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作品，管窥陈汉民先生的艺术设计思想
【前面的话】
一场疾病让陈汉民先生的生命永远地定格在了2022年12月29日，但先生终其一生为中国艺术设计之教育实践及设计实践所作出的贡献，将不以意志为转移地镶嵌在中国艺术设计史上，光耀寰宇。
深耕于艺术设计领域，陈汉民先生不仅高产而且优产，其作品向来以集审美功能、实用性与哲学思想于一体而享誉业界。陈汉民先生虽已作古，但先生耐读、耐品、耐看的设计作品，值得广大爱好者收藏、学习和品鉴。故将陈先生亲自撰写的若干作品的设计思路及学术界专家学者的代表性点评集结整理，以管窥先生的设计思想之光芒。遗憾的是，在为陈先生撰写评论文章的三位大家中，何燕明、高中羽二位先生也已过世，既有文字资料便尤其显珍贵和稀缺。
（图为1984年，陈汉民先生设计35周年国庆纪念章）
陈汉民先生银行行徽设计感言
我为我国设计了四大银行行徽。1988年最先设计了中国人民银行,之后又陆续完成了中国农业银行,中国工商银行和中国农业发展银行。
中国人民银行 (1988年)
中国农业银行 (1988年)
中国工商银行 (1989年)
中国农业发展银行 (1997年)
中国农业发展银行，我做了很多方案。除了要体现农业和银行的概念外，还要表达发展的意义，因此最后采用了农业的英文首字母“A”和代表银行的钱币。“A”字形成的三角形态给人一种向上的感觉，并引导出发展的内涵。字母和钱币的形态是可遇不可求的，设计者就要善于发现这些条件，创造特点，设计就要独辟蹊径。
每当我走在大街上，或在银行里排号坐等办理存取款时，总会不由自主地要去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自以为是)。这是我设计历史的印记，是付出了辛勤劳动的“产品”。如今这些行徽已经成了知名品牌。但愿它随着时间延进，将能继续发挥更好的品牌效应。
我之所以完成了四大银行行徽的设计，是我获得了机遇，而且我紧紧地把握住了这一机遇，结果在众多征集来的设计方案中，我的方案被选中正式启用，所以我是幸运的。
自信是我的动力，决心要设计出中国式的有水平的银行行徽。我认真研究了银行行业特征，以及央行和专业银行的基本特性，力求把握分寸,体现中国的、民族的、内涵丰富的、形式简洁的行徽。同时要富有哲理性理念，形式上“可遇不可求”的巧妙运用，达到形简而意赅的要求。
银行行徽的设计重在把握行业的从属性和行业特点，体现理性、严谨、大气、简洁和诚信理念是基本要求。审美方面不求时尚，但求持久，是经典就不怕“过时”。老酒“越酿越香”之说，可以从中引申出很多道理,总之我努力了,也成就了我的心愿。但是艺术上决没有最好的，只有更好!
陈汉民先生标志设计八字原则
对于现代标志设计，我的评价标准是八个字，即易解、好记、美感、适用。可谓八字方针，离开这一方针，很难说是一个好的标志。
| 易解
标志作为图形语言，最大的特点就是用图形说话。只要有图形，就有如何表现内容的问题。不管这种表现是直接的还是间接的，是直观的还是曲折的，是明显的还是隐喻的，这本身没有高低之分，只是设计者按设计意图所采取的一种方式。
设计者要很好地思考自己的设计，将表达一个什么概念，又怎样去表达这个概念，也就是说表现什么和怎样表现，这是设计者面对的两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前者是内容，后者是形式;前者是立意，后者是表现。只有两者统一起来，以义造形，以形表义，才能见形生义，达到易解的目的。
表现什么，就是对自己的设计表现有一个什么样的概念，接着就是怎样表现，这有很强的专业性，也是体现设计者基本功力的试金石。
我们的设计在多数情况下体现的是一个抽象概念，而设计要用形象表达。因此运用比喻手法就成了形象化的重要手段。借物喻物使抽象概念形象化,这正是标志设计的特点。但是比喻必须恰当，尽量避免产生歧义。比喻要建立在大多数人生活经验的基础上,找到那些人们比较熟悉的或者早已约定俗成的东西作比喻物,这有利于达到易解并能更好地发挥出标志特有的表现力。
但是传统的比喻物，可能比较一般化，因此需要创新。
找到恰当的比喻物和象征性的寓意内涵，要靠设计者丰富的知识、文化素养、生活经验及专业表现的特有能力。
恰当的比喻，不仅解释内涵、说明内涵，更是强化内涵，使得内涵得到升华，从而达到本质的表达。
我为《读者》杂志设计的刊徽用会采花粉的蜜蜂来比喻文摘性的刊物，因为这种比喻是合情合理的，所以就比较容易理解。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比喻可以提高标志的品味，比喻不恰当，观者不理解，甚至造成歧义，当然是不可取的。没有比喻,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标志设计。所以用好比喻对标志设计来说具有重要作用。
| 好记
一般讲，人们对标志的接受往往是在无意中发生的,所以怎样使标志让观者引起注意、产生兴趣、加深印象、便于记忆，很重要的一点是标志必须有明显的形象特征,它应该是新颖的、与众不同的。人们对于自己看惯了的东西表现习以为常，甚至不屑顾，更谈不上有什么印象了。
第二十五届巴塞罗那奥运会的会徽设计，打破了历届奥运会标志趋于严谨、理性、规范的传统模式，而潇洒地运用随意性很强的笔触，以地中海、阳光、大地为内容，塑造出一个跳跃式的人形，体现了更高、更新、更强的体育精神。初见这个会徽时，觉得是想象之外的设计，但它使人耳目一新。具有创新的会徽，定会让人对它产生兴趣，也很自然地会有印象。
| 美感
组成标志美最基本的元素是形象、结构和色彩。单独形象的造型要很讲究，而构成关系涉及到整个标志的外形特征,以及内部形和形的相互关系。形和形的关系不应该是罗列的，而是相互依存的，它们之间都因对方的存在而存在，没有依存关系的内部结构，将是松散的、不统一的。合理的空间、合理的比例、合理的虚实都是靠合理的关系为基础。合理的才是美的，美的也一定是科学的。为使标志在视觉上富有美感，要充分发挥一形多义、正负形反转、负形的利用以及使用借笔、借形等标志特有的表现手段。巧妙是标志的灵魂，没有了巧妙也就没有了标志的艺术魅力。但巧妙要顺理成章，不能牵强附会。平淡无奇之作看之一览无余，食之如同嚼蜡，当不可取;而故弄玄虚也不应该。巧妙客观存在，看我们能不能发现、发掘并利用它、用好它。
| 适用
标志要做到适用，设计的简洁性很重要。放大、缩小、远视、近视都应该有良好的视觉效果。设计者必须要考虑标志做到大而不空、小而不挤、近看不瞎、远看清晰简洁的同时还要注意黑白虚实的反差度要拉开，这对远视来讲更为重要。
为使标志简洁好用，美国几年前把耐克标志中的文字省去，只突出了一个钩;德国的阿迪达斯标志，由三片叶子加平行线，派生出三条斜形的条块: 这都为了便于制作，并使其不管大、小、远、近都保持良好的视觉效果。现代建筑高楼林立，利用高楼设置标志具有得天独厚的视觉效果，标志醒目，靠的是视觉冲击力，而冲击力来自简洁。
任何设计都要通过一定的工艺制作才能体现设计的价值。因此创造一个便于制作的条件，对标志的实际应用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我们经常看到有的标志表现复杂并有不同颜色无界限的渐变效果，看起来很有变化，但推广应用时，却遇到麻烦。有人说现代科学这么发达，什么难度都可解决。但作为设计者来说，不需花太高成本而便干制作的设计又有什么不好呢?其实也并不是所有的工艺都能解决问题的。
| 高中羽教授谈陈汉民先生
高中羽教授是我国著名设计专家、设计理论家，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博士生导师，高中羽教授经过与疾病进行顽强抗争、并《启动自己》，迸发巨大能量，在病中用完成三本学术著作的奇迹，勇敢的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悲壮的给自己、给社会和朋友做了近乎完美的交代，这也许是他最好的谢幕、是他个性中最认同的一种离别方式-----！2010年10月29日中午12点40分,中国著名设计专家、设计理论家高中羽教授因癌症在北京中医医院辞世。
陈汉民先生对于中国设计与设计教育有重要贡献。我与他相处四十多年，深知他痴迷中国传统文化艺术的精髓，敏感于生活中的点滴，注重现代设计的发展走向，广泛传播设计思想和方法，热衷标志设计的实践积累。对陈汉民先生，我想用“巧”严”“细”三个字来归纳。
所谓“巧”，在设计教学中，陈先生经常说：“作品的巧妙是让普通人能看明白雅俗共赏，而奥妙呢，能看懂的人不多，老百姓搞不清楚。”简单的话语，道出了设计的质朴精神。“巧”是指巧思妙想，在设计创意过程中，陈先生在设计元素的选择上、结构形态的处理上，追求一形多义、字图结合，经常采用正负图形等设计手法巧妙地将多种信息内容融合在一个标志图形里，耐人寻味。“巧”甚至贯穿到陈先生的整个生活和工作中，他总能采用一种巧妙的办法来化解困难、营造气氛、装点生活。
所谓“严”，是一种“律己”的生活态度。1961年我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上学时，当时他二十九岁，我十九岁，他教我们商业美术课程。印象中他总是穿着蓝大褂工作服、楼上楼下地忙碌，好像总处于一种工作状态。陈老师的时间观念很“严”，上课从来不迟到，约好的时间一定准时到，难能可贵的是他在教学的近五十年时间里始终如一。
所谓“细”，是细致、仔细、精细的精神，这种精神贯穿于陈先生整个生活、教学、设计中。作为土生土长的上海人，陈先生细腻的性格也许来自海派文化讲究细节、追求完美的特点。
陈先生喜欢观察生活，他能生动地模仿许多动作姿态，比如骑自行车，男孩女孩的骑车姿势就有很大不同。他对京剧、评弹、哑语都有研究，能从无声的肢体语言中寻找到典型的表现方法，用于艺术设计。上课时能用风趣的语言和幽默的模仿动作将设计课上得生动活泼。在教学工作上，从一些细节中我们可以看到陈先生的认真态度。记得当时没有电脑，用水粉色画设计稿，他要求每人准备三杯水和一块干净抹布，一杯水洗冷颜色的笔，一杯水洗暖颜色的笔，一杯清水作第二次清洗用。这样就能保持笔的高度清洁，颜色能保持鲜艳醇和。干净抹布是为了洗完笔后不要乱甩，洗完的笔毛轻压杯子内壁，捻一捻，然后在干净抹布上舔一舔。洗笔的事虽小，但会影响到设计稿的绘制效果。陈先生的手工绘制能力，在我们那个年代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是出了名的。他设计了很多徽章、纪念章，通过刀刻、粘贴、上色、烫金等多道工序制成模型，其效果非常逼真精准，是一般人难以做到的。陈先生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实用美术系染织专业，掌握了画精致花纹的技法，这使得他后来搞的商业美术设计具有明显的精细风格。
最后，引用陈先生的话语来体味“巧”、“严”、“细”三个字的意义。标志传达信息靠可视形象，选用什么形象则是考虑给予观众以直观的或联想的准确性；设计无疑是要体现内涵的，然而对信息内涵的传递是否准确，需要理解设计内容的基本属性，找准形象要素，同时在形式处理上把握感觉尺度，使设计与观者共鸣；标志是一种形象语言，使用形象是为表达内涵，而这种表达不能离开人们一般视觉经验和识别习惯。
我曾为陈先生设计了个人徽标，以表达无限敬意。其含义如下:
一棵华树，作为教育工作者，桃李满天下
作为设计工作者，硕果累累
整体端庄有力，中间的一竖表示原则性为人的品格
| 高中羽教授为陈汉民先生出版的第一本标志设计作品集作序
中国风格与时代气息的巧作
——欣赏陈汉民先生标志设计艺术
三十多年前我入学中央工艺美术学院装潢美术系，当时的标志设计课由陈汉民先生任教。那时他的许多标志和纪念章设计就已经名扬四方，他的名字同标志设计紧贴在一起，他在设计上构思与制作的精巧上,很早就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印象。三十多年以来,汉民先生在进行多种商业美术设计同时持续不断地创作了大量标志作品，从而风格日益凝固起来，这次比较集中地欣赏，使我大受补益之外，也深感这些年中他付出了辛勤的创作劳动。
60 年代以来，现代标志设计发展日益兴盛，在现代经济、文化和信息传播发展的大背景中，标志设计作为现代设计文化的一个重要课题正获得愈来愈广泛的应用。今天，信息传播的视觉化与标志化已经越来越具有现实意义。
标志设计的特定信息性是不言而喻的，然而又不能是对某种信息简单的图解与注释，标志设计的视觉形式离不开作者本人的审美情趣,但是又不能是个人审美情趣的恣意所为。一个高明的设计者具备高度的表现力，这来自于他广泛的理解力、丰富的想象力，以及将抽象概念加以视觉形象转化的能力，同时又离不开善于浓缩、多变的形式语言等多方面要素的综合而在其中潜移默化地溶入民族文化内涵和时代气息便使作品更富恒久生命力。从陈汉民先生所设计的许多标志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在标志设计方面的全面把握，从而创作了许多高水准的好作品。
这本书中发表的标志设计作品，不论是机构标志、社团标志、文体标志、企业标志，不论是图形处理.文字发挥；不论是对线面、黑白、方圆、动静的协调与对比、简化与夸张,或是对抽象与具象的相互转化、适度结合等，都凝聚了作者的心力与功力，体现了作者深层次、高水平并富有中国特色和时代气息的设计表现力。其中例如三大银行标志、“中国老人节”标志“中国农业博物馆”标志、“第一届全国农民运动会”标志、“中国摄影艺术节”标志、“北京技术培训中心”标志，以及兆龙、王府、日坛等宾馆标志设计，都是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陈汉民先生的标志设计在具体设计处理上，对图形的典型提炼和对文字的变化巧用方面都是很独到的，在视觉的标记性和信息的感觉性上具有强烈的识别力和诱导力。例如，三大银行标志的圆形、方形、三角形的处理；“工”字、“人”字和“田”字的变化，既充分传达了金融机构的属性，又鲜明表现工商、人民、农业三大银行不同的特色。又例如，“兆龙饭店”“王府饭店”和“日坛宾馆”等标志，对汉字字体的应用及其同标志整体基本形的和谐关系处理，都在简洁、严谨中显示了一“巧”字。这种“巧”体现在形与意两个方面，所处理的每一笔都无可增减，恰到好处。这些作品充分体现了标志语言独有的魅力。
在教学工作中，陈汉民先生经常提到标志设计中有个“可遇不可求”的问题。这自然并不是说标志设计只是一种偶然所为。没有巧思、巧作、纵有巧遇也不会设计出好作品。“可遇不可求”是指在充分思考的基础上，抓住素材的特点加以提炼、夸张、变化，进行顺理成章的巧用，从而产生恰到好处的表现效果。例如，他设计的“中国老人节”标志，利用古汉字“用”(寿)造形特点，对上部左右两笔加延长变化成一个心形，同时对中间三笔夸张为三片嫩叶，变化跨度很大而又十分恰当、和谐，标志基本形既是一颗不老的心，又是一个中国民间的“长命锁”，充分表达了对老人的祝福这件作品不仅利用字形特点巧作变化，而且体现出浓郁的人情味，这是一种真、善、美的人情味。这件作品在形和意上不仅具有时代特色，而且富有典型的中国风格，实为佳作。
什么是民族风格？民族风格并不是某种固定不变的样式。中国历代，魏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各具不同的文化风格；汉代画像石与战国青铜器风格迥然不同，然而哪个不是中国传统风格呢？！对这个问题，陈汉民先生说:“民族风格是思想感情、风尚习惯、伦理道德、审美情趣等多种因素的综合”,这正是认识和理解中华民族文化风格之所以丰富多采、博大精深、现实主义同理想主义相结合这种特征的基本观点。事实上，民族性同时代性并不是对立的两个方面，民族风格的发展同时代的发展是不可分割的。陈汉民先生在教学研究和创作实践中注意了对这两方面的把握与体察，因此内心的积蓄才能在笔头与纸面上得以自然的渗透。例如“中国农业博物馆”标志、“第一届全国农民运动会”标志等设计作品就是典型例子。这些标志设计既不是某种传统形式的照搬，又极有中国味；既不是某种外国样式的翻版，又具有时代感，令人感到这是当代的、中国的一种交融。
陈汉民先生的标志设计常以一笔多用，一形多义来达到形简意赅的表现效果，或是以增笔、连笔、断笔、减笔、交叉等手法对图形与字形进行大胆的再创造，或是善于把抽象概念形象化，都强化了表现的力度，从而形成一种雄辩的标志语言。在这种艺术水平后面反映了他日常观察与思考的积累，这是标志设计“巧”和“严”的一种软基本功。他从哑语中研究抽象概念的形象化;从侯宝林相声表演中思考简洁提炼的表现力；从古代诗词中汲取以无为有的手法；从日常生活随时观察各种别人往往不注意的现象，同时注意收集各种标志设计成功与失败的实例加以研究分析。正是在这种多方面的渗透中，他不但丰富和深化了标志设计技巧，而且不断感受和体验了中国文化和当代生活的脉搏，因而在创作中形成了他自己的风格，这是中国风格和时代气息的巧作。
高中羽 1993.1.6
| 高中羽为陈汉民先生出版的第二本标志设计作品集作序
以意制形 以形举意
1993 年初，陈汉民先生出版了他第一本标志设计作品集，从那时到现在，他又设计出了许多新作。1999 年汉民先生第二本标志作品集出版之际，他嘱我再写一点东西，我首先深感的是他高龄时仍饱含创作的生命力，这是非常值得我们学习的。
在陈先生第一本作品集中，我曾写过一篇小文:“中国风格和时代气息的巧作”。这次细读本集中他自己写的各段文字和作品，感到汉民先生标志设计之风格和气息，正来自他以意制形、以形举意、形意互动、严巧相生的形象推敲之中。
设计中形与意处理的成熟水准并不取决于设计者在理论上的一般认识，而取决于作者长期实践积淀的体悟理论往往演化为不适当的复杂化，心中的体悟却是凝炼的意识升华，它真正地主导和影响着设计的创意和表现。从汉民先生的许多作品可以看到深含的形意互动的设计意识，更明确传达了他的标志设计观 :
“任何设计都是有条件的，设计不能背离特定制约而随心所欲”
“标志设计无疑是要体现内涵的，然而对信息内涵的传递是否准确，需要理解设计内容的基本属性，选准形象要素，同时在形式处理上把握感觉尺度，使设计的创意达到观者共鸣”
“标志传达信息靠可视形象，选用什么形象则是要考虑给予观众以直观的或联想的准确性”
“标志是一种形象语言，使用形象是为表达内涵，而这种表达则不能离开人们一般视觉经验和识别习惯”
“标志设计可以写形，也可以写意 ;可以具象，也可以抽象 ; 可以直接表现，也可以间接表现，都不应有固定模式来套用，以意造形，以形表意，是内容和形式两方面相互关系”
汉民先生这些话表明了标志设计中的意识论和方法论，其中包含着这样几点辩证理念 :以意制形，以形举意。所谓“制”，不仅是制约，也是制导。制约的条件既是设计要解决的难点，又是寻求解决的依托点、启示点。
在造型表意的准确性上，既要注重设计者的创意个性不能离开表现的准确性，又要注重对公众传递准确性的共识、共鸣。
造型一方面受表意的特定制约而不应随心所欲，另-方面又有其视觉个性特色发挥的余地，从而带来形象语言的多元化和生动性。
标志设计的这种辩证理念，同时也主导着设计方法为标志形象注入了价值和生机。下面所举汉民先生的一些标志作品，可以使我们对上述理念以及表现方法有更清楚的体认 :
“佳声唱片公司”标志，由“J”字形和“唱片”形巧妙转换，构成一只小鸟形态，从而传达了“美妙音响用品的含义 ;
“第二届亚洲技巧锦标赛”标志，用上下对应的人形技巧动作，自然而恰当地构成一个“亚”字形，精练地表达了主题 ;
“产学研工程”标志，用三个三角形由之延伸出一个统合性大三角形，使人望形生义地传达出产、学、研三位一体，共同发展的内涵 ;
“首都女教授联谊会”标志，以两本并列的“书”形构成一个“w”形(英文女性字首)，既传达了著书立说的“女教授”概念，又体现了“联谊”的意念 :一个小五星则点出这个机构的社会价值品位 ;
“全国管乐器大奖赛”标志,在“管”字拼音字头“G基本形演化而成的“口号”中，渐变而生的圆点又演化为一个“音符”形，不同的形合乎逻辑的、紧凑构成关系中生动地表现了主题含义 ;
“银城酒店”标志，以“银城”英文字首“s”作三次元有序组合，在中心巧成“H”字形( 英文饭店字首)，表达了酒店的集团式、股份制(业主要求表现)和规范化管理水准 ;
“全国弦乐四重奏大奖赛”标志,用“音符”“琴弦”、“手指”三种形象元素相互依存，自然有趣地表现了主体含义:“中国人民银行”标志，用三个中国古币人字形向心构成,简练地传达了“中国人民银行”“聚钱”及“中央银行的地位概念 ;
“钓鱼台俱乐部”标志，用俱乐部英文字首“C”和一个圆点的对应构成,充分利用了 C 与圆点之间的空白构成形成负形的“鱼头”特征，巧妙表现了主题的名称 ;
再有“中国老人节”标志,用中国传统的“寿”字形与“心形延展构成,在上方辅以三片小叶的点睛之笔,形成“寿桃”与“长命锁”形象,鲜明传达了“人老心壮”“青春长驻”“敬老爱老”的美好意念。
这些作品在造型语言上，不论具象形、抽象形、文字形或文图复合形，在表现方法上，不论正形与负形互补，甲形与乙形转换，或渐变，或重复，或延伸，或断离，都很贴切恰当，严巧相应，形从意生，意由形长，表意准确又不失多样生动，体现了作者精深的设计素养。
这一方面来自汉民先生多年辛勤创作实践的积淀，另一方面来自对每件作品在设计中的思考研磨，在这两方面的交互补充中，作品才焕发出成熟的力感。
设计之道唯在实践积累的体悟中滋长，在长期设计实践中各种创意种子不断孕育，各种思维线段不断交叉渐渐扩大了创意思维空间，不断实践所用的时光在无形中冲刷着设计中多余的因素。体悟亦在自然生成中不断加宽加深和提高。
面对每件作品在设计中的反复思考研磨，不仅使思维的“墨汁”更浓郁，从而出笔更“厚重”，而且有益于突破那种无形中倾向于程式化的思考模式，打破限制，开发创意的活力一一创造性正在于对限制性的突破。
长久实践的体悟与设计时的反复思考，使设计作品在立意和用形上的内在和外在两方面产生更紧密的契合而在标志设计中的这种契合则须更为“浓缩”，这在中国传统文化艺术中有着丰富的营养。例如传统戏曲中以坐代睡，以鞭代马、以桨代舟、以旗代车，表现万水千山，只是演员在台上转一圈，口中念白“万水千山”就可以了。这种大省略,去掉了大限制,留出了很大的表演余地，这种“写意”正是对写实的大提炼，其用形虽不似生活，却是来自生活，使观众获得了强烈的共鸣；中国画中的梧桐其叶可数，画云、水、石、火既夸张又典型，抓住了结构和运动特征，表现了形与意的特质 :中国诗词艺术同样充满了这种精湛的表现之道。标志设计可以从中领会到不少东西。我和汉民先生相处几十年，深知他多年来从中国传统艺术中广为吸取，又十分敏感于生活中丰富的自然性和现实的社会性，同时，又十分注意国际现代设计的许多变化发展，在多年潜移默化中融汇起来，这正是他长期实践积累和每件作品具体思考的背后的东西。因此，学习汉民先生的设计，要学习他形意互动的设计理念和方法，要学习他不断实践和严密思考的创作态度，更要学习他随时随处，举一反三，广泛吸取，融会贯通的研究精神。
从发展的角度来讲，设计是年轻人的艺术，年轻设计人思维活跃，创意多活泼而少限制，用形多变化而少刻板然而年轻朋友在设计中又往往容易立意活跃而失之严密用形多变而偏于准确，这种偏失的不足自然会随着实践的增加而得以渐渐纠正。如果又能善于细细咀嚼前辈已经凝结的硕果并从中吸取营养，对于更快成熟并稼接成果，岂不会有更大的裨益?
《视记50——陈汉民艺术设计作品集》引言
一个郑重而圆满的句号
何燕明，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教授，2013年8月9日，何燕明先生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享年88岁。
五十年前，1957 年初的一期《工艺美术通讯》轮到由我执编。设想编发一组以“新年开笔”为栏题的文稿。起意取自民间贺岁的叠字联句，即:“新年开笔笔上生花，花上结果，果然万事如意”。
编辑部同仁听我一说，一致认可。各自分头去请人执笔。某日，我去装潢系与袁迈同志谈完约稿的事，正要离座，对面展橱里的一组化妆品系列包装设计把我吸引过去。许是见我看得那么专注，袁迈向我介绍，这是他的研究生陈汉民设计的。人挺聪明很用功、笔头也勤。我忙接话茬,要去请他写稿。袁迈说：“很不巧他刚到上海美术设计公司实习去了。”这不免使我求才若渴的心感到若有所失转念一想，不妨等他实习回来做一次访谈，研究生谈下厂实习的体会，是个好选题。
可是，我万万没有料想到，原想“笔上生花”的心愿，落得“笔下生祸”的命运，使我在经历了漫长的风风雨雨天灾人祸的二十一年之后，直到我的错划右派平反改正、重见天日回校任教，才与陈君汉民相见相识。此后与汉民共事至今彼此引为同好同道。二十七年来比邻而居，上班下课不时结伴同行。历史的长镜头缓缓摇过，定格在两个老生一路长谈。这就是人生。
汉民与我在工艺美院相处数十年。工作上、事业上是同志，处世上、为人上是净友。我深知汉民不屑于听那些溢美之词。他的教学观、设计观、艺术观、人生观，尽在这部书中，也生动地体现在他悉心培育的一届又一届学子们的身上。
汉民告诉我，几十年来，他讲课从没有迟到过一分钟，下课他经常最后一个离开教室。一个老师这样的敬业精神、一个园丁这样的人格魅力，能不让学生记住一辈子，成为他们奋发上进的动力么!汉民的弟子，如今已是设计界的精英才俊，他们动议要为老师的作品得以成书。其意义值得一书 : 是对恩师栽培、关爱教诲的回报；使前辈的知识经验以书的载体承传泽惠后学；汉民同志给自己的艺术人生画上一个郑重而圆满的句号。
我们的榜样
高峻 梅高（中国）创意咨询有限公司董事长 纽约国际广告界中国首席代表
第一次见陈老先生的时间、地点似乎已经不太确切。有些人虽然见过面，总觉得未曾相识，另一些人未曾谋面却已经神交已久，有了心中的分量了。说实在话，我至今尚无福气听过陈老先生的正式授课感受到的都是在研讨会上、论坛中、评审后的即席演讲或是总结发言。谈不上言语多么精彩或激情多么感人，却总是一语中的，令人难忘。他所以受到学生或同行的爱戴，完全是人格的感召使然。中国的道家说人也讲究“气象”，譬如说周敦颐的气象如“光风霁月”又如程颐为程写《行状》，说程:“纯粹如精金，温润如良玉，宽而有制，和而不流...... 不见其色，其接物也如春阳之温,听其言,其人也如时雨之润胸怀之同然，彻视无间。测其蕴，则浩乎若沧溟之无际;极其德，美言盖不足以形容。”这几话是冯友兰在回忆蔡元培一文中的赞誉之词，在我看来，对于陈老先生而言也完全适用，每每与他在一起的时候都觉得满屋子是这种气象。
2003 年，首届设计教育论坛在北京举行，全国的设计专家及设计专业的大学教授汇聚一堂，回顾中国的设计教育历程，反思今天的教育实践得失也算是一次盛会。不知是组织者的细心安排还是一种巧合，在闭幕之际，大会宣布 :中国包协和中国包协设计委员会分别授予陈老先生“中国包装事业杰出成就奖”和“中国平面设计事业终生成就奖”。也是这一天，迎来了陈老先生的 72 岁华诞。没有了红红绿绿的装点，也没有了丰盛的筵席，却洋溢着一种深沉而感人的赞美。与会代表一个接一个争相发言，有感恩的，有怀旧的，也有祝愿和期许的。曹铭勋，这位设计界的长者，更是当初给邓小平写信要求成立中国包装技术协会的“七君子”之一，算是年过七旬、久经风霜的人了，回忆起往事、怀念着同窗之时，满脸稚气，兴奋不已，像一个小孩子一样诉说着那些实在令他难忘的故事 ...... 是啊! 这代人太不容易了。50 年啊! 整整半个世纪的奋斗，经历着太多难以言状的坎坷、磨难。有过多少梦想，多少期盼。见证了多少辉煌和多少觉醒。我们的国家从一穷二白到国家外汇储备超过一万亿美元，成为世界之最。从“东亚病夫”的讥讽到今天“中国威胁论”四起。一切都变了!今天的中国已经深刻地影响着世界!就在这一刻，我猛然地意识到，陈老先生的眼睛湿润了。他那几经沧桑的眼角中折射出这一代人深刻的感动! 这一瞬间让我记得很深很深。
能为陈老先生写点什么，是我心中一直的愿望当我真的动笔之时又甚感为难。我没有高中羽教授与之师生几十年的亲密无间的岁月，当然没有资格去感受体会老师的博学与关爱。也没有何洁教授的视野及学术的洞察力，不敢对陈老先生的作品和理论妄加评论。没有范克先生长期跟随陈老先生主持中国包协设计委员会的组织工作中的敏感和关照。当然无法信手拈来细说几段精彩的趣闻往事从另一侧面写一下陈老先生鲜为人知的精彩。
当我读到了《季羡林谈人生》一书时，有一段话吸引了我，并让我在生命的高度上领悟了许多。季羡林先生这样写道 :“根据我个人的观察，对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来说，人生一无意义，二无价值。他们也从来不考虑这样的哲学问题。走运时，手里攥满了钞票，白天两趟美食城，晚上一趟卡拉 OK，玩一点小权术，耍一点小聪明，甚至恣意骄横，飞扬跋扈昏昏沉沉，浑浑噩噩，等活到了骨灰盒，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活了一生。其中不走运的则穷困潦倒，终日为衣食奔波，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即使是日子还能过得去的，不愁衣食，能够温饱，然而终日忙忙碌碌被困于名缰,被缚于利锁,同样是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不知道为什么活这一生。对这样的芸芸众生，人生的意义与价值从何谈起呢?”
接着他又道 :“我自己也属于芸芸众生之列并不比别人高一丝一毫,如果想勉强找一点区别的话那也是有的 : 我，当然还有一些别人，对人生有一些想法，动过一点脑筋，而且自认为这些想法是有道理的面对人类的前途，我始终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我相信不管还要经历多少时间，人类总会越变越好人类大同之域绝不会仅仅是一个空洞的理想。但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经过无数代人的共同努力。有如接力跑，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一段路程要跑，又如一条链子，是由许多环组成的，每一环从本身来看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一点东西，但是没有这点东西链子就组不成。在人类社会发展的长河中，我们每代人都有自己的任务，而且绝不是可有可无的，如果说人生有意义与价值的话，其意义与价值就在这里。简短扼要地说，就在于对人类发展的承上启下.承前启后的责任感。”
这段话语重新把我带入以往的记忆，反右、文革上山下乡、改革开放，一幕接着一幕。诚然，当我们把一位特定的人物放人一段特定的历史的时候，就可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历史选择了陈老先生，也是陈老先生领衔谱写了这段历史，他不愧是设计领域发展在中国这一时期的关键人物之一。他就是完美链条中的一个环，一个不可或缺的环，紧紧地扣在了这 50年中国设计发展史上。今天，设计已经成为了一个行业，一个国家的核心竞争力，创意产业在全球的兴起世人瞩目。中国已向世界宣告 :“用 15 年的时间把中国建设成为一个创新型的国家!”一代设计精英们又一次获得历史的机遇，接踵而来的奥运之火与世博之光将在中国得到最完美的演绎。
邱吉尔曾经说过 :“对过去看得越深，对未来会看得更远。”当我们拥有今天中国式的自信与梦想的时刻，我们不能忘记我们前辈为了祖国和民族的理想所付出的全部心血与通达的智慧。我认为，陈老先生最大的贡献在于以他的人格力量和执著的坚持为国家培养出一大批设计与教育的栋梁之材，用他的责任感与亲和力影响着今天中国的设计行业。
毕竟，今天我们已经很难看到一位老师可以坚持 48 年中上课从未迟到过，很难去体验设计教学中“三杯水和一块干净抹布”的完美课程。也许这就是听其言，其人也如时雨之润。胸怀之同然，彻视无间的境界吧。
在设计界，背地里大家都称陈老先生为“老爷子”，这既寓意着地位的尊崇，也表达了一种亲近感中国传统讲究辈分。有所谓世上分辈，学界分代之说。世间一辈二十岁，学界一代算十年。约定俗成皆视年长的一代为兄长，“老爷子”永远是我们这一辈人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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