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想到西方艺术,第一印象总是各种各样的裸女,然而被西方艺术尊为源头的希腊古典时期(Classical period, c. 480-323 BC),却难得见几个光明正大赤裸自己的女性形象。古希腊的人体艺术,很长一段时间是裸男的世界,甚至是“基情”四溢的世界。
体育场上的鸡奸场景 Pederastic scene at the palaestra ,红彩陶器 red-figure,阿提卡基里克斯杯 Attic kylix 局部,公元前480-470年。牛津大学阿什莫林博物馆(Ashmolean Museum, Oxford)。
希腊地区在青铜时代的爱琴海文明(Aegean civilization, c. 2500-1100 BC)时,男女赤裸在艺术中并无性别差异,特别是米诺斯文明(Minoan civilization, c. 2000-1400 BC)的壁画与雕塑,随处可见袒胸细腰的女人,也有浑身赤裸的男性,只是在衣着发型上区别成年与未成年。
米诺斯文明壁画与雕塑
曾经启迪了一大批著名现代艺术家的基克拉泽斯文明(Cycladic civilization, c. 2500-1900 BC)裸女像有时更是以极其简约却直接的方式强调女性的性器官。
基克拉泽斯大理石躺卧女像 A Cycladic marble reclining female figure,c. 2400 BC,高29.2厘米。佳士得(Christie’s)纽约2010年12月成交价 $16,882,500
如果说从石器时代过渡到青铜时代的各早期文明艺术中多少还留有重繁衍的母神崇拜(mother-goddess)痕迹,那么在与青铜时代的辉煌割裂的黑暗时代(Greek Dark Ages, c. 1100-750 BC)之后,希腊慢慢进入了绝对的父权崇拜,最典型的便是雅典娜(Athena)的崛起。
雅典娜从宙斯头部诞生 Birth of Athena,黑彩陶器 black-figure,双耳细颈瓶 amphora 局部,公元前 550-525年 。巴黎卢浮宫(Louvre, Paris)
在希腊神话中,一种说法认为雅典娜没有母亲;另一种则认为宙斯(Zeus)害怕他的一个妻子海中女仙(nymph)墨提斯(Metis)的第二个孩子会篡夺他“众神之王”的地位,因此还在墨提斯怀着第一个孩子雅典娜的时候,宙斯便把她吞进了肚中,然后象征智慧的雅典娜便从他的脑袋诞生了。不管是哪个版本,有趣的是雅典娜一“出生”就是个“全副武装”的成人,而非赤裸的婴儿,并且她是个永恒的贞洁处女。
智慧、技艺与战争是处女之神雅典娜的主要特征。这些特征与母神时代最受推崇的女神差异甚大。美、性、繁衍与爱情已经集成到阿芙洛狄特(Aphrodite)身上去了,但雅典娜却是宙斯数不清的孩子中最喜欢的一个,不管男女。这样一个出生极具隐喻意义的“男性化”的处女之神代表了雅典城邦的集体意志。
在后来一系列与雅典娜相关的神话中,总能看到她对父权的维护,比如美杜莎(Medusa)在雅典娜的神庙中被波塞冬强奸,雅典娜惩罚她把她变成了蛇发魔女。因此希腊对通常意义上的女性是定位为柔弱而需要遮掩的,首先从遮掩肉体开始。肉身与贞洁控制在男性手中,从父亲过渡到丈夫。被强暴而不从的美杜莎成了西方表达女性愤怒的千年载体。
雅典娜的故事或许最好地解释了希腊古典艺术中所推崇的女性形象,即使不是全副武装的女战神,也必须衣着华丽、优雅得体。然而对人体美的痴迷终究是希腊艺术的“头等大事”,男性可以随便赤裸,女性的人体美则最后都落实到了对衣褶的处理。希腊艺术中的女性美,几乎可说是通过探索人体与衣料之间的关系完成的。
最初,在东方化时期,由于技术原因和周边文明审美的影响,希腊艺术中的女性其衣袍是扁平、几何化的。人体也是块状而僵硬的。两者的关系是分离的。与几乎同时期的埃及艺术中的女性比,希腊雕塑中人体的程式化有过之而无不及。
左:埃及女神伊西斯(Isis),c. 664-525 BC,硬砂岩 greywacke,高73厘米。佳士得(Christie’s)伦敦2012年10月成交价 GBP 3,681,250。
右:“欧塞尔夫人”(Lady of Auxerre),希腊代达罗斯风格雕塑 Daedalic sculpture,石灰岩 limestone,c. 640-630 BC,高75厘米。巴黎卢浮宫(Louvre, Paris)。
到了古风时期,代表这一时期雕塑成就之一的科莱(kore)女像尽管大部分表情、动作仍然十分僵硬,但其衣裙与其覆盖之下的身体关系的处理已经明显有了真实感。人们可以感觉到衣裳之下一些基本的人体解剖结构。各种复杂的着装款式和多样的花纹图案主要通过浮雕和线刻展现,为这些或为女神或为少女的人物平添了优雅与端庄。这个时候的衣褶给人的多是一种垂坠感。
科莱女像举例:左藏于雅典卫城博物馆(Acropolis Museum, Athens),c. 520-510 BC;右藏于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National Archaeological Museum, Athens),c. 550 BC。
古典时期,伴随着对立式平衡(contrapposto)的发明,人体的动作终于打破僵硬,开始自然地站立,开始运动起来。在古典早期的严正风格(Severe style)中,我们注意到人物的衣褶也随着人体开始有了“个性”,比如奥林匹亚宙斯神庙的雕塑。
奥林匹亚宙斯神庙西山墙雕塑 West Pediment, Temple of Zeus, Olympia(局部),约公元前460年。奥林匹亚考古博物馆(Archaeological Museum, Olympia)。
威严站立的太阳神阿波罗与正被半人半马怪(Centaur)劫夺的拉皮斯(Lapith)女人,两者的衣饰“性格”如此不同,但总的来说,这个时期的衣物像是被“熨斗”熨过一样,过于服帖、平整。我们看到身为男性的阿波罗可以“肆无忌惮”地赤裸全身来展示神话中青春之神的美,而拉皮斯女人却只能通过身上如水纹般的衣褶来展示女性的柔美和这个特殊情况下的心境。毕竟古典时期的人物情绪是不能通过表情解读的。
奥林匹亚宙斯神庙西山墙雕塑(局部)
终于到了古典盛期,雕塑家们用非现实的堆叠衣褶的方法达到了表现人体理想美的目的,集中体现在雅典卫城的建筑雕塑作品中。雅典以挪用本为对抗波斯而成立的希腊城邦联盟“提洛同盟”(Delian League)的共同财富为自己的女神雅典娜建造了一系列建筑,并以神话中的故事为主进行建筑雕塑的创作,进一步强化其美学理念。
帕特农神庙雕塑全解析
和平是以军事胜利为基础的。雅典卫城不仅有关于雅典娜的一系列传说故事,还有雅典娜与胜利女神的合体,即雅典娜胜利女神神庙(Temple of Athena Nike, c. 420 BC)。这座纯爱奥尼克式(Ionic)的小型神庙不仅完工要晚于恢弘的帕特农神庙,在建筑雕塑上也出现了不同于古典盛期主流风格的作品,那便是浮雕《胜利女神(尼姬)调整凉鞋》Victory (Nike) Adjusting Her Sandal。
《胜利女神(尼姬)调整凉鞋》解析
Victory (Nike) Adjusting Her Sandal
c. 410 BC,高1米
雅典卫城博物馆
Acropolis Museum, Athens
这件被称为“雅典卫城最性感浮雕”之一的作品,在理念上已经渐渐脱离了古典盛期普遍的“对立平衡”,以一个别扭、尴尬的姿势去体现女性的人体美,甚至在肩、胸、腹等部位以摇荡人心的近乎透明的衣物来呈现人体轮廓,而下半身堆叠的衣物则用褶皱处的阴影将人们的目光引向女性的私密处。
《赫吉索墓碑》解析
Grave Stele of Hegeso
c. 410-400 BC,高1.49米
雅典国家考古博物馆
National Archaeological Museum, Athens
更晚的接近古典盛期终结的《赫吉索墓碑》Grave Stele of Hegeso 浮雕则沿袭了卫城大部分雕塑中女性的风格,甚至更加谨慎优雅,也许是因为墓葬艺术承载着更为严肃的主题。
自从伯里克利规定只有成年男性雅典公民才有资格参政,父母都在雅典出生便成了这一资格的前提条件。所以女性虽然无论如何尊贵都无法参政,其出身的“纯正”却也被赋予了可以给男性后代增加筹码的条件。雅典公民的女儿的儿子可以参政。这或许是为什么在这一时期有如此多的豪华大理石女性墓碑。很大程度上,它们应该是为了证明家族“血统”的纯正,顺带炫耀一把财富。有趣的是,古埃及的王室女性成为最高统治者或者直接参与政治的机会实际上比“民主”时期古希腊的贵族女性要大得多。
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后,雅典衰落,希腊艺术也进入了古典晚期(Late Classical Period, 400-323 BC)。古典盛期建立起来的平衡、静穆将被打破。有趣的是第一尊真正意义上的裸体女性雕塑也是在这个时期才出现,那便是在古罗马时期有无数复制品的《克尼多斯的阿芙洛狄特》Aphrodite of Knidos。
《卡皮托林维纳斯》解析
Capitoline Venus
古罗马仿古希腊克尼多斯岛的阿芙洛狄特
Aphrodite of Knidos
公元前4世纪,高193厘米
罗马卡皮托林博物馆
Capitoline Museum, Rome
如果说古典盛期的希腊人眼中最辉煌、最引人注目的雕塑是雅典卫城上的巨型雅典娜雕塑,比如帕特农神庙内的黄金象牙雅典娜,还有卫城广场上全副铠甲的青铜雅典娜,那么古典晚期的全裸美神阿芙洛狄特将代表另一种风气而兴起。
这第一个全裸的女人虽然在当时引起轰动,广受追捧,并最终成为之后整个西方艺术的“代言人”,但她的样子却也是“别扭”的。她全身的动作都在对自己的赤裸进行遮掩。以各种方式掩盖女性裸体几百年的衣袍已经褪去,似乎已经成为女神腿边的“装饰”,但大大方方像男人一样展示自己裸体的时代,还未到来。
线下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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