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得去的故乡 挥不去的乡愁|一个村庄十余年的春节

回得去的故乡 挥不去的乡愁|一个村庄十余年的春节

2016年2月8日凌晨49分,除夕已过,拜完天地诸神,祭完祖先的一家人在家门口祭车,祈求全年行车安顺。






不知不觉2023兔年春节即将接近尾声。离开家乡返回都市的时候,作为摄影师,除了你的行李里一定被父母塞满了家乡特产,想必你的相机存储卡里一定也还存满了有关故乡的照片。当我们整理这些照片时,我们的乡愁开始涌起,我们和故乡之间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来自山东的摄影师刘磊从2005年开始,以近乎影像田野调查的方式,拍摄了自己从小生长、至今仍有家人居住的潘庄村。潘庄村隶属山东省肥城市桃园镇,是桃园镇42个村落之一,村民人口1200人左右,地处平原,距离肥城县城20多公里路程,是一座鲁西南大地上最平常不过的村落。参与式的拍摄和观察,让刘磊的作品以细腻笔触呈现了城市化潮流之下,一个北方村庄的错综复杂的现实图景。在2019年2期《中国摄影》专题“第一人称的乡村”曾刊登过他的家乡影像。

以下图文来自刘磊《潘庄村》摄影专题的“过年”章节。





2016年2月8日,除夕夜,振才爷爷家的院子里冲起几束烟花,响彻夜空。我站在我家屋顶上拍下了这张照片,照片里的破房子也是他的。振才爷爷原来是我们家的邻居,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村子里,二儿子在城里生活。他和大儿子都建了新房居住,这老房子就慢慢荒废了。


小时候,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盼望过年的小孩之一。爷爷和奶奶会让我参与那些令人感觉神圣而怪异的祭祀仪式,还能赚得一把压岁钱。我父亲有一辆“玉河”小摩托车,后来换了一辆“铃木”大摩托车。回老家过年时,他在摩托车的后座上用绳子把一个纸箱捆结实,塞满鱼肉年货。我爬上后座,背倚在箱子上,只等摩托车咯噔一响。从出发地一路向北,平坦大路近百里,我龟缩在大衣里,风声灌耳,发动机声相随,遇到车辆就“嗖”的一响,让我忘了冰寒。再拐弯慢行几段弯路,路过十个或者八个村庄,就到了在我的心底有着特别记号的一片地方。那是一个门前总是停着一排货车的水泥厂,然后再过三五里路就到家了。我后来发现,在很多地方也有这样的水泥厂,大门朝西,门口排着货车,两边是大红色的标语。于是,我会陷入即刻到家的梦幻之中,最后却失落不已。直到我年长到可以独立乘坐大巴车,耳旁不再呼呼作响,沿途每个庄乡被我一一识得,就少了梦幻和失落。

就算是爷爷和奶奶提前知道我们回来,他们见我们的第一句话总是:“哎呀,你们怎么回来了?”

2015年2月13日,农历腊月二十五,宗岭哥赶着在年前翻完地,准备过完年种土豆。对于农耕来说,过年就是休息。年后农活再起,年也就结束了。
2012年1月17日,农历腊月二十四,孩子们围着杀猪看热闹。
2013年2月8日,农历腊月二十八,我的奶奶用洗衣的大盆捯饬好了过年用的大鱼小鱼,掏肠去鳞的鲤鱼被晾在洗衣板上。鱼是潘庄过年的必备食材,祭祀的供桌上少不了鱼的影子,年年有余(鱼)这一成语已经解释了一切。
在潘庄过年是一个过程,首先要在腊月二十三小年之前打扫房屋、清理院落准备过年。打扫房屋在潘庄被称为“扫屋”,因为确实要用扫帚去扫。人们用扫帚清扫屋子里的角角落落,并把扫帚绑在竹竿上去清扫墙面和屋顶。清理院落的事儿比较多,清理猪圈、羊圈就叫“出圈”,清理茅厕就是“出茅子”。家里处处有神仙,屋子里有宅神、牲畜圈里有牲畜神、茅厕里有厕神、床头有安康神、厨房有灶王爷。儿时看着爷爷和奶奶小心翼翼地打扫,听他们不时念出的几句祷告,我的眼前恍惚看到一些飘在家里的神人仙老。奶奶说做人行好,神仙不扰。
2009年1月24日,农历腊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我的爷爷和奶奶在打扫屋子准备过年。墙上贴的影视明星挂历和年画已经近三十年,墙上的奖状是我小学时的“荣誉”,也贴了十多年。

2013年2月8日,腊月二十八,爷爷和奶奶在吃水饺。

2015年2月13日,腊月二十五,我洗印了一些照片,放在相册里带给爷爷奶奶,他们爱不释手。
腊月二十三这一天是为灶王爷过的小年。灶王爷的传说家喻户晓,他是玉帝派到家家户户的灶上之神,往往被人们供奉在炉灶旁边。灶王爷的辖区虽然只是厨房,但是权力却很大。他在每年的腊月二十三晚上升天向诸神陈述所在家庭的善恶,而人间家庭会根据灶王爷的陈报受到上天的奖罚。他在凡间是管人们嘴的,司人间烟火炊事,到了天上还是管嘴的,他影响诸神对人间家庭的口碑评价。人活着最重要也就是这嘴事,吃喝凭自己的嘴,好坏评价在别人的嘴上,邻里之间的争端也多因口角,管厨房的灶王爷就这样被人们奉为“一家之主”了。

2016年2月4日,农历腊月二十六下午,我和发小王四一起坐客车回潘庄过年,他正努力通过打工扎根济南。在潘庄村口下车时天已经黑了,我们惊奇地发现,村里已经装上了路灯。

2016年2月5日,农历腊月二十七,镇上年集,这时孩子们向大人讨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一般都会被满足。
 
过完了小年,就是等着过春节,也就是大年。腊月二十七是镇上这一年的最后一个集,也就是年集。这是一年之中规模最大最热闹的集,有事没事的人们都愿意起个大早去溜一圈,尤其是爱热闹的孩子们会缠着父母一起去,而十四五岁的半大孩子更喜欢结群而去。因为人们急着回家过年,下午的集会变得萧条落寞。这时候,想捡漏买便宜的村民可以骑着自行车到集上看一看,经常有上午几块钱一斤的蔬菜,在下午只需十块钱就可以买半麻袋。虽然是别人挑剩下的,但是村民过日子往往求个实用。

在潘庄村过年还有复杂有趣的请神、祭神的过程,这要家中的男人才能执行。村南是我家祖坟所在的方向。天一落黑,爷爷就会带一些黄纸出门向南去请先祖。我帮爷爷用面纸最大的人民币在黄纸上一一比划加印,就好比把黄纸变成了真钱。每次爷爷去请祖先,奶奶都要催我同行,要我向祖先显示礼貌,还有意要我继承这项事业,我担此重任,心感荣耀,欣然前往。爷爷背着手,不言不语,并不真的走到祖坟前,而是径直来到家门南边的一个路口,点着了黄纸,又用木棍翻翻确保烧的匀实,口中念到:“老爷爷老奶奶都跟我回家过年吧!”然后扭头回家。我快步跟上爷爷,和他一起为祖先们带路。到了家中,我看着爷爷在屋里大桌上敬起三支香火 ,摆上三碗茶水,请祖先就坐。于是,在未来三天,这个贡桌旁的座位就是我家祖先专属了,不许别人就坐,来访的宾友也遵守此约。而我们大年初一去别人家走访拜年,进门也会看到大桌子旁空荡荡的两张大椅子,我从不敢乱坐,怕一屁股压坏了谁家的祖先魂灵。

2023年1月21日,除夕,拴住叔带着儿子回老房子祭祀。

祭祀老天的时间要到半夜,这段时间人们要在屋子里安然等待祭祀时间的到来,被称为“熬五更”。奶奶说,在从前,“熬五更”时,家人沉默不语,默默等待,现在被人们开化为喝酒聊天,消磨时间。神仙和先祖都没有吃饭,人们先吃必被责怨。执事的人们也不会亏了自己的肚子,人们口风一致,没有上水饺,就不算吃饭。他们喝酒等待,虽然是就着菜肴进行,但是没有水饺。虔诚的人们用聪明和滑稽解决了这件事,敬了神明又没耽误肚子。

敬天上贡的同时,家里的烟花爆竹就要燃放了。到了凌晨,潘庄村开始动了起来,每个家庭被沉浸在急促的炸裂声中,猫藏狗躲,每个胡同弥漫着浓郁的硝烟味,视野朦胧,但是烟花在潘庄并不多见。在只有三百多户人家的潘庄,谁家院子里有烟花窜天,附近庄院都能看到,引发人们的羡慕和冷嘲。对于羡慕,我感受很深。小时候,我经常在除夕夜爬上屋顶去等待,看谁家会在除夕晚上窜出一团火球,在天空炸开五颜六色的彩光。我上一二年级的时候,我的父亲会买烟花回潘庄过年,我兴奋而自豪,喊着小伙伴们一起观赏,并把除夕夜放过的烟花盒子堆在大门口,好让第二天来访拜年的庄乡邻居看到,感到无限光荣。说到冷嘲,我也有体会。我站在屋顶上看别人家的上空绽开烟花朵朵,我奶奶喊不应我下去吃饭,就说放烟花的都是穷烧。在潘庄燃放大型的烟花真的是一件展现家庭经济实力的事情,比爆竹昂贵不少的烟花几分钟就在天空中绚丽消逝,半亩土地的收成变成了一片余烟和一股余味。半亩地的收成怎么算来的呢?半亩地产五百斤麦子,卖五百元钱。我一直是执着的屋顶看客,而每年会放大型烟花的依旧是那三五家,他们和我一样执着。

2021年2月11日,除夕,振雨爷爷为儿子的大货车贴福字。

2016年2月7日,除夕夜,当老伴和儿子、儿媳妇在包饺子时,绪贞大爷正看着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入神,他的两个孙子趴在床边围着CD播放器看电影。刘绪贞的两个儿子都在城市生活,平时只有他和老伴带着一个孙子生活在潘庄。为了解决孩子们都回家房间不够用,绪贞大爷盖了这间十多个平方的厨房,平时做饭,也能住人。他的二儿子买了一台50寸的液晶彩电放在客厅,老彩电也没有被闲置,天天在厨房放歌唱响。
除夕中午十二点,潘庄的年正式开始。饺子下锅,盛出来和鸡、鱼一起搬到院子里的香台上,香台上放着威武的玉皇大帝年画,把茶碗拿掉,换上酒盅,放上筷子,意思就是说,神仙们别喝茶了,开饭了。爷爷和奶奶在香台前焚起黄纸,招呼儿孙挨个跪地向香台磕三个头。爷爷磕头比奶奶利索,他心中默念三两秒,头起头落三次,起身挥一挥膝盖上的尘土。奶奶总要在每一次磕头前念叨一段求神保佑家人的话语,她也不是直接向神仙提要求,首先是向神仙陈述自家人忠厚诚恳,没有恶人邪念,再求神保佑。香台前的黄纸火苗随烟旋转上浮,涌向深沉的黑夜,火花落地时变成灰烬,有的散落在贡品上。我默默的看着这些,等他们磕完头,我跪地向前,两手扶膝,想着家人康健,然后额头碰地三次。香炉上的三点火光忽明忽暗,有风时颤颤巍巍。我的爷爷奶奶总会通过三支香的燃烧形貌判断神仙回应的好坏,什么样的香火好,什么样的香火坏,我耳进耳出但是没有学会。

磕头完毕,一挂爆竹被竹竿高高挑起朝向大门,我总被寄予全家厚望担起挑杆重任。爷爷一手抓住垂落的爆竹,一手把烟深吸一口,然后把烟头对向捻子,快步躲开。爆竹捻子起了火星,吱吱燃起,然后是电光闪烁、震耳欲聋的炸响和爆竹残体四射击打墙壁的动静,我呲牙咧嘴地撑着竹竿,等待最后一声炸响,烟雾弥漫,呛得人直咳嗽。爆竹炸得声大,响得顺利,爷爷奶奶就会开心地笑着,因为这是预示一年好运的征兆。于是每当我帮奶奶赶集买爆竹时,总会认真查验产品质量,生怕我家一年的运头毁在哪家小作坊的劣质产品上。


2016年2月7日,除夕夜晚,胆小的王子佳躲在门后看年龄大一点的堂哥在院子里放鞭炮。他们跟父母在城里生活。他们的奶奶在四个月前过世后,这个老院子就没有人住了。因为过年,即使老人不在了,儿孙回归,空寂的院子又有了生气。

2022年2月2日,大年初二,顾猛带着孩子放孔明灯。

敬了天上的神,还要招待好回家过年的祖先魂灵。香台上三碗白酒被爷爷洒在香台前,贡品菜肴就被家人端进屋里的大桌子上。桌子上摆着族谱,把茶碗拿掉,换上酒盅,放上筷子,再上香,再焚纸,大家在烟熏火燎中跪地再磕头,再把白酒洒地,就是祖先魂灵们“吃”完了,我们就可以开始吃神灵们的“残羹剩饭”了,贡品菜肴和水饺被端上家人的饭桌,爷爷宣布,全家可以吃饭了。

除了敬奉玉帝和祖先,爷爷和奶奶还要带着黄纸,到家里每个房屋、门前、羊圈甚至厕所烧一烧,念一念祷告。六畜神、宅神、厕神等无处不在,他们安家护院,各司神能。只是爷爷和奶奶去敬这些家神的时间总是不一,有的时候是在供奉玉帝之前,有的时候是在祭祀完祖先之后。我问他们按传统规矩应该是什么时候做这些活动,这两位在我心目中恪守传统规矩甚至迷信的老人却也说不明白。总之,心诚就行。
2011年2月3日,农历正月初一,潘庄村民成群结伴互相串门拜年,小孩子也有座。

2016年2月8日,农历正月初一,串门的两拨女性在胡同里相互打招呼。大家穿着新衣,从衣着打扮就能看出是不是常在村里生活的人。
潘庄的大年初一,满是串门拜年的人群。人们早早地起床清扫前夜散落在院子里的爆竹残屑,在屋里放置好坐人多的长条凳,在桌上摆好赶集买来的糖果和瓜子,打开了迎宾的大门。我是一个特别喜欢睡懒觉的人,每到大年初一时不得不早起床,但还是会被一早来家里拜年的乡邻笑话在床上。每逢这时,我奶奶就打圆场说我“熬五更”熬的太晚了,然后催我快点起床出门去拜年。

上午,老人们在家里守着来访的客人,年轻的人们则出门去拜年。拜年的人们大多同性结伴而行,男人有男人的帮伙,女人有女人的队伍,孩子也有孩子的行列,反正不是一帮近门族亲,就是一伙志同好友,特别是在外回乡的人们,正好叙旧同行。在潘庄男女有别的社交秩序在此时可窥一斑,孩子自懂事起就会自然遵行。

2016年2月8日,农历正月初一,送走一拨串门的乡邻,振冉奶奶赶快擦拭桌子,迎接新一拨人。

2019年2月5日,大年初一,李海鹏、刘东、刘洋等一群发小跑到镇上的酒店聚会喝酒。大家一起在潘庄长大,现在散在天南海北工作,也就在过年的时候能见见面。

拜年不用学,就是随着队伍走进哪户人家,喊一声称呼,道一句过年好就够了,然后自主找座,喝着主人家的茶水,磕着主人家的瓜子。不一会屋里就坐满了访客,你说我说,话题杂多,主人倒不在意每一个访客聊些什么。等下一波人再进来,原来屋里的人们就会知趣的告别主人,赶往下一户人家。虽说人来人去,过往匆匆,但是谁家有人来家里拜过年会被主人家记在心里,礼尚往来,主人家会有人回拜来访家庭。

拜年,是一种特别的社交方式。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年轻人就逛得差不多了。下午,老人就走出家门有选择地去拜年。老人们会去看一看关照自己的长辈,瞧一瞧多年的老友,更会去拜访下儿孙,双方老人在喜庆的日子里互拉家常,谈笑间化解或者缓和两家矛盾。乡村社会继替中产生的尊长权威在此时发挥着重要的社交作用。

2010年2月15日下午,农历正月初二,绪茂大爷和另一位村民坐在地头闲谈。一辆来潘庄走亲戚的红色小轿车停在他们的背后,而轿车的主人正在家里接受招待。过年既闲又忙,闲在没有农活,忙在亲友走访。

在潘庄,过了大年初一就要忙着走亲戚。村庄总是按照血缘关系族群而居,并在共同劳作的土地上建立起地缘关系,而婚姻又延伸了血缘之外的亲戚关系,将不同地缘下的村庄联系起来。嫁出去闺女,娶进来媳妇,每一个村庄里的家庭都会映射出丰富的亲戚关系。不仅仅是在潘庄,中国传统社会也选择了以男性作为“正向”关系节点的文化生活秩序,世俗生活关系依此方向展开。在潘庄传统社会关系中,长辈男性作为一个家庭关系网络的中心存在,而家庭中的年轻男性是家族关系网络主动延伸放大的节点,过年走亲戚的规矩次序依此而立。在潘庄,人们正月初二去看望岳父岳母或者姥爷姥娘,正月初三去看望姨亲姑表,正月初四看望其他亲戚,正月初五和初六看望朋友。

2020年1月28日,大年初四,新冠来袭,潘庄村已经开始了封村堵路,禁止外村人进入。

2020年2月1日,正月初八,防疫工作人员上门为壮壮测体温。壮壮在年前从武汉返乡后,马上被隔离在家了。
虽然这项顺序以男性为中心建立,但是内容并不狭隘。比如正月初二去看望岳父岳母,也是媳妇回娘家。那边的岳父岳母往往与他们的儿孙和家族生活在同一村庄,给岳父和岳母拜年,顺带问候了大小舅子,还见了同来拜年的连襟。女儿和姑爷回娘家,娘家人很是重视,会找近门族人作陪接待。去看望岳父岳母,就变成了两个家庭甚至家族的外交,不可轻视。从前的时候,姑爷会带上两瓶白酒、四封点心,在婚后三年里更少不得“打礼”肉。“打礼”肉是指婚后第一年要买长条形状的猪肉六斤,第二年买六斤半或者七斤,第三年买八斤,这个礼数关系到个人和家族颜面,马虎不得。对于姑爷的子女来说,走姥姥家要带“打礼”肉。而现在,潘庄人走亲访友不论尊长远近,动不动就会奉上“打礼”肉,却显不出了这礼数原本的尊贵。再比如,去看望姥爷姥姥,其实就是代母亲去看望她的父母和族群,即使姥爷姥娘不在了,那边的舅亲和表兄弟们也会热情招待。去看望姑母,就是代表自己家庭和家族去探慰嫁入别人家的闺女生活状况,甚至在她去世以后,婆家人也要等她的娘家侄子等血缘至亲赶来以后才能下葬。过年后走亲戚,就是不同血缘家族活跃相互之间的亲戚关系。乡村地缘关系上交织起亲情网络,传承和延续着乡土之礼。

2019年1月28日,农历正月初三,一户村民给城里来走亲戚的客人抬上三袋白菜。潘庄村民总要给走亲戚的客人回赠点什么,或者请客人带回部分礼品。所以,在年后的潘庄经常会看到村民和要离开的亲友在家门口“推搡”——亲友不愿意带回礼物,主家却拉着亲友向车上硬塞。

2016年2月13日,农历正月初六,潘庄村的垃圾集中箱已经盛满。垃圾中大部分是鞭炮残屑、剩羹鱼骨和果皮。
等到正月初五、初六就到了潘庄过年的尾声。这时候的亲戚已经被大家走动的差不多了,人们开始走访朋友。在潘庄乡土生活的人们没有太广泛的朋友圈子,人们会走访的“朋友”是结伴打工的工友或者要好的同学,还有平时交情好的庄乡邻居。每到这个时候,我的爷爷奶奶就会张罗一桌酒席,让父亲和我去请人做客。他们回忆,今年收割的二亩麦子被东边的绪贞大爷帮忙拉回家,北边的医生宗三哥总在他们感觉不适时随叫随到,卖羊的时候总会麻烦南边的宗斌哥送秤过来,对门的大肚子二哥两口子也给出了不少力……儿孙平时不在身边,年老的他们平时离不开庄乡邻居的帮助。这些友善的乡邻总会客气推辞,而只要他们在家无事,我们便会一趟一趟去叫,直到他们完全应下。到了晚上,这些对我的爷爷奶奶帮助颇多的男性邻里按照辈分散坐在我家的大桌子周围。父亲和我依次依个倒酒敬酒,表示感谢。而我们家的近门振才二爷爷也总会坐在其中,更彰显了这顿答谢宴家族式的隆重。

晚上送这些友善的庄乡离开时,夜晚总是黑得肃穆,我们寒暄道别的声音总会引来底气十足的狗叫。它们已经从爆竹声的惊吓中缓过神来,我知道,大年已经过完了。

2023年1月21日,除夕,山虎叔带着儿子贴春联。

刘磊    


生于1988年,山东省摄影家协会理事,获国家艺术基金立项、中国文联文艺创作扶持计划立项、腾讯“谷雨计划”资助。获上海第13届国际摄影艺术展银奖、索尼世界摄影奖铜奖、3次在徐肖冰杯纪实摄影大展获奖、连续3届在全国青年摄影大展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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