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间对话」回顾｜侯子超&杨天歌

本场「松间对话」邀请到参展艺术家侯子超与对谈嘉宾杨天歌，围绕侯子超本次展出的作品、地理的视觉化以及真实生活中的、旅行中的、创作上的一些“冒险”等话题展开对谈。

侯子超&杨天歌

HOUZICHAO&YANGTIANGE

侯子超 HOU

艺术家

侯子超(b.1988)的实践涉及绘画和装置在内的多种媒介，关注当下文化语境中人与自然间的矛盾关系。他利用图像语言强调人造景观与真实自然的距离，以及徘徊于安稳花园与欲望荒野之间的理想环境。在电子图像观看习惯与艺术家绘画行为的对峙中，隐藏着古代占卜与数据算法间复杂且个人化的表达——通过图层的堆叠与信息提取，从而实现“混乱”画面与抽象意向间的微妙平衡。而风景对于侯子超，像是一个取之不竭的数据库，掏出几个字符，便能组合成这个“理想的景观”。

杨天歌 YANG

策展人

策展人、写作者。现任北丘当代美术馆顾问策展人。他曾于北丘当代美术馆、户尔空间、歌德学院、中间美术馆等地策划“晦暗里，身体循光深潜”“合作，为了污染，不为完善”“佛系青年：冷漠与共”“海面之下是火山”等展览。他长期关注二十世纪中国本土与国际当代艺术，并在近期的研究中聚焦于人文地理视角下的身体、身份认同与民族形式建构问题。

侯子超展厅现场

YANG:

我们今天的讨论是结合着松美术馆当前正在展出的90后艺术家群展，侯子超是参展艺术家之一，本次展览展出了他近几年的新作，包括还有一件介于雕塑与绘画之间的作品。关于对谈的主题，一部分是关于地理的视觉化可视化，一部分是关于“冒险”，包括真实生活中的、旅行中的甚至是创作上的一些冒险。首先子超可以先聊一聊这次展览的作品选择和空间设计。

HOU:

首先我个人是比较倾向于野生的自然的这些素材，包括自己平时会去一些无人区旅行，从我的创作来说，可以概括为以自然为主题的绘画实践。当然也运用到了一些像电子手段的概念，从一个混乱的图示开始，一点点去叠加内容，直到最后让混乱的内容逐渐清晰，形成一个可识别的风景图像，对于我来说更像是一个感知风景到识别风景再到组合风景的一个方法论，实际上是信息收集的过程。我的展厅可以识别到有很多红色的球状图像，是来源于2020年左右我工作室门口的一棵桃树，虽然是在园区里的一棵果树，但是也没有人去专门地照料它，完全是一个自然生长的状态。它每年都会产出小的桃子，突然有一年爆发式的长了特别多桃子，把自己的枝给压断了，桃子掉在地上。这个现象就让我想到了“免费的午餐”这个概念。就像是礼物一样，突然让我得到了绘画的素材灵感，于是我就把它转换成了一些抽象的圆型。

侯子超《桃树的奖励》，50×40cm，布面丙烯，2020，图片鸣谢艺术家和SPURS画廊

YANG:

回到这次的作品选择和展厅设计，我作为观众的角度，就会在想这次群展每一个艺术家都有一个空间进行自我发挥，是否会存在一些竞争意识？以你的角度是希望展厅和作品能够突出出来，还是说只是想着把自己的部分做好？

HOU:

我还是更希望自己的作品能与展示的空间发生一定的互动。我的空间首先并非是一个四面墙的盒子的概念，而是更像一个通道。大家走入我的展厅可以看到4个圆球的概念叠加起来的柱子，包括我的绘画，它是有一个图层的叠加关系的，所以就做了一个叠加的效果。在空间中这种立体的柱子作为画的前置，构成前景后景的空间关系，人在柱子之间观看的穿梭感，赋予了更强的通道的概念。布展的过程中有一个小插曲，就是展厅里没有自然光，需要去设计灯光，我的创作基本都和自然题材有关，所以就会去想要不要遵循自然光，比如像太阳一样从一个角度射过来，所有柱子的投影都指向一个方向，模拟自然的这么一个状态。但是由于我又不太想让自己有一种造物者的那种状态，所以最终我觉得它就应该是混乱的和具有随机性的。

侯子超展厅现场

YANG:

这是空间设计的部分，也有看到这次你展出了5件作品，有三件是比较大的，其中最大的有2.6m的尺幅，还有两件比较小的60cm左右，是有怎样的考虑？

HOU:

我最近的创作基本都是2m左右尺幅的画，也是我尝试了一些尺寸后，目前来说最让我舒服的一个尺寸。因为在创作的时候会有身体的偶然性、随机感和一些没有意识的涂抹，这是尺寸上的考虑。二者就是从5月我的个展“厄尔塔”在马刺画廊展览结束以后，我有一些新的思考，就是画了这么多自然的题材，如何去建立一个我心中的自然，真正的理想自然。比如我可能会把它当成一个独立的类似于“花园”，比如说有“果实”有“树”，有人造物“柱子”，这种花园并不是纯自然的东西，比如包括这次展出的一张小画是我2020年完成的，它是一个喷泉的形象。“花园”既危险又安全舒适的感觉，这种“危险”是我前期在所有规划开始阶段的混乱的抵触，类似于“疯狂实现”的一个概念。

YANG:

正好回应子超刚才聊的，他有他矛盾的地方，同时我又觉得是很自然和生动的，一方面他并不想当造物主，但另一方面作为艺术家，也确实在统筹一些信息，以及实实在在地在画布上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自然。然而创作的关键点自然或者风景，也从来都不是一个中立的事物，从某种层面讲也是人造物。从这个角度来说，任何人都可以造自然造风景。

你作为一位30岁而立之年的艺术家，也经历了一个绘画的阶段，可以谈一谈你从小画画到后来出国又回国的这样一个经历，然后到选择“自然”作为创作主题的一些想法。

HOU:

和很多艺术家一样，可以说是从小开始喜欢画画，它很容易给我建立一种成就感，加强我的自信，持续的想要去画。系统的学习画画是在初中的时候，有去学习一些应试的绘画基本功，一开始没有想到要出国，也是偶然萌生了出国的想法。到了国外以后就发现本科同班同学他们基本都没有在做绘画这个事情，然后就觉得自身建立起的绘画上的优越感并没有得到展现。我当时的同班同学，有人在画画，有人在搞摄影，或者搞一些新的东西，大家各种创作方法在同一个屋子里，混淆在一起，所以各种各样陌生的东西强行塞给你，我觉得影响到我今天绘画的面貌也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YANG:

你过去和今天的绘画现在回看起来还是区别是很大的。

HOU:

一开始比如我搜集一些素材，在画布上会选择相对传统的方式把它画出来，用最基础的规划手段把它给拿出来，但是像今天就会有数字、电子图像这类概念的介入。最初主要会围绕一些身边比较感兴趣的自然题材，之后觉得没有办法再深入了，就想到去一些真实的无人区搜集素材进行创作，然后就去了新疆的天山，进行了10天的徒步，那边完全就是非常真实野生的状态，当时感受到那种风景就完全是一个漂浮混乱的状态。所以我今天的很多作品，为什么要从混乱开始，我觉得这就是自然的本质，它就是漂浮的状态，无论是风也好，雨也好，它就是在空中的一个流动的状态。回到游历的方面，其实并不是说我要去一个地方做一些研究，研究是为了做一个项目，我很少做这样的计划，还是以自身的感觉为主，这些地方对我是有吸引力的。

侯子超《危能⼜饱怒必须游》，200×220cm，布面丙烯，2022，图片鸣谢艺术家和SPURS画廊

侯子超展厅现场

YANG:

无论说是局部画面的特写，还是说高广角镜式的城市，包括子超年轻时候画面上的一些文青式的诗句，想来跟现在的创作手法也很不一样，所以我想聊聊除了那个阶段对于题材选择的考虑之外，在绘画上还有什么想法？

HOU:

我觉得也是一直在找自己的特殊性，比如说我作为一个东方的学生在西方留学，身份使然的会想要以类似水墨的构图概念画大场景，包括会尝试用水墨的笔触去描摹城市。其实也是追求陌生和新鲜，只是在当时的语境下的新鲜可能就是复归到自己的。

YANG:

现在我们所谓的图层式或者数码化的创作，其实你刚才提到的喷泉小画以及“花园”的主题中就有这种痕迹，你是怎么找到这种创作方法的呢？

HOU:

“公园”题材里边有太多种人类的东西，比如栏杆是人为设计的，但是在画一些并排的栏杆的时候，就很容易笨拙，需要细致地描摹它，然后就会想要让这个东西更扁平化、更量产，于是就想到直接把栏杆的形象抠出来，也是从实践中找到了另一种新鲜感，做完以后突然间意识到“图层关系”与传统的绘画手段形成了非常大的反差。并非是一开始就确定使用图层的概念，而是在绘画的过程中发现了这种视觉的冲突感，然后就慢慢往这方面靠近。

YANG:

关于自然的题材其实涉及到一些内在的矛盾，因为自然之景是一个很悠久的话题，也是相对原始的存在，用当代的图像制作的手法来表达相对原始的题材，这中间是否有矛盾，你怎么看待这种矛盾？

HOU:

我比较享受，因为我的创作更加偏理性和方法论，而且是偏古典主义的理性，但其实我自己又是一个偏感性的人，所以就肯定会有这种矛盾。我举个例子，比如说家里电视机坏了，小时候可能大家都有这种经历，啪啪一拍，它就好了，我觉得艺术就是这种过程，它其实有一个理性的方法，但就是总要用一种感性的方式去达到一个理性的效果，它中间就会有一种偏差，而且是想不明白的一些偏差。我觉得这个就挺美的。

YANG:

我在你的作品里面能看到那些很有张力的部分，可能就是制作手法和题材产生的内生矛盾，从而带来相应的张力。另一个层面就是也有一些艺术家，选择用制图的手段绘制数码图像，你怎么看这种创作？

HOU:

我觉得就像炒菜，需要有主料和辅料，感觉如果直接用电子手段绘制数码图像，就像炒了一个葱姜蒜，没放主菜。

YANG:

刚才也有提及到你之前的展览“厄尔塔”，有一个比较有趣的话题，因为“厄尔塔”是一个少数民族的语言，这背后肯定有你去少数民族旅行的见闻，可以和我们分享一下。

HOU:

去大兴安岭这一次和去天山一样，就完全出于这个地方对我的吸引去的，也不是出于学术研究去和鄂温克族建立的联系，当时也是结识了一个大姐，硬给她打了三次电话，才跟她确定说我要去这看看，然后我就来到当地政府给他们建立的一个生活区。在改革开放以前，他们有一些在森林里生活的牧民，之后才搬到城市里来居住，然后也得知有很多他们的族人没有在生活区生活，反而去了更大的城市打工。整体也是很汉化的一个状态，但是也带给我了新鲜的感受，这种反差感比较特别。

YANG:

“厄尔塔”它是鄂温克族的一个语言，转译过来是森林之子的意思。当时是怎么接触到的？

HOU:

我结识的这位大姐是个宝库，当时我去到她家，她就向我介绍她的儿子叫“厄尔塔”，偶尔看到这个大姐的微信朋友圈会发“厄尔塔”的日常生活，比如今天的早餐吃了一张披萨，这种现象就会带给我想象上的反差，也会引发我对于这种逐渐消失的文化的一种怀旧感。

YANG:

问一个相对批判性的问题，当你面临这种逐渐消失的文化，并且在处理这些素材的时候，是一个什么样的心态？

HOU:

比如我画一些雨、山、包括洪水、火山爆发主要是在表达自然中本身存在的这种能量，但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想要去传达歌颂自然的态度，我觉得这也是当下世界和社会给我的一个感受，这种爆炸式的信息放在我面前，这种指向性也不是唯一的。所以说我个人也并不觉得绘画一定要表达一个观点，它只是一个现状而已。

侯子超《本露草⻥婆出梅早》，200×260cm，布面丙烯，2022，图片鸣谢艺术家和SPURS画廊

侯子超展厅现场

YANG:

对于自然的母题，你有没有想过后续创作的可能性或者深化的可能？

HOU:

首先这个题材也画了一段时间了，我最大的感受就是自然是混乱而未知的。实际上从未知开始，自然也就是无限的，所以我是无法凌驾在自然之上的，也就无法清晰的掌控自然。后续也不断的需要一些机遇和经历，不停地去刺激自己。包括我最近想画一些火山相关的东西，也在做一些素材的收集和调研，比如说世界各地火山的位置和形态，包括可能有一些民俗，当地的民族和火山之间相对人文的联系等等。

YANG:

主要是研究的关注点会有一些切换，但是我猜想在画面的处理上应该还是会以以往你比较倾向的这种。

HOU:

对，其实我个人除了绘画以外，还有一个爱好就是占卜，在这个过程中会通过逐步推测信息，把抽象的信息像金字塔一样梳理成具象的事件。我喜欢收集信息和参悟信息的过程。我觉得至少在某一阶段，选择是没有具体指向性的，但它会有很多偶然性，然而当把所有数据统计到一起，像字典一样，肯定会有一个必然性。这是我这个阶段的一个认知，说不定会变，也许变的时候绘画也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