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王浪：超高层选材及建筑行业发展

王浪

CCDI悉地国际副总建筑师设计副总裁

21设计工作室主持建筑师

Interview

从求学和工作经历看，建筑师王浪相当顺风顺水。从家乡武汉的华中科技大学建筑学硕士毕业后，他进入深圳CCDI悉地国际，一路做到副总建筑师的职位。在十几年的建筑实践中，其担纲的超200米、已落地的超高层建筑就有二十余个。

王浪在同建筑畅言网的访谈中，坦言获得的职业成就源自兴趣和坚持。他总是竭尽所能，经过不断试错和积累，力求将下一个项目推向臻于完美的境界。

怀着对于建筑专业从未改变的热爱，在行业寒冬的当下，总有人乘风破浪，勇立潮头。

普通商业项目趋产品化

在您从业期间，建筑设计经历了哪些变化？

过去十几年中，建筑设计方面的变化是很明显的。早期的几年，建筑形态很方正。之后，会见到各种扭转的建筑形式。近几年，随着经济形势的变化，有两种现象：一方面，普通商业类写字楼越来越强调性价比，变得更加产品化。有的甲方提出，既要低造价，同时有一定的品质价值。另一方面，部分总部办公楼会追求个性化处理，尝试以前没有的、往往是同结构吻合的空间创新。几乎所有范式已被前人发现，现在的建筑师都是在当前技术基础上创造新的变化。

深创投广场 © CCDI悉地国际

请谈谈刚刚建成的深创投，项目是如何构思和实施的？

深创投方案构思是传统方形。我们把建筑形体“腰部”拧了一下，形成一侧收腰，一侧突出。与传统框架核心筒不同，项目采用的是外交叉柱方式。这样做的好处是柱子可以比较小，做到只有800mm，而通常260米高的楼，柱子在1.5-1.6m。最大的难度在于结构和空间的一体性。交叉系统既是结构系统，也是立面幕墙以及排烟系统。这方面花了很多精力，包括尖角玻璃加工、阳极氧化板处理问题。落地后，现在仍在做精益求精的修改。高部南北侧有很好的景观视野。裙房部分是螺旋状城市公园的概念，连接周边的公共系统，把人导向屋顶绿化空间。

深创投广场外立面 © CCDI悉地国际

立面选材考量三方面

关于建筑材料选择，您有哪些实践经验？

作为建筑师，会希望自己设计的超高层立面材料特别，且有标志性。考量三个方面：视觉效果、耐久性和性价比。同时，所有项目都要考虑投资回报。

在深创投的选材上，早期我们有三种选择。第一，希望用布纹不锈钢，但当时价格居高，进口材料报价在3000元以上。第二档是阳极氧化板，单价超1000元。还有一档是用平整度很高的复合板。经过多次论证和造价计算，最终用了阳极氧化板。外观美观，不过色差不易控制。我们是带着幕墙顾问和幕墙施工单位到厂家去，现场画草图。根据材料特性，结合幕墙和设计知识，现场定制化节点，过程很让人难忘。利用合理的材料尺寸，提高出材率，降低单价、加工成本和损耗。和氟碳相比，阳极氧化板的均匀性不仅取决于氧化厂，还取决于基材的处理。这种材料的处理很微妙，用得好会非常出彩，用不好就花掉了。

在深圳湾一带，深创投选材标准算是很高的，但造价适中。我们用了超白基片三银low-e玻璃，为了强调立面平整度，外片是8mm半钢化夹胶玻璃，表面平整。整体建安造价控制得相对合适。

深圳天虹总部 © CCDI悉地国际

您主要做的项目类型有哪些？针对您擅长的超高层建筑，设计难度在哪里？

我们主要做公共建筑，类型涵盖体育场馆、养老院、足球俱乐部、产业园等。持续地做某些类型项目，会积累产品化思维、迭代思想等特定经验。另一方面，要有综合问题解决能力和处理思路，能够应对不同类型的项目。

珠海市级养老服务机构 © CCDI悉地国际

我的设计策略是希望在城市、建筑、环境、人之间形成比较好的互动关系。在每个项目中，我都试图让建筑同城市环境、自然环境以及人性化体验，达到平衡。

相对于其他建筑，超高层的挑战是在于结构、建筑空间和机电系统的一体化整合。当然，在系统清晰后，超高层其实也是有迹可循的。好比螺丝壳里做道场，核心筒只有那么大，要把所有东西妥善解决掉，提高空间使用率，需要综合解决问题的能力。

提升完成度现场应变

怎样提高项目完成度？

济南中国重汽研究中心 © CCDI悉地国际

在新项目中，我会争取绕开之前项目踩的坑。深创投广场完成度不错，而即将发布的济南中国国家重汽研究中心，会有进一步的改善。建筑师要提高项目完成度，要具备全专业知识，以控制各专业在项目中的呈现。与此同时，因为无法把所有事情事先都考虑到，要有综合解决问题的能力去应变。突发情况是一定会遇到的，比如设备选型或钢结构二次加工造成的误差。通过逐渐积累，每次处理的效果都比前一次有所改善。不会有这种理想情况：新项目中碰到的材料，都是曾经用过的；碰到的所有问题，都是已经解决过的。我们不能只听一家之言，而要经由各种渠道、多方了解材料性能，通过技术层面做出判断，依靠设计能力解决问题。

造价是完成度非常重要的原因，但不是唯一的原因。通过合理的设计，不用那么贵的材料，也能达到较好的效果。建筑师需要不断积累综合功力，去迭代自身知识，同时也需要业主的高度信任。尽管造价是高精度施工的前提，但相同的造价条件下，设计师的项目控制能力、甲方和施工队的水准同样重要。我们也见过很多造价高昂、粗制滥造的建筑。中国建筑师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需要面对和处理的问题是：合理分配预算，形成得体的设计，提供舒适的建筑空间。

国内外建筑水平仍有差距

总体而言，中国和西方国家在建筑品质方面有差距吗？

对于一线城市、水平较高的项目，国内外的差距已不明显。各方倾力打造的重点项目，比如杭州天目里和深圳平安金融中心，放在国际上都是品质上乘的佳作。当然，在平平无奇的城市生活中，就平均水准而言，国内外建筑整体水平还是有所差别，具体体现在施工精度、建造水平、审美控制等方面。这涉及社会产业链整体水准提升，过程可能要很多年。“大上快上”年代的不少建筑存在瑕疵。但对标日本，随着建设机会逐渐稀少，各方会愈加重视来之不易的机会，我们国家在建筑品质方面将迎头赶上。

对建筑师终身责任制，有什么理解？

责权应当对等。如果建筑师被赋予这种责任，就要有相应权利和资源，去选择好的材料和工艺，完成高品质的项目。相信很多建筑师都希望做出优质项目。其实很多时候，建筑师能起的作用很小。我们要拼尽全力，去实现自己的一点追求。如果甲方愿意配合，那是值得庆幸的。

深圳航天科技广场 © CCDI悉地国际

建设量减少建筑师过剩

如何看待建筑设计专业的投入产出比？

关于这个话题，可以参考日本。战后，日本建筑业经历快速发展期，之后陷入萧条。许多建筑师毕业多年都没活干，在漫长的积累期后，才能做大型项目。中国也已经逐渐到了这个阶段：建筑不再是能赚大钱或容易赚钱的职业。只有真正喜欢、擅长建筑设计的人，才能有成就感，坚守这份职业。这几年，很多朋友选择改行，离开建筑行业。其实没有哪个行业比其他行业高贵，建筑学也一样。

从投资回报率看，建筑学在前几年算是不错；再往前，更是非常好的。那段时期，中国建筑师相对稀缺，而建设量巨大。随着高校逐年大批招生，建筑师出现了过剩。与此对照，建设量越来越少，很多人被挤出市场。留下的是能沉淀下来、把专业做好的人。

现在年轻人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年轻人，更理想主义。当年房价也没那么高，年轻人会寻找机会更多的城市。现在的年轻人会选择生活成本不高、生活质量相对高、又有一定机会的城市。我觉得现在年轻人往往在做选择时，会更关注自身。

大众化建筑更缺乏设计

在繁杂的日常工作中，设计往往难免套路化。怎样保持设计的温度？

一方面，通过以往的积累，可以达到基本水准。也就是出手的设计，达到“80分”以上。另一方面，每个建筑要根据甲方要求和周边环境，融入特别的设计。争取在一轮汇报中，让甲方接受。最终落地的过程中，再通过选材和建造，逐渐为呈现效果加分。

我认为重要的一点是：建筑师哪怕在项目细微的方面做小小突破，顺利建造出来；下个项目时，在其他方向继续突破...长久来看，能力会有非常大的提升。其实美术馆或超高层总部建筑，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感受得到。跟大众接触最多的反而是“城市配角建筑”，也就是商业化建筑。在大众化建筑里，更缺乏设计。诠释公共性的探索，更容易被人体会到。

在长达数十年的使用过程中，建筑空间会被赋予不同的功能，如何实现多义化设计？

要在规划层面上，实现功能迭代。建筑的耐久性、建筑全生命周期的可持续性很关键。任何建筑在建成的初期，是平行或领先于时代的。数年后，如果设计和规划无法适应新的需求，将面临被拆掉的命运。如果能合理控制规划、荷载、立面等方面，建筑可以具备自我换新的能力。我不赞成将整个城市旧环境拆掉重建的更新方式，因为这会抹掉城市文脉和城市记忆。保留历史痕迹，在城市环境中形成新旧交织和互动，是城市更新更合理的方式。

您有哪些记录灵感和读书的习惯？

我画草图特别多，很多设计都是草图画出来的。读书时期，我就习惯用钢笔画简单记录设计要点。对于我们这代建筑师，画草图可以训练设计敏锐度，还是重要的。阅读方面，我会随心地读。我会读某些类型的专业书，包括比较艰深的著作。有时，也会看一些建筑师的个人访谈。

您个人欣赏哪个建筑作品？

在我看来，设计、落地效果俱佳的项目是杭州天目里。实地参观时，我也在感叹：这辈子能做出这种落地完成度的建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因为在设计和施工控制精度方面，这个项目做得相当完善。

杭州天目里摄影：goa大象设计

关于建筑师减压

生活方面，您有跑步和踢足球的个人爱好？

总会有这种时候：压力巨大，被逼得接近崩溃；非常坚持的东西，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打折或放弃。这时，要让自己和团队喘一口气。面对解决不了的问题，不妨试着和自己独处，会有不同的想法。跑步和足球这两种运动能让人在短时间内分泌多巴胺，排遣消极状态。之后再回头来看那些事情，也许会觉得没有那么大。

跑步是跟自己对话的过程；踢足球是跟团队交流合作、获得结果的过程。我从小就喜欢踢足球，其实踢得也不是太好。现在找一群“中老年人”一起踢，很快乐。三十七八岁时，觉得自己踢不动了，我就开始跑步，想让自己体力更好一点。当时有几个朋友拉着，一起跑马拉松。2020年1月的厦门马拉松，是我跑的最后一场全马。之后因为疫情的原因，就不跑了。毕竟马拉松要接触太多人，回来可能会被隔离。

状态不好时，如何自我调整？

在得到相对没那么好的结果时，我会吸取经验，持续让自己回正。行业现在确实负能量非常多，各种事情都会遇到。有些人就像天选之子，教育背景好，无往不利。所有事情都是向着他的，天纵英才，这种事情是有的。但在站到所在位置之前，他一定遇到过无数挫折。个人层面上，每设计一个项目，首先要平复自己的内心，沉静下来，进入设计的状态。敏锐地应对设计挑战，去解决问题。此外，做设计会涉及与他人的合作，还需要高情商和团队精神。

青岛信联天地,CCDI悉地国际摄影：方健

行业低谷珍惜落地机会

作为局内人，建筑设计行业的现状究竟是怎样的？

受房地产行业的影响，很多设计院都在生死间徘徊。每个人都要接受：自己的收入没有过去高了。房地产商，包括地方政府，都处在艰难时刻。投资没以前那么多，做项目会更加谨慎，项目推进也更难。部分业主在总部项目上，还是会有相对较高的投入。珍惜每个能落地的项目，以后实践机会越来越少，要求也会越来越高。

对我来说，我会在每个项目以及团队上投入更多时间和精力。某种意义上，这不见得是坏事。从实践数量来说，我已经有很多，但类型可以再丰富一点。不满意的有两方面：创新度、完成度，期望再进一步。针对原创项目以及同大师合作的LDI项目，我们静下心来，把项目品质提上去。

对您来说，2022是怎样的一年？

艰难的一年。不仅项目推进难，在中标后，业主和项目都有变数。我很喜欢的青少年足球俱乐部，建筑做完了，但目前烂尾了。投资商没有钱把原计划的室内和景观做完。此外，收款也很难，很多业主要求用五六线城市的房子抵设计费。

对于建筑行业的未来，有哪些预测？

我在建筑设计专业上有点乐趣，也有一定积累，暂时不会改行。但我不会让下一代轻易踏入建筑行业。由于市场预期的变化，大量招人、住宅快速销售的方式已经行不通了。对于开发商来说，连住宅都卖不动，价格也在降低。保交付的情况下，几乎没有产品可以盈利。未来，故事或逻辑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可能像香港部分开发商一样，通过持有物业升值和长期租金收益实现盈利，将成为主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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