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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05@四月，上海记录
四月，上海的春天并没到来。
小区门前的樱花兀自开着，在封控的这些天里，大概是独自地凋谢了。·
实际上，整个三月，即便新花一茬茬地在盛放，即便晴日不间断地到来，即便上海的疫情还未呈爆发之势，我都没有细看的心思。
三月上，年逾九旬，身体一向健朗的外婆突然不舒服，很快被确认为急需手术才能延续生存。
就此，我们全家陷入了一阵又一阵忙乱的焦虑之中。
住院，等待开单，奔走在医院的各幢楼，在拥挤的过道里等待检查。
在一切检查结果落定之前，在医生还没有判断手术条件符合之前，阳光都如白炽灯一般清冷无味。
上海的住院陪护政策仍然延续新冠开始以来的一人一陪。
我妈在病房陪护，我就常在医院园区里四处晃悠，焦躁地等待下一次的检查，或是宣判。
在医院的各个角落，常常能见到正经历同样历程的人们。
他们坐在挂号大厅的椅子，蹲在住院楼出口的街沿，或力竭地在露天的躺椅上睡着。
持续的紧绷成为消耗精力的强弩之末，终于在他们的脸上显出疲惫的颓势，如树根般向下扭捏纠盘，渴望抓住一点来自大地的坚实力量。
我是一天天地看着医院因疫情而愈发严格的管控的。
开始尚能凭借48小时内的核酸报告短暂停留，而后病房区与外界基本隔离，我只能在病房楼下，与手持外出单的母亲短暂交谈；
进入医院开始做流调；
医院周边的店越来越多地关张；
医院的核酸队伍却越来越长，在一个阴雨的晚上，终于排起了往返整个医院两圈的长龙。
幸而，外婆的手术赶在最严格的封控措施之前顺利完成了。
母亲决定与外婆一同留院，直到浦西解封。
在封控前的一天傍晚，我给母亲送去了一些生活用品。
天色阴郁，小雨飘零，街上空空荡荡，只有身着防护服的民警们，在路口或街边偶尔出现。
但我深刻地感觉到一种庆幸和平静。
在这场我有生之年，家乡上海所面临的最严格的封控里，舆论如热流，从大地干涸的缝里腾起，炙烤着这座城市表面的冷峻。
争论总能更迅速地占领我们的世界。
在争论里，有时先有立场，后有对立；有时则恰好相反。
讲理耗心劳神，与之相比，发发情绪，出口恶气，上头得多。
就让我们对说服别人这件事，降低一点期待吧。
赞誉或者诋毁，不过是这场发泄游戏的上层裱花。
如情趣内衣般单薄的分隔面，挑拨着参与者兴奋的神经。
那些对于上海情绪饱满的评价，那些登高远眺的判断，那些快意恩仇的分派，我尽量划走了事。
不要用概念去包装情绪，不要用一个地名去统括概念，不要用脑花般的臆想去判断一个地名。
但是，我仍然为那些还愿意说些话的专业人士感到不平。
苦口婆心，循循善诱，小心翼翼，勉力双全。
人是无法对自己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情做出公允评价的。
专业范畴和信息渠道的不同，让每个自诩理性的判断都有了保质期。
而对于公允的标准，又从来是莫衷一是。
因为人总是从自己经验里寻找锚点，而难以对他人的悲喜感同身受。
在外婆手术的那天，我，母亲，和同样的手术病患的家属们，共同在手术室外十几平米的房间里等着。
每个人都神情紧绷，生怕医生走出来呼喊家人的名字，也生怕自己离开，而错过医生的呼叫。
清冷和焦灼的气息弥漫开，日光灯让一双双失焦的眼睛无处循避。
有的人等得太久，不得不去上厕所，小心地委托身边人，告知自己家属的姓名，急匆匆地跑开和回来，气喘吁吁。
旁人紧忙说：“刚刚没叫到，放心好来。”
“噢噢，谢谢，谢谢。”回来的人欣喜和感激。
“没事就是好事。”一人说道，大家纷纷附和。
病房外，一个小小的命运共同体正在形成，单纯，压抑，但是紧密无间。
我们在共同的苦难和无声的支持里熬走时间。
封控前的傍晚，我开车回家。
想起这个漫长的上午，我感到一种庆幸和平静。
在生死之前，幸而仍有一种简单和坚定的底线，让人能够找到一种共识。
这几天的居家里，热点频频出现。
而我总看到那些最简单和无助的消息。
血透病人无处就医，急性病人无车接送，独居老人无人照料…
这一个个的人影，孤独地徘徊在那条底线之上，在巨大空洞的声浪里呼喊。
当“上海”成为了这场风暴的中心，当概念混淆，当争论失焦，
我试着视角转到每一个在这里生活的人身上，寻找一些答案。
上海底子里是一座市民城市。
保守，实惠，有分寸，有算盘。
在“自家管自家”的基调上，闲事适度关心，出头量力而为。
于是，这张由个人主义和保守气质构筑的网，让上海对于宏大叙事和群体热潮有了一种黏着的承载力。
那些在疫情里闪现出人性光点的人们，上海人大概是会在心底叫一声“模子”，而不太会当面呼之以“英雄”的。
因为“模子”，是对一个普通人在被逼入底线之时，逾矩而遵循内心守则的当即肯定，它没有“英雄”那般万人敬仰的高台枷锁，也恰当保留了一份安静离开的转圜余地。
封控至今，正好一周。
我安守市民本分，足不出户，极少网购，专注于将屯下的食物，合理分配到每餐。
买菜难，就花式地吃街道发的罗宋汤套餐（洋葱土豆胡萝卜）。
没法见的家人朋友，就在电话和微信上多聊天。
担心流浪猫的吃食，就抓住每次核酸下楼的机会，投放猫粮。
在底线之上，小市民如我，有着不错的心理弹性，和一份不用做模子的幸运。
愿这条底线永远不被我们碰到，愿模子们都能安身而退。
愿我们自律自守，愿我们悲喜同渡。
愿上海平安。
-End-
《我的猫，不喜欢我出门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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