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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延续两千年的“中国第一古刹”白马寺中，洛阳八大景之“马寺钟声”，却只为日本的新年敲响。
这样荒诞的画面，每年都在真真实实地上演。
每逢年末，白马寺都会涌入大批信众，在杳杳的夜钟声里迎接新年的到来，其中有不少千里迢迢赶来的日本游客。
108下浑厚的钟声过后，象征日本新年的23点准时来临，人海陷入一片欢腾，在场的中国人却不免陷入“非在异乡成异客”的尴尬与惆怅。
大佛殿前的香炉。
“马寺钟声”里的大钟重达2500公斤，最初铸于明代，由于年代久远，现早已“功成身退”，成为文物被供奉于殿堂之上。
取而代之的是20世纪末新铸造的大钟，它悬挂于钟楼之上，音色浑厚悠扬。
这座钟楼同样也是新建的，位于寺内山门东侧，是1991年6月由日本人中村包行捐资400万日元（约合20余万人民币）、白马寺出资60万元人民币共同修建而成的。
虽然日本方面出资并不及白马寺本身，但依然换来了马寺钟声在日本新年的敲响。
中日合资的钟楼。
Ⅱ
时至今日，依然无人知晓两千年前的那场梦，是如何让汉明帝悟到了天竺佛学的召唤。
但他坚定地相信西方有异神，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随即启程奔赴天竺，西行求法。
他们是真真正正的第一批取经之人，青绿的石板路湿雨涔涔，马蹄泥泞。
前路遥遥，一路忐忑，已不知昨日是哪场雨，今日是何年月，但他们终于在大月氏（zhī）国与天竺僧人摄摩腾、竺法兰撞了个满怀。
那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这是一段最波澜壮阔的历史最初的起点，它创造了轰轰烈烈的信仰与文明，并且成为无数更广为人知的传奇故事的缔造者。
白马寺是中国第一座佛教意义上的“寺院”。
但说它是第一座“寺”，却并不十分准确。
因为“寺”并非凭空造出的词汇，它古已有之，是中国早期九大官署名。
当摄摩腾和竺法兰的白马队驮着贝叶经、佛头、佛像等圣物浩浩荡荡地回到洛阳，榻居的正是当时官署机构中负责接待外宾的鸿胪寺。
后以“鸿胪寺非久居之馆”之由，次年诏令于雍门外别建住所，仍称为寺。
又取驮经白马之意，赋名“白马寺”。
从此，这座中国乃至世界上最为传奇的寺庙之名出现在史学家云烟浩淼的卷帙之中。
摄摩腾和竺法兰在新生的白马寺之清凉台上，译出了《四十二章经》，此为现存中国第一部汉译佛典。
此后，寺才逐步成为“寺庙”之泛称。
Ⅲ
故事很快走到一个浅显的终点，新的起点也随之登上舞台。
东汉末年的军阀混战中，白马寺第一次在历史的尘土里消陨了。
不久后，曹丕称帝，洛阳城废墟之上挺立起一座崭新的白马寺。
这注定是史书辉煌的一页，重生的白马寺等来了印度高僧昙柯迦罗，第一部汉文佛教戒律《僧祗戒心》经其手译出。
同年，另一场大事悄然降临，朱士行依《羯磨法》登上戒坛，长跪于佛祖面前，成了中国汉地第一位正式受过比丘戒的出家人。
老朱的名号并非人尽皆知，但他还有个无人不晓的法号，叫做“八戒”。
十年后，八戒取道河西走廊到敦煌，越过流沙到达于阗（tián）国，得到《大品经》梵本。
他就在那里抄写了整整九十章，洋洋洒洒六十多万字，随后派弟子将抄本送回洛阳，却把自己破旧的骨骼留在了那里，成为苍茫佛教圣地上一个不大不小的注解。
他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汉族僧人，也是第一位西行取经求法的僧人。
盛唐，另一个孤独的背影也踏上了同一段旅程。
自幼习经的玄奘，敏锐地察觉到汉译经书有诸多翻译不准确和名词释义错误等问题。
于是取经路上又添了一串深深的脚印，文典经卷上多了几笔重彩墨迹。
漫漫十七年，旅程五万里，所历“百有三十八国”，玄奘带回大小乘佛教经律论共五百二十夹，六百五十七部。
从此“观音”成为历史的误解，“观自在”在迷途千年后重回市井信徒口中。
然而，一千年过去，抔土已凝固成石头，沧海即是桑田，观音的叫法早已深入骨髓，无法改张。
正脊上的二龙戏珠和风调雨顺雕刻。
可惜，这样的灿烂没能持续很久，白马寺很快便在旷日持久的战火中再一次黯淡下去，游走于残喘与坍颓的边缘，直到东厂太监黄锦的到来。
两袖存银，压箱金钿，全部流进了白马寺的重檐庙宇之中。
告老还乡却无儿无女的他，只能将生命的绵延寄托于建筑，希望缭绕的香火能给自己的晚年与来生添一丁点温暖。
这次构筋筑骨的大修，基本上奠定了白马寺此后至今的形制，意义重大。
Ⅳ
十年特殊时期，白马寺再次惨遭破坏。
佛像被砸，经卷被烧。
摄摩腾、竺法兰最初从天竺带来的极为珍贵的三十余片“贝叶经”也化作一片焦土。
一批游客过去，大殿里安静下来，恍然间似撞见十数个身系红袖箍的年轻人，挥舞着斧钺利凿，腋下夹着写满正义字眼的书，急惶惶穿过讲堂，向着几百年的大殿庙宇而去。
我欲拦在面前，与他们在颤抖的字句间对峙，来一场穿越几十年的论断。
然而历史没有如果，散落的文字也无法拼凑复原。
栖息于庙内的猫猫。
解放前，洛阳白马寺曾出土一尊巨大的玉石弥勒菩萨坐像，身高两米有余，系北魏时期的造像佳作。
惜已散失海外，至今仍保存在美国一家博物馆中，同龙门石窟中那些被凿走的佛头和那两块倾倒世人的《帝后礼佛图》咫尺对望。
Ⅴ
幸而，中国第一座舍利塔还在，两匹宋代的石马还在，已成世界孤品的元代夹注干漆造像还在。
齐云塔所在的塔院，是河南唯一的一所比丘尼道场。
这座始建于汉明帝时期的木塔，于金代重建，变为砖塔。
巍峨冲天，直入云霄。
东汉时的塔尖保留了下来，成为了“石寿桃”，被过路的游人摸得油光锃亮，却少有人知道它的“真实身份”。
1898年，在古代迦毗罗卫国遗址上发掘出的释迦牟尼舍利，曾在曼谷金山寺金山塔上供奉了一百多年，于2014年被迎请到了白马寺，安放在齐云塔上。
大雄殿中的元代夹注干漆造像，在泥胚上裹丝绸，刷漆，再裹丝绸，如此往复，最后将泥胚去掉，仅剩外壳。
一尊一人高的巨大塑像，仅用一只手就可轻松托起。该技术现已失传，成为了世界孤品。
寺庙门口的两匹石雕马，容貌温和谦良。
原在永庆公主（宋太祖赵匡胤之女）驸马、右马将军魏咸信的墓前，后由白马寺的住持德结和尚搬迁至此，已历千年而威凛尚存。
宋代石马。
有人给白马寺进行了颇为精妙的概括：
“一个东汉梦，一匹北宋马，一口明代钟，一座金代塔”。
Ⅵ
进入现代，白马寺重新开始大放异彩。
作为中国、越南、朝鲜、日本及欧美国家的“释源”（释教发源地）和“祖庭”（祖师之庭），白马寺曾将佛教传入多国，并在佛源已断流的情况下反传回印度，并重新在当地流动起来。
正因如此，白马寺受到了各国的大力追捧与供奉。
藏经阁内，供奉着泰国佛教界赠送给白马寺的中华古佛，收藏有龙藏经、中华大藏经、日本大藏经、西藏大藏经、敦煌大藏经等10余种藏经；
法宝阁内供奉着1993年印度总理拉奥访华时赠送的一尊铜佛像，并收藏有数十种“法宝”。
藏经阁。
20世纪末以来，日本捐资重修白马寺钟楼并立空海雕像。
泰国、印度、缅甸政府相继出资于白马寺建造佛殿，使之成为全世界唯一拥有中、印、缅、泰四国风格佛殿的国际化寺院。
韩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均来此受戒，美国、德国、加拿大皆出席该寺方丈升任法会，作为国际化程度最高的寺院，白马寺可谓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寺”。
泰国佛殿。
印度风格大殿内景。
烟气遑遑的焚金塔反射出流动的光，透过方圆相间的窗棂，涂抹在大殿一角小小的角落。
一方殿宇里，藏着两千年静水流深的过往。
在这里，经卷撕碎又黏合，一次又一次，直到伤痕累累的边缘变得模糊不清。
但经卷上的文字流传了下来，佛教在广袤的大地上生根发芽，在菩提树下开出清瘦的花。
沿中轴线走到底，就是清凉台与毗卢阁。
两千多岁的台基前，清代重建的接引殿端坐着。
左：清凉台；右：毗卢阁大殿斗拱的下昂头。
这里是白马寺最古老的留存，是汉明帝幼时嬉耍的地方，是摄摩腾、竺法兰翻译佛经的地方，也包容着重建最晚的年轻大殿。
它们穿越两千年殊途，奔向了同一座高台楼宇。
一个最早，一个最迟，却合力写尽了一段传奇岁月留在一块古老土地上的赞歌。
白马寺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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