巴黎创作的。
这两幅画的差异是绝对的。《少女》是完全现实的,是两性间的碰撞和交互式的震惊——女人本身是猎物,她们紧盯着她们的游戏。侵入的桌子,是男性在场的桥头堡,将所描绘的空间变成了共同的阵地,无耻的地点暴露于无耻的眼睛。而在《两个女人》中,一切都是私密与期待;她们相互关注着,站在接待室里——一个女人待的地方,更确切地说是女人单独待的环境。由于这两件作品几乎是连续画的——为它们画的许多习作,包括《两个女人》的附图,几乎是彼此渗透的[37]——所以最好依次对它们做一番重新审视。
让我们从改变了的身体图像谈起。在这幅稍早的油画中,两个粗壮结实的少女站立着,就像经过雕琢原木——刚被赋予女性特征与灵性的木材。她们形体完整,其人性被密封于牢固结合的外皮肤。作为经过雕凿的整块木料,她们暗示材料还未被充分利用;作为生长的生物,她们看起来是原始的和本色的;作为心理学类型,她们似乎不适应也不习惯运动,她们的肉体从不屈服于压力。于是,童贞的身体,如此设计只为将她们自身物质包住,留在有帷幕遮挡的这一边,先于体验的压力。于是,这两个少女的焦急的身体结构就变成了毕加索的补充隐喻——可操作的身体,为做戏而分节。
值得回忆的是,在毕加索描绘的关于两个女人亲密会面的众多图像中,最早的一幅是1902年的《两姐妹》[Two Sisters](列宁格勒;Z.I.163)。这是毕加索在给马克斯·雅各布的信中说得很清楚的一个主题。他写道,这幅画再现了一个修女和一个妓女在圣拉扎尔医院的会面。[38] 修女和妓女:女人肉体生命的两端连成一道拱券;身体的闲置与身体的滥用——天真与经验的两极;从《两个女人》到《少女》的演替中,这种相同的两极性跨越了更广阔的范围。
考察一下这两幅画中手势的差异吧。毕加索的《两个女人》这幅画,结束了毕加索关注克制性形象、局限于自我封闭态度的女性的一段时期——她们双手合十,双臂交叉,四肢锁在一起,肘部紧贴躯干(图44)。接着,在《少女》中——所有肘部都指向外部!读者可以做一下这两种动作,以体验突然松开的肘部所带来的爆发性精神效应。
《两个女人》是一幅神秘的图画:一对年轻的大块头女性立于帷幕开口的两边。其中一个已经做好了穿过去的准备——但左边的那个还没有。她呈现出一种自我专注的姿态,一只手向后缩至肩膀,另一只手抓住帷幕,好像要展示它或将它拉到一边。这较远的一只手引入了我们所谓的“不连贯”母题,这是通过简单的缩短手势来表现空间跳跃的一个早期例子,毕加索在《少女》中以更加难于理解的方式传达了这一母题。但是整个人物就是一件描绘压缩式纵深的杰作——从她的右手腕,通过她粗笨的肩膀,再到远处抓住帷幕。除此之外,还有某个隐秘的世界有待发掘。由谁?她注视着对方——我,我或者你。
右边的女人侧面对着我们,脸转过去正对着帷幕开口;她抬起手,石质般的食指也指向那里。为《两个女人》画的几幅习作表明,毕加索想到了指点的手势(图45—46;参见Z.VI.822, MP 1858/41r)。在这幅画中,手臂尽可能地缩回,肘部顶在腰部,表明这只指点的手悬着,与肩膀相分离,所以那根大而亮的手指赫然出现于半空中。这种手势,就像西斯廷礼拜堂天顶上以赛亚的姿态一样,表明了一种意识或自我认知。整个画面导向内部,是《少女》外向式剧情的一场奇怪的序幕。
其次就是这两个女人接近一致。她们下肢几乎相同,暗示是相互复制的。阿尔弗雷德·巴尔在其他人注意到这幅画之前就很欣赏它,对他来说,这两个人物似乎代表了同一个女人——既代表了自我,又代表了其自省的镜像。两只举起的手有一种美丽的平行性,一只手反指自身,落回到肩膀上,另一只手的手指翘起,指向去往的方向。但是,我们看到的究竟是一个女人还是两个女人,这个问题的提出是不需要实际答案的。这是一个经典的西班牙概念,自我发现发生在与另一个人的交往中,人与人的会面是相互的镜像。[39] 但他人从你处赢得的图像是你这投降的一方,由他人持有,以此作公平交换。自我分离了,在相互的意识中找回自我并重拾自我。于是,这幅画——如果确实是同一个女人的话——就是一个人正站在一场邂逅的门槛上,就要穿过遮挡着未配对之自我的帷幕。
至少有三幅为《两个女人》中这位做着指点手势的伴侣所画的速写保存了下来,体现了她的预感:她被两个邪恶的小萨堤尔所困(Z.VI.803),或者说在她的左右分别是萨堤尔和丘比特(Z.VI.805)。在一幅精美的水彩画中(图47),她独自站着,只有一个长着山羊脚的农牧神闲荡过来。萨堤尔的礼物和指向心灵的食指之间有何关联?
无论《两个女人》再现的是一个双重性人物,还是角色互补的一对伙伴,右边女人的脸和手指都指向了帷幕即将分开之处。没有续集吗?我们知道,毕加索对他所见之物的背面感到好奇,他的毕生作品以无数方式展示了视点从后到前的转换。我认为,他的下一个决定构成了电影中所谓的正反打镜头[a shot / countershot]。仿佛他的下一幅画必然要从反面来看这同一块帷幕。
这下一幅画就是《阿维尼翁的少女》,先前被称作《哲学妓院》。对我们来说,经过各种风格上的检验,这幅画长期以来都是一幅耳熟能详的革命性作品;但是,推动这场革命的精神能量来自这位艺术家的整个人性——来自他对男人和女人的沉思,同样也来自他与艺术的角力。因为《两个女人》和《少女》都关乎人类状况,都关乎在两性对峙中自我认识产生的那一永恒时刻。
关于右上部那位到来的少女“从何处来”的问题,现在可以做出回答了:她已经离开了先前的国度,只有女性待的国度。帷幕缝隙之后全然是女性领地,正如这幅图画前面完全是男性领地一样,而她所闯入的画面空间则是共享领地。但这样的回答没有什么票面价值,因为我们实际上并没有看到一帧帧连续的电影胶片。那个好像从洞口往里窥视的好管闲事的鸨母,和《两个女人》中那个面向外部的女人不是同一个角色。对毕加索来说,比维持身份更重要的,恰恰是隐含在这两种状态中的角色转变——从质朴单纯到边缘锐利的清晰呈现。然而,这两个人物所共有的某些特征,暗示了所残留的恒久不变的东西。方形乳房——在费城水彩画中,甚至在《少女》绘画中被规范化之前就已显而易见了——之前就作为左乳房出现在《两个女人》中。先前图画的四分之三背面,在那个板状鼻子少女的四分之三脸部中是反转过来的。事实上有人怀疑,后者的整个人物是被设计成将各种不同的四分之三视图强行结合起来的效果。单乳房胸部——画出了身体转过去的效果(如《两个女人》)——与转向这边的头部形成了对照。
她那刺目的面容,就像下面那个蹲坐着的人一样,如果说与《少女》绘画的风格不一致,与它的主题倒是吻合的。大多数构图习作——那些小幅习作代表六人阶段(图8—14)——展示了一些无脸的人物。但早期出现的面孔(图4—7)和费城水彩画(图15)中的面孔有一个根本性的区别。毕加索的构思,在速度与暴力方面有所增加,现在一种更凶猛的面相类型给这一场景带来了麻烦。这种转变偏离了传统的西方类型。在这幅水彩画中——它的年代一定是1907年春天,就在绘制这幅油画之前——这个女人已经暗示了一种生活在文明底层的原始生命。
有资料表明,这幅画的五分之二要归因于后来的一场运动,年代为1907年夏末,而且右边这两个人物的狰狞面目是毕加索接触非洲艺术的结果。[40] 不过,这位艺术家愿意将这种新的影响引入这幅特定作品中,显然有充分理由。甚至在部落艺术的影响下对画作右边进行修改之前,毕加索就想将他的情妇们去人性化并野蛮化。说到底,她们变成野蛮人的原因,和他一开始就将她们变成妓女的原因是一样的。她们要将纯粹的性能量人格化为一种生命力图像。原始的东西被允许进入,是因为这是主体所渴望的。如果毕加索在1907年和乔伊斯一样觉得“女性的羞怯和男性的理想主义是对等的,那么对于爱和求爱的委婉表达,便是普遍的自我欺骗和拒绝承认现实的一部分……”[41],那么他就会将脱去所有文化积淀的性投射到这幅画中——无需诉诸于隐私、温柔、殷勤,也无需那种假定是超然的、远距离的对美的欣赏。他的女人的面孔应该是纵情狂欢式的;是没有任何个性干扰的非个人化激情的面具。就像最初的萨堤尔合唱队——尼采认为它孕育了希腊悲剧——一样,毕加索笔下的娼妓是“栖身于所有文明背后的自然生物,在每一次世代更替和历史运动中都保持着自己的身份。”[42] 汲收非洲形式只是持续实现一个想法——即被体验为兽性冲突的两性邂逅所带来的精神创伤,甚至被剥去了个人之爱——的最后一步;再一次,会客厅还原为丛林;再一次,尼采的“大胆面对真相的赤裸裸的狂野天性”。
《少女》时期有一件小幅水粉画,记录了毕加索将女性视为动物命运之图像的更多思考(图48):一个生命力昏昏欲睡的丛林居民,独自一人行走着,倾听身体内浪涛汹涌,左腿变形为四足动物的后腿——反向膝关节。[42A] 在图47中,半人半羊的农牧神走近那位深思的裸女,他的羊腿仿佛侵入她的身体,将她的骨骼还原为“狂野的、赤裸裸的自然”。
1907年毕加索在精神上变得太现代了,以至他的“大胆面对真相”的愿景只能是一种倒退。他不会认可田园诗般的原始状态,不会允许对于未被玷污之天真无邪的颂扬,如马蒂斯前一年的作品《生活的欢乐》[Joie de vivre]那样。为了揭示真相面目,毕加索在《少女》中的回归自然肯定具有讽刺意味——不是回到阿卡迪亚,而是回到城市妓院。因此就产生了温室气味,这是一种笼中丛林效果,里面那些粗野的室友既害怕又吓人,既使人畏惧又滑稽可笑,像被猛拉了一下的木偶跳将起来。右边那个蹲坐着的人——有谁比这个妓女更像跳爆竹?
在城市生活中,甚至回归自然也成为了一场表演的一部分;妓院是一种马戏团奇观,五名被牵拉着的表演者——马蒂斯将她们解读为一场恶作剧——招来嘲笑,并挑逗下流行为(煽动下流行为是吸引观者的最可靠方式)。毕加索本人和他的朋友们使她们成为下流玩笑的笑柄;每个荡妇都有自己的名字。评论家费内翁[Félix Fénéon]第一次看到这些画时,就建议这位年轻画家去画漫画——“别那么蠢”,毕加索曾回忆说。大多数后来的观察者都曾经抨击《少女》的滑稽一面:彭罗斯[Roland Penrose]将其中一个人物描述为“张开得像一只乳猪”;根据巴尔的说法,她们是“艺术史上五个最不性感的女性裸体”。[43] 毕加索希望我们始终严肃地对待这件作品吗?
他的同时代人大概需要将她们看作多少有点滑稽可笑才能受得了她们。否则,他们怎么能看得惯这五个着了魔的泼妇视象?她们的性提供是野蛮的、丑陋的和邪恶的,这在视觉上是无法否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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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学妓院》最初发表于《艺术新闻》[Art News], vol. LXXI, September and October 1972,经少量修改,以法译本的形式重刊于1988年巴黎毕加索博物馆的展览目录《阿维尼翁的少女》[Les Demoiselles d’Avignon]中;并且为1988年巴塞罗那毕加索博物馆的展览发表了西班牙语译本。眼下这个版本,增加了一些脚注(以“A”或“B”来区分)以及一段“回顾”,从第65页开始。[此页码为《十月》杂志页码,指的是中译本最后一节“回顾:16年之后”,见本文58—67页。——中译者注]
自从1972年《哲学妓院》发表以来,毕加索为《少女》画的许多习作与速写以及相关作品(当时人们只是通过泽尔沃斯[Zervos]的《作品目录》[Oeuvre Catalogue]来了解的,见注8),已经进入了巴黎毕加索博物馆的收藏。这些作品在本文中标以字母“MP”,后面是库存编号。
[1] 安德烈·萨尔蒙,《年轻的法国画家》[La jeune peinture française], Paris, Société de Trente, 1912, p. 3:“在毕加索的作品中,人物面部的表情第一次既不是痛苦的,也不是热情的。这些是面具,几乎毫无人性。然而这些人不是神,也不是巨人或英雄;甚至不是寓意人物或象征人物。这些是裸体问题,是画在黑板上的白色符号。”
[2] 卡恩韦勒,《通往立体主义的道路》[Der Weg zum Kubismus], written in 1915, published in Munich, 1920; reprinted, Stuttgart, 1958, pp. 26-27;英文版,《立体主义的兴起》[The Rise of Cubism], New York, George Wittenborn, 1949, pp. 6-7。这段文字如下:“1907年初,毕加索开始创作一幅描绘女人、水果和帷幕的奇怪的大型画作,他没有完成。……它以1906年的那些作品的精神开始,将1907年的努力包含在一个部分中,因此未能构成一个统一的整体。……然而,在前景中,与这幅画其他部分风格不同的是,出现了一个蹲坐着的人物和一碗水果。……这就是立体主义的开端,第一个高潮,一次同时与所有问题进行的一场伟大的搏斗。这些问题涉及绘画的基本任务:在一个平面上再现三维与色彩,并在这个平面的统一性中理解它们。……没有令人愉快的“构图”,只有强硬的、有机分节的结构。此外还有颜色的问题,最后,也是最困难的融合问题,即整体的协调一致。毕加索鲁莽地一下子解决了所有问题。”
[3] 以下是一些典型的例子:“《阿维尼翁的少女》是毕加索黑人时期的杰作,但也可以被称作第一幅立体主义绘画,因为它将自然的形式,无论是人物、静物还是布料,分解成一种由许多斜面组成的半抽象的满地图案,这已经是立体主义了;……《少女》是一幅过渡性的图画,一个实验室,或者说得更准确些,是一个试验与经验的战场;但它也是一件令人敬畏的、充满活力的作品,在当时的欧洲艺术中无人超越。”(小巴尔[Alfred H. Barr, Jr.],《毕加索艺术40年》[Picasso: Forty Years of His Art], New York,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1939, p. 60,以下简称《40年》;这段话再次出现于巴尔,《毕加索艺术50年》[Picasso: Fifty Years of His Art]中,New York,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1946, p. 56,以下简称《50年》)尽管作者对作品的“纯表现主义暴力和野蛮强度”很敏感,但他并没有试图将毕加索创作的这一方面与它作为“第一幅立体主义图画”的历史重要性调和起来。
伯克[Wilhelm Boeck]和萨巴尔特[Jaime Sabartés](《毕加索》[Picasso],New York / Amsterdam, Harry N. Abrams, 1952, pp. 141ff.)这样介绍《少女》:“在1906年的过程中,毕加索越来越坚决地远离主观表现,并……专注于客观的形式问题。因此,他投身那些年普遍的艺术潮流中。……”就像野兽派一样,毕加索“将主题从属于形式,而形式本身被设想为目的。……构图的历史……图解了这样一个过程,通过这个过程,形式宣告它凌驾于题材之上。”这些作者仅参考了毕加索的一幅草图,即本文的图6。讨论的其余部分是关于对立体主义的预期,以及此作品中出自塞尚、埃尔·格列柯、伊比利亚和非洲雕刻的资源。
约翰·戈尔丁[John Golding](《阿维尼翁的少女》[“The Demoiselles d’Avignon”], The Burlington Magazine, vol. C [1958], pp. 155-163):“说到底……与《少女》关系更密切的不是他早期那些结构不太严密的人物作品,而是塞尚的沐浴女子的油画。诚然,当毕加索对如何将一幅如《少女》这么大尺寸的图画组织并统一起来的纯图画问题更感兴趣时,他便开始更加专注塞尚后期的人物作品,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罗伯特·罗森布鲁姆[Robert Rosenblum](《立体主义与20世纪艺术》[Cubism and Twentieth-Century Art], New York, Harry N. Abrams, 1960, p. 25)成功地唤起了这件作品的“野蛮的、不和谐的力量”、它的“魔力”以及“神秘的心理强度”。之后他总结道:“《少女》的激进性,首先在于它对于有别于空间的团块完整性的威胁。左边的三个裸体,剖开人体的弧线与面,开始打破传统的体量感;右边后面的人物,这种团块的破碎更加明显。现在裸体的轮廓模糊地与她们旁边的各个冰蓝色块面相融合……正是这种对团块与虚空、线条与面、色彩与明暗配合进行探索——独立于再现目的之外——的新的自由,使得《少女》对于立体主义成熟年代的那种更为激进的自由来说是那么至关重要。”
爱德华·弗莱[Edward Fry](《立体主义》[Cubism], New York, McGraw-Hill, 1966, pp. 13-14):“[毕加索在《少女》中]对古典人像风格的背离……标志着对于表现人类形象各种潜在可能性的一种新态度的开端。这种新方法不是基于手势和面相,而是基于完全自由地对人类形象进行重新排列,这将唤起之前未曾表达过的心灵状态。……然而到目前为止,空间处理是《少女》最重要的方面,尤其是考虑到空间问题在随后立体主义发展中所发挥的主导作用。毕加索面临的挑战是创造一种暗示三维关系的新系统,这种系统将不再依赖于传统的错觉性焦点透视。”
道格拉斯·库珀[Douglas Cooper](《立体主义时代》[The Cubist Epoch], Los Angeles, Los Angeles County Museum of Art, and New York, The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1970, pp. 22-23):“今天,将这幅棱角分明、咄咄逼人的《少女》作为一件艺术品来欣赏或评判是不容易的,因为它被当作一幅过渡性的、经常被重画的油画抛弃了,许多风格上的矛盾尚未得到解决。……因此,《少女》被认为是现代绘画史上的重大事件,毕加索在画中提出了许多问题,并揭示了许多观念,这些观念在接下来的三年里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简而言之,它是立体主义早期的一部宝贵辞典。”库珀补充说,在非洲雕塑的影响下重画的三个头像“使[毕加索]在一幅情感分离的构图中注入了一种凶猛的元素。”
最近,让·莱马里[Jean Leymarie](《毕加索:变形与统一》[Picasso: Métamorphoses et unité], Geneva, Skira, 1971, p. 29)指出:“《阿维尼翁的少女》的史诗源起和传奇式命运是大家熟悉的,此画将重心放在了图画本身和它的创作张力上,从而扭转了现代艺术的方向。所有早期说明性的或情感性的价值都被化解并转化为塑形的能量。”
[4] 巴尔,《50年》,第57页。
[5] 巴尔,《40年》,第60页,《50年》,第57页。毕加索似乎是在1933年12月与卡恩韦勒的一场谈话中做出这番陈述的,这篇谈话由卡恩韦勒发表在《八次访谈》[“Huit Entretiens”]中,收入Le Point,October, 1952, p. 24(现可参见《毕加索论艺术:观点精选》[Picasso on Art: A Selection of Views], ed. Dore Ashton, New York, Praeger, 1972, pp. 153-154):“根据我最初的想法,画中应该有男人。……有个学生拿着一只骷髅。还有一个水手。女人们在吃东西,所以我把这篮水果留在了画里。然后我改变了它,它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毕加索陈述的要点在1952年此文发表之前就一定已经为人所知了。巴尔不记得他是否直接从毕加索那里听到了这一点,但他的《40年》展览目录在为本文图6所写的说明文字中说:“左边的那个人物,毕加索说(1939年),是一个手拿骷髅进入肉欲快感现场的男人。”关于这幅素描中的骷髅,请看下面的第38—43页。[此页码指《十月》杂志上的页码,其内容相当于本文第40—42页。——中译者注]
[6] 巴尔,《50年》,第57页;巴尔,《现代艺术大师》[Masters of Modern Art], New York,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1954, p. 68。
[7] “《少女》在很多方面都是一件不能令人满意的作品,它的风格突然改变,它的暴力以及它的被压抑的色情。……毕加索本人认为这幅画尚未完成。但是它提出了许多立体主义者要去解决的问题,它标志着艺术史的一个新纪元的开端。它不仅是毕加索艺术生涯的重大转折点,而且是迄今为止20世纪生产的一份最重要的图画文件。”戈尔丁,《毕加索与人》[Picasso and Man], Toronto, The Art Gallery of Ontario, 1964, p. 11。参见戈尔丁之前的陈述(“The Demoiselles d’Avignon,” p. 163),他认为这幅画是“迄今为止20世纪艺术发展中的一个最重要的转折点”。
[8] 这三幅构图习作最初由巴尔发表于《40年》中(第60页,1939),重刊于该作者《50年》(第56页,1946),也被收入鲁宾[William Rubin]的《现代艺术博物馆收藏中的毕加索》[Picasso in the Collection of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New York, The Museum of Modern Art, 1972, p. 196,以及泽尔沃斯的《目录》第二卷第1部分中(1942, nos. 19—21)。(泽尔沃斯[Christian Zervos], 《毕加索:作品目录》[Picasso: Oeuvre Catalogue], Paris, Editions Cahiers d’Art, 1932ff。以下所引略为“Z.”,后面跟着卷别与图号)。在Z. II, Part 2(1942)中所发表的13幅构图习作中,只有一幅在文献中被简要引用(由班德曼[G. Bandmann]所引,见注21)。
[9] 阿洛伊斯·李格尔,《荷兰团体肖像画》[Das Holländische Gruppenporträt], Vienna, 1931, first published in the Jahrbuch der kunsthistorischen Sammlungen des allerhöchsten Kaiserhauses in Wien, XXIII, 1902,参见格里斯[Juan Gris]对早期立体主义的描述:“存在的唯一关系是画家的智力与对象之间的关系,实际上对象本身之间从来就不存在任何关系。”引自弗莱,《立体主义》,第169页。
[9A] 这种说法可能仍然是对的,但普拉多博物馆不再以黄铜做字了。
[10] 就眼下的讨论而言,我们的“上层甲板”究竟是一艘内河船舶的上层甲板,还是一辆过桥的双层公共马车的上层,是无关紧要的。毕加索对这一主题的看法被戴克斯[Pierre Daix]和布戴尔[Georges Boudaille]引用于他们的著作中,即《毕加索:蓝色与玫瑰时期》[Picasso: The Blue and Rose Periods], Greenwich, Connecticut, New York Graphic Society, 1967, p. 182。以下引用该书时简写为“D-B”,后面是编目符号,如:V.61指Upper Deck。
[11] 为了欣赏毕加索在《上层甲板》中大胆的空间构思,我建议比较一下宾厄姆[George Caleb Bingham]在他的《玩纸牌的筏夫》([Raftsmen Playing Cards], 1847, City Art Museum of St. Louis)中对类似主题的处理。
[12] 看似最天真无邪的毕加索可能已堕入色情之流。例如他1909年的立体主义画作《阅读小桌灯》[Liseuse](Z.II.150),一个裸女坐着打盹,一本打开的书搁在她分开的大腿之间;或1910年夏天画的《梳妆台》[Dressing Table](Z.II.220),钥匙卡在了下方中央的钥匙孔里;或1913年前后创作的拼帖画《在乐蓬马歇百货公司》[Au Bon Marché](Z.II.378; Michael Newbury Collection, Chicago),罗森布鲁姆首次在此画底部中央的“TROU ICI”这几个词中看出了性双关语。此种母题不只是孩子气的玩笑,而是透露出了这幅画的整体构思以及与色情的关联性。
[13] 既然桌子的形式成为另一种思想的主题,它便让人联想到另一幅画: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中被称作《花瓶》[Vase of Flowers]的静物画(Z.II.30; cf. Rubin, 《毕加索》[Picasso], pp. 44-45)。
[14] 这幅表现掀帷幕者的油画最接近我们的图13和图14。
[15] 一种不体面的姿势,毕加索赋予它一种几乎是法老式的庄重感。相关习作见Z.II.647 (MP 1859/4r),一幅为油画画的速写,Z.II.651 (MP 10);未使用的两人一组,Z.II.650 (MP 1859/40r);以及D-B. D.XVI.20。
[16] 波帕姆[A. E. Popham]和维尔德[Johannes Wilde],《温莎城堡……藏品中的15、16世纪意大利素描》[The Italian Drawings of The XV and XVI Centuries in the Collection...at Windsor Castle], London, Phaidon Press, 1949, no. 429。参见米开朗琪罗为复活的拉撒路画的习作,这一形象在西斯廷《创世纪》壁画中被设计成了直立的亚当,此作插图收入维尔德的《大英博物馆中的……意大利素描:米开朗琪罗和他的工作室》[Italian Drawings . . . in the British Museum: Michelangelo and His Studio], London, Trustees of the British Museum, 1953, no. 16.。
[17] 此作未收入泽尔沃斯的目录。这幅素描暗示了个人私下幻想的外化,而这一主题通过十几幅类似的习作维持了下来,Z.VIII.76-85。
[18] 埃尔森[Albert E. Elsen],《亨利·马蒂斯的雕塑》[The Sculpture of Henri Matisse], New York, Harry N. Abrams, 1971, p. 103(现此作收入弗兰[Jack Flam],《马蒂斯:其人及其艺术,1869—1918》[Matisse: The Man and His Art, 1869-1918], Ithaca,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1986, fig. 200;以及施赖德[Pierre Schneider],《马蒂斯》[Matisse], New York, Rizzoli, 1984, p. 278)。
[19] 这一安排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一点被木炭草图Z.II.689所证实。
◉ ◉ ◉ ◉ ◉ ◉
[25] 参见注5。巴尔本人简单地称这个人物为一个“男人”;彭罗斯(《毕加索的生活与工作》[Picasso: His Life and Work], New York, Icon, 1958, p. 127)称他为“一名水手”;其他人(莱马里[Leymarie]、苏什布勒[R. de la Souchère]等)称他为“一个学生”。
[26] 巴尔,《五十年》,第57页,以及《现代艺术大师》,第68页。
[27] 1895年毕加索年轻时画的《逃往埃及》[Flight into Egypt]中有一棵注明日期的枣椰树,最早发表这幅画的摄影师邓肯[David Douglas Duncan]将它理解为圣灵的象征。画家纠正了他。他解释说,枣椰树在那里,“因为他们真的得吃点东西!”参见黛克斯与布黛尔[Daix and Boudaille],《毕加索:蓝色与玫瑰时期》[Picasso: The Blue and Rose Periods],p. 27。
[28] 确认在图6中看出骷髅的那些易受暗示影响的作者是谁没有意义,他们人数众多。
[29] 目前这些素描中的六幅首次发表,我们要感谢这三方:感谢毕加索,他在六十五年的疏忽与任性之后想到或同意将它们发表出来;感谢加加林;感谢鲁宾[William S. Rubin],他从加加林小姐那里得到了这些照片并转交给我。在得知本文即将完成之前,鲁宾曾计划自己发表他对这些素描的一些想法,这些想法在下文得到了认可。
[30] 1972年6月1日与作者的通信。
[31] 尼采,《善恶的彼岸》[Beyond Good and Evil],第168节。关于尼采的相关性,参考注释36。
[32] 毕加索与卡恩维勒的谈话(见以上注释5)是这样开头的:“《阿维尼翁的少女》,这个标题是如何激怒我的。萨尔蒙[Salmon]起了这个标题。你很清楚,一开始原标题是《阿维尼翁的妓院》[The Brothel of Avignon]。但你知道为什么?因为阿维尼翁这个名字我一直都很熟悉,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住的地方离阿维尼翁大街[Calle d’Avignon]没两步远,我常在那里买报纸和水彩画。你们也知道,马克斯[Max]的祖母原先来自阿维尼翁。我们常常拿这幅画开玩笑;画中一个女人是马克斯的祖母,另一个是费尔南德,还有一个是洛朗桑,她们都在阿维尼翁的一家妓院里。”
[33] 引鲁宾1972年6月1日的信件:“最早为这个学生画的一幅速写(图34)表现了一个有着毕加索体格和发型的矮壮男人。随后这个人物的比例立即发生了变化(图38)。他的服装是一套剪裁考究的西装,始终或多或少保持着特色;它表明了一位上层中产阶级人物的身份,与穿着随便的(我们稍后会看到)下层水手形成对比。这个学生侧面站在这一场所的边缘,而水手则正面居中而坐,这一事实强化了这种对比。在这里,毕加索含蓄地对于感官生活(水手被肉体、食物与饮品所环绕)与思想(学生拿着的书)进行了对比与强调,他自己的工作即在这两极之间摆动。……水手……代表毕加索本能的感性一面,这是在童年时期确立的(水手服、在家里被女人包围);而这位学生则代表了毕加索的心灵与理智(书和骷髅)。……与此同时,骷髅是这位艺术家工作室的道具(毕加索说他当时有一个骷髅,不久之后它就出现在他那幅工作室静物画中,此画藏于爱尔米塔什博物馆)。因此,这个医科学生可以比作毕加索的那一面,他的科学将解剖这个视觉世界。”
[34] 至于马克斯·雅各布的性格,尤其见吉耶特[Robert Guiette]的《马克斯·雅各布的生平》[“Vie de Max Jacob”], La Nouvelle Revue Française, no. 250, July 1, 1934,此文根据对诗人的采访写成;以及布罗伊尼希[LeRoy C. Breunig],《马克斯·雅各布与毕加索》[“Max Jacob et Picasso”], Mercure de France, December 1957, pp. 581-596。在吉耶特的《生平》一文中,诗人讲述了他与一个女人的初恋——这是他一生中会重温的两个时刻之一(另一个是六年后的基督灵视,导致他皈依并最终隐居于一家修道院)。他和普菲普弗尔太太[Mme. Germaine Pfeipfer]——一个醉鬼的18岁的妻子——的婚外情,始于马克斯25岁的时候——“mais, je crois, quinze pour la raison et pour le coeur”[但我相信,就理智与内心而言是15岁]。他们分手多年之后,在1907年或1908年,他再次见到了自己的初恋,发现她很古怪。和他在一起的两个朋友毕加索和布拉克却不这么看,他们说她“非常美”[très belle]。
法布尔[Josep Palau y Fabre]最近的一篇文章证实了毕加索对他亲密朋友的性特征具有富于想象力的敏感性(《1900:他年轻时的一个朋友》[“1900: A Friend of His Youth”], in Homage to Pablo Picasso, special issue of XXe Siècle, trans. B. Wadia, New York, Tudor Publishing, 1971, pp. 3-12)。作者讨论了毕加索早期的另一位同伴,忧郁的作家兼画家卡萨格马斯[Casagemas],他于1901年2月17日在巴黎一家咖啡馆为了一个女人自杀。几个月前,“卡萨格马斯的行为让他的朋友们越来越困惑。有一天,他们正走进伦敦街的一家妓院,卡萨格马斯悄悄溜走了,解释说他肠胃不舒服。”自杀两年后,毕加索重新占据了他曾与死去的朋友共用的那间巴塞罗那画室,创作了《生命》[La Vie,1903年,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在这幅画中,卡萨格马斯的形象取代了草图中的亚当–毕加索。帕劳[Palau]总结道:“像毕加索,他是全裸体的。画中的卡萨格马斯穿着一种奇怪的游泳裤。这条游泳裤模棱两可意义重大。……游泳裤在陈述,同时隐藏了这出戏背后的真相,毕加索从未想要揭示的一个真相。但我们从卡萨格马斯的死后尸检了解到,他阳痿。”
[35] 在那本未出版的速写本的两页上重复地画手持骷髅的母题是很有趣的。在这两幅素描中,食指的内线与颅骨相重合。在第二幅素描中,这种双重功能延伸到拇指,其轮廓被调整到与骷髅的颧骨相一致。将两个相邻形体缝合在一起的单一描绘轮廓,是毕加索制图术的一般原则。
本文图35的正面显示了关于中央那个裸女的若干未发表的习作。图36正对着本文的图38。图37带有对面一页素描的痕迹:毕加索为巴塞尔素描,即图6前景中的花瓶画的习作。这只花瓶的更精细的习作被复制于Z.VI.807,至今未被识别,年代也搞错了。
[36] 尼采的引文出自《悲剧的诞生》(1871年),这是世纪之交巴塞罗那和巴黎的艺术家和诗人如饥似渴地阅读的一部作品。普尔[Phoebe Pool]的《毕加索艺术的来源和背景,1900—1906》[“Sources and Background of Picasso’s Art 1900-06”](The Burlington Magazine, vol. CI, 1959, p. 180.)讨论了毕加索早期与尼采精神的联系。我要感谢罗森塔尔[Mark Rosenthal]关于毕加索与尼采关系的早期见解。他曾在爱荷华大学[University of Iowa]任职,现为费城艺术博物馆[Philadelphia Museum of Art]馆长。
[37] 尤其见Z.I.349(D-B.XVI.32)和Z.XXII.461(D-B.XVI.20),《两个女人》的一幅附图在帷幕背景中设计了一组四个人物。1906年的一幅硬蜡笔素描(Z.VI.814, MP 1858/48r)体现了一种有趣的过渡思想,其中一个裸体人物,样子画得像《两个女人》中的一个女人,她像《少女》中那个到来的少女,从一块呈四分之三正面视角的帷幕后面走来。
[38] “Je veux faire un tableau de ce dessin que je t’envoie (Les Deux Soeurs). C’est un tableau que je fais d’un putain de St.-Lazare et d’une soeur.”[“我想把我寄给你的这幅素描(两姐妹)画成一幅画。我在画一幅该死的圣拉扎尔医院和它的一个修女的画。”]写给马克斯·雅各布的信,巴塞罗纳,1902年;见萨巴尔[Jaime Sabartés],《毕加索图像志文件》[Picasso Documents Iconographiques], Geneva, Pierre Cailler, 1954, no. 70。
[39] 例如,请参阅格雷西安[Baltasar Gracián]的寓意小说《批评家》[El Criticón](1651—1657)开头一章。遭遇海难的克里蒂洛[Critilo]是批判智慧的化身,他到达一个荒岛,在那里他遇到了孤独的安德烈尼奥[Andrenio],“一个人类”,他之前从未见过一个人类伙伴,他是人类本能的化身。若问他是谁,安德烈尼奥提供了这个非凡的答案:“他说,我既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是谁给了我生命,也不知道他给了我怎样的结局:我常常无言地问自己这个问题,又无知,又好奇;但由于疑问是由无知引起的,我几乎没有办法解决我自己的问题:但我还是会用论据来证明我自己,这样,如果可能的话,我就可以超越我自己;因为我还没有沾染上任何装模作样做特别善事的习气,但若将我的灵魂从无知中抽离出来,我就可能达到我欲望的极限。你,克里蒂洛,问我是谁,我想知道你是谁;因为你是我迄今为止所见过的第一个人,我发现我的形象在你身上比在一座喷泉的寂静结晶体中更完美地被勾画出来,我的好奇心时常将我带到那喷泉边,我的无知为此喝彩”。《批评家》[The Critick],保罗·雷科[Paul Rycaut]英译,伦敦,1681年,第7页。
[40] 参见戈尔丁《立体主义》中关于年谱的讨论,第52—55页。
[41] 埃尔曼[Richard Ellmann],《利菲河畔的尤利西斯》[Ulysses on the Liffey],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2, p. 16,参见乔伊斯1904年的《神圣的办公室》[“The Holy Office”]。
[42] 《悲剧的诞生》,第七节。
[42A] 玛丽娜·毕加索[Marina Picasso]收藏的毕加索1907年的速写本中有几幅素描,探索了女性腿部的这种退化性变形;见《立体主义者毕加索1907—1920》[Picasso Cubista 1907-1920], Barcelona, Fundació Caixa de Barcelona, 1987, p. 46,以及《阿维尼翁的少女》[Les Demoiselles d’Avignon], Paris, Musée Picasso, 1988, vol. I, p. 217, 27r and 27v。
[43] 关于毕加索和他的朋友们曾经开过的关于《少女》的玩笑,见注释32。关于费内翁事件,参见阿什顿[Ashton]:《毕加索论艺术》[Picasso on Art], pp. 110-112。最后两句引语出自彭罗斯:《毕加索》[Picasso], p. 125;以及巴尔,《现代艺术大师》[Masters of Modern Art], p. 68。
* profil perdu,法语,英文为lost profile,中文译为“后侧面像”,指一种再现人物脑后部四分之三侧面,只能看到脸颊轮廓的画像。——中译者注
[44] 在讨论毕加索时,“最早”这个词总有风险。他的开端就像神话的开端。一旦你识别出小说主题,并开始寻找它最早出现之处,就会产生小说中从来没有起点的印象:没有什么是第一次发生的。在我自己关于毕加索毕生痴迷于前后同时再现问题的研究中(《另类准则》中的《阿尔及尔妇女与逍遥自在的毕加索》[“The Algerian Women and Picasso at Large”]一文),我引用了1907年的素描(图49)作为他痴迷这一问题的第一个系统性实例;但我提到了1904—1905年的一些早期素描,人物依次出现于正反页上,以作为他早期关注这个问题的证据。我现在要引用一件更早的证据,是一件裸体习作,年代为1902年(D-B。D.VII.5)。左边第三个人物是一个女性的背影,但手臂和头部轮廓模糊,可能画的是正面。
[44A] 随后为《阿玛宗部族女战士》[Amazone]画的一些习作(如MP 1862/19v——本文图50)证实了毕加索对这个人物的矛盾朝向感兴趣。她从腰部以下显示了背面,而上半身有悖常理地画成了正面,这一点是通过腋窝处重叠的乳房轮廓表示的。还要注意的是,持伞柄的手的拇指没有再次出现;本文图49中将拇指删除这一点是确定的。
[44B] 本文在最初发表时,我延续了泽尔沃斯将这个人物命名为《站着的裸女》[Nu debout](Z.II.685)的错误。廷特罗[Gary Tinterow]在《毕加索画的总图》[Master Drawings by Picasso],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Fogg Art Museum, 1981, p. 84中纠正了这一错误。毕加索1959年将这幅画交给了库珀[Douglas Cooper]。库珀向廷特罗指出,画中的人物穿着骑马服。库珀继续说:“在放弃《少女》之后[毕加索]打算在布洛涅森林画一幅由骑马人物和马组成的大型作品。现在的作品一定是为这幅从未完成的作品画的习作”(引自廷特罗,第84页)。毕加索确实曾有这项计划,1907年的一本笔记本中的三幅习作(MP 1862/20v, 1862/36v,图50)证实了这一点。
但是在库珀1981年关于毕加索1959年曾告诉他1907年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的回忆中,有两点值得怀疑。据廷特罗报道,库珀促使毕加索打算“在放弃《少女》之后”去画这幅布洛涅森林的作品。然而,根据廷特罗的脚注2,对这张纸的检查证明了,左页上画的阿玛宗部族女战士素描,要先于右页上画的其构图处于相对较早的六人阶段的《少女》素描。因此,画家肯定是在画《少女》之前就开始考虑布洛涅森林这一项目,并放弃了它。这一明显的错误让人进一步怀疑库珀的论断——他认为这一论断来自毕加索本人——《少女》绘画本身“被放弃了”。这确实是库珀的意见(参见上面注释3),正如它曾是卡恩维勒的意见一样;但毕加索本人在谈到《阿维尼翁的少女》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认为这幅画是未完成的。
[45] 参见贡布里希[E. H. Gombrich],《艺术与错觉》[Art and Illusion], Princeton, Bollingen, 1959, figs. 2 and 201。
[46] 将毕加索有意造成的迷惑效果在理论上解释为对三维形体的分析性展示,是对毕加索意图的一种误解——例如这种说法:“毕加索使这个蹲坐着的少女身体上的各个部位脱臼并膨胀,试图尽可能做出充分交待,不受从单一的、静止的位置观看的限制”(戈尔丁,《立体主义》,第62页)。
[47] 罗森伯格,《立体主义》,第25页。
[48] 转引自帕姆兰[Hélène Parmelin],《毕加索:女人们》[Picasso: Women], trans. Humphrey Hare, Amsterdam, Harry N. Abrams, 1964, p. 135。
* Bateau-Lavoir是巴黎第18区蒙马特区的一座建筑的昵称,在艺术史上它是20世纪早期杰出艺术家、文学家、戏剧家和艺术商人的住所和聚会场所。——中译者注
[49] 见布罗伊尼希[Breunig],《马克斯与毕加索》,第595页。
[50] 彭罗斯,《毕加索》,第124页。这一信息可以追溯到利奥·斯坦[Leo Stein],他“记得那年秋天拜访了毕加索的画室,发现那里有一块巨大的画布,在他动笔之前,这位艺术家就已经花了大价钱让人镶上了衬里,就好像它已经是一幅经典作品了。”(根据巴尔的《现代艺术大师》,第68页)
在巴尔的文本中,“那年秋天”指的是1906年,这一定是里奥·斯坦记错了。毕加索坚持说,他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开始画《少女》。对他来说,画了二十幅构图习作,其中没有一幅与已展开的画布尺寸相符,会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本文选自《新美术》,2022年第3期,
第22—35、40—5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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