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物志》:明代文人生活的造物艺术

《长物志》:明代文人生活的造物艺术


 
《长物志》是明代一本写园林建筑、陈饰器物的笔记式专著,作者是苏州人文震亨。

文震亨(1585~1645)字启美,明湖广衡山人,系籍长州(今江苏苏州)。文徵明曾孙, 文震亨[1]文彭孙,文震孟之弟元发仲子。天启五年(1625)恩贡,崇祯初为中书舍人,给事武英殿。书画咸有家风,山水韵格兼胜。明亡,绝粒死,年六十一,谥节愍。

《长物志》书成于崇祯七年,“长物”的“长”,音zhàng,意为“多余”解。

文震亨与《长物志》

作者以《长物志》为书名意思是说这本书所写的不是布帛粟米等必不可少的东西,而是清赏把玩的余物。表明了他冀望通过对这些生活细事的执著推敲来表述个人的生活态度和美学理想。


好友沈春泽在为《长物志》所作的序言中开篇即点明:

“夫标榜林壑,品题酒茗,收藏位置图史、杯铛之属,于世为闲事,于身为长物,而品人者,于此观韵焉,才与情焉。何也?挹古今清华美妙之气于耳、目之前,供我呼吸,罗天地琐杂碎细之物于几席之上,听我指挥,挟日用寒不可衣、饥不可食之器,尊瑜拱璧,享轻千金,以寄我慷慨不平,非有真韵、真才与真情以胜之,其调弗同也。”

《长物志 》涉及方面甚广。有建筑、花木、园林、禽鱼、书画、日用器皿、衣饰等等。

关于家具,列于《长物志几榻》中,文震亨写了包括榻、几、禅椅、书桌、方桌、床、屏、橱、箱”等在内的二十种家具。在开卷发语中,有言简意赅的那么几句——

古人制几榻,虽长短广狭不齐,置之斋室,必古雅可爱,又坐卧依凭,无不便适。燕衎之暇,以之展经史,阅书画,陈鼎彝,罗肴核,施枕簟,何施不可。今人製作,徒取雕绘文饰,以恱俗眼,而古制荡然,令人慨叹实深。

【注释】
几榻:案之小者为几,如花几、茶几、香几;床之低而小者为「榻」。
燕衎:衎kàn,燕乐之意。「燕」与「宴」通。
鼎彝:《说文》「鼎,三足两耳,和五味宝器也。彝,宗庙长器也。」
肴核:「肴」与「殽」同。鱼肉之类,熟而食之曰「肴」
枕簟:簟diàn,枕即枕头;簟即竹席
文饰:装饰之意

【译文】
古人制作几榻,虽然长短宽窄不一样,但放在室内,一定要古雅可爱,再有无论是坐着、躺着、靠着,没有不方便舒适的。

有宴会时,几榻可以用来陈列书籍,阅览书画,放置鼎彝,摆放瓜果鱼肉,铺席子、置枕头供人休息,放哪都可以,不显突兀。

而现在人制作的几榻,用雕刻、绘画、花纹等过多的装饰来取悦世俗的眼光,古人制作时的古雅可爱、方便舒适已经荡然无存,着实令人喟叹深思!


这里包含着多层意思以下一一分析。
     
一曰适用。
     


     
《长物志》提到适用之处甚多,除上面所提到的“无所不适”之外,还分析了几个例子。

如有一种元制榻长一丈五尺,因为当时夜卧是 “以足抵足”与明代的生活习惯不同,所以作者评说其制虽古 , 然今却不适用。

辽代木床

还有如书橱的尺度应 “深仅可容一尺”,“每格仅可容书十册”,这样“以便检取”。


 “宜矮不宜高,宜阔不宜狭”,“踏足处,须以竹镶之,庶历久不坏”等等 。




适用是明式家具最重要的品质,明式家具的基本造型是由功能决定的。比如一张灯挂椅,它靠背板的弧度与人的脊柱曲线相符,结果形成了优美的造型。


坐面下方的“罗锅枨”是为了加固左右两腿之间结合而做的,从力学角度分析,枨与坐面形成一定的距离,能加强固定的力度,因此枨与坐面之间留出了空档,中间用两根短柱联结,称为“矮老”。


这样,在视觉上造成了空灵的效果 。


还有,如果枨装得过低,会妨碍坐者小腿的活动,所以又将帐设计成两边拱形故称为 “罗锅枨”。这样又造成视觉上曲直对比的效果。


     

二曰简约。


原序将《长物志》的精神以一言概括 “删繁去奢之一言 , 足以序是编也”


文氏提出“宁古无时、宁朴无巧、宁俭无俗”的原则。


明万历《北西厢》木刻版画

比如他所推崇的倪云林的居所:“高梧古石中,仅一几一榻,令人相见其风致,真令神骨俱冷……有一种高雅绝俗之趣”


家具设计亦然。


文氏尤其讨厌过分雕饰,案几若要雕饰,则“略雕云头、如意之类,不可雕龙凤花草诸俗”;交椅中“金漆摺叠者,俗不堪用”


明式家具以简约为特色,整体造型基本由功能构件明明白白的组合而成,绝少没有功能而纯为装饰的部件。


家具的主要装饰手段是“线脚”,即边框和腿足截面中的微妙变化形成所谓“文武线”、“冰盘线”等等。



雕刻不是不用,只是用得很精到,以浮雕为主。至清则雕饰大大增加,以致满眼雕影响了正常功能。



一般的评论是清式的艺术价值远不如明式,其原因之一是,明代家具意匠出自像文震亨这般的文人,而清代则出自皇家和官府,其简繁雅俗自然判若云泥。

三曰拙朴。


指家具要尽量表现材质的自然面貌,脱尽人工气 。



文氏评椅,要求“莹滑如玉 ,不露斧斤者为佳”。若是在椅上镶“五色芝”,即彩色的灵芝,这样就“颇为蛇足”。


案几“飞角处不可太尖,须平圆,乃古式”。书桌要表现木材本色,不要上漆,“漆者尤俗”。


淳朴是文人士大夫审美趣味的集中表现,也是中国传统文人所推崇的品质 。


儒家一贯主张“礼也 , 与其奢也,宁俭”。道家则主张“使物自然,虽拙而巧”


在中国传统道德中,拙朴也是君子风度的一种体现。如《中庸》所言“君子之道,黯然而日章,小人之道,的然而日亡”。


明万历《琵琶记》木刻版画

这种依附自然天性,恰当地行施人力的思想,在工艺方面便表现为“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明式家具是此种工艺思想最典型的例子。


家具选用质地坚硬、色泽幽雅、花纹华美的木材,如黄花梨、紫檀、鸡翅木、铁力木、瘿木等;


黄花梨纹理

结构方面,绝大多数结点用巧妙的榫卯接合,不仅牢固可靠,而且能将人工斧凿的痕迹都隐藏起来,将材料美丽的横断面呈露在外。


这样一来,整个家具天然浑成,毫无火气,髹饰用多道大漆,逐层打磨阴干,因为大漆透明,使材料的纹理鲜明地表露出来。



这种高雅脱俗的美学趣味,使明式家具不仅在我国工艺史中,在世界家具史中也卓然超群,至今为世人所称道。


《长物志》为古代居宅陈设第一雅文化体验:简洁素雅的居宅体验,制具尚用的东方独特生活观。


明代居家家具与陈设质尚明洁、不尚娇饰,是当代“简略”风格的古代范本,并因此在奢靡的生活之巅找到了朴质的至雅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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