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30日，法国政府正式宣布对电子游戏术语的表述和使用做出重大改革，规定禁用英语游戏术语，并要求国家公职人员在工作当中带头使用纯法语式的游戏术语，以保护法语的纯洁性。

法国文化部表示，鉴于法国电子游戏竞技领域已经被英语占领，给法国的非游戏玩家造成了“理解障碍”，禁用英语游戏术语有助于方便法国民众的日常交流。事实上，法国民众或者了解法国语言文化发展现状的人士很可能已经无动于衷，因为法国官方各界以“法语纯洁性”的名义，已经在近些年间采取了不少类似行动，但始终收效甚微。而在此类政策的背后，并非完全是法国政府的意愿，其中更绕不开著名的法兰西学术院和“不朽者”的参与。

不朽者和Z世代

政府干预语言的使用并不是一个冷门事件：自法语诞生以来，法国通过国家和政府的力量干预规范语言的使用已有数百年历史。法兰西学术院（Académie française）是法国历史最悠久、名声最大的学术权威机构，共由40名院士组成，院士为终身制，他们被称作“不朽者”。法兰西学术院的主要任务即在于规范法国语言，保护各种艺术。“不朽者”们为在发展变化中维持法语的清晰、纯正而工作，他们不仅编撰词典，还会通过提出建议以及参加各种委员会来实现这一目标。

（图中身穿礼服者为法兰西学术院院士，即“不朽者”）

1975年法国通过《维护法语纯粹性》法案，规定使用明令禁止的英语词会被罚款。1994年，《法语使用法》通过，禁止在公共广告和电台电视台节目中（外语节目除外）使用外语，违反者会被重罚。同时法律还规定，所有的法语新词都必须经法兰西学院解释、核准，在政府公报上发表后才能使用。

官方提出的专有术语英法对照表

尽管如此，英语的力量伴随着宏观经济的发展趋势在世界各国攻城略地，作为文化强国的法国也未能幸免于难：2022年2月，法兰西学术院表示法语正在经历“退化”。原因就在于，英语词汇的使用在法国Z世代年轻人当中已经成为习惯，这代人深受互联网、即时通讯、手机和电脑等科技产物的影响，科技发展所带来的社群关系与价值观深深影响了他们的自我认同。

美国的科技和文娱企业在引领全球潮流的同时，也使各自领域的核心代名词潜移默化地进入了不同国家的语言当中。这类入侵首先使得法国人直接照搬英语，诸如“hashtag”（标签）、“cloud computing”（云计算）、“big data”（大数据）一类的词语，已经是法国民众日常表达常用词。然后，法国人被迫移花接木，用法语的方式说英语，例如“bugger / buguer”，读者是否眼熟？将英语单词“bug”加上法语常用的词缀，英语就成了法语。最后还有一类英语词，属于“墙内开花墙外香”。对于法国许多网络平台所使用的“Customiser”，大家一定很眼熟——即英语单词“Customize”（自定义；个性化）的变体，但实质上可能很多法国人自己也不清楚，这个英语单词发源自古法语“Custume”。

法国政府为何煞费苦心

一切相关新闻的背后关系到的是一个庞大的产业链——文创产业早已成为法国国民经济的重要支柱产业之一，法国政府在数字化出版业和电竞产业的发展当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以2013年法国文创产业直接收益为例，与法国其他主要生产领域进行横向比较，文创产业营业额已超过汽车业（604亿欧元）和奢侈品业（525亿欧元），直逼通讯业（662亿欧元）和化工业（687亿欧元）。换言之，文创产业对提升法国的国际竞争力和影响力起到重要作用。2014年发布的欧盟委员会《法国宏观经济失衡报告》结果显示，电子游戏在一众法国文化产业门类中具有最为惊人的高增长率（72%）。而从消费角度来看，法国人的文化消费习惯早已发生巨大变化：平均每天用于上网、看电视、听音乐、玩游戏、去影剧院、阅读报刊等文娱活动的时间约为9个小时。

2021年，法国电子游戏市场总销售额高达56亿欧元，与2020年相比增长1.6%。提供市场年度报告的法国机构SELL，即电子游戏软件出版行业协会（Le Syndicat des Éditeurs de Logiciels de Loisirs，创建于1995年，由电子游戏领域中专门从事出版的巨头公司组成）指出，法国电子游戏数量在过去两年内增长了13.5%，2020年也是法国市场创纪录的一年。

2021 年，PC端和主机端的游戏销量合计为2400万台，而这两个平台的配件销售额增长了11%，达到4.8亿欧元。在这几年期间，法国市场依然以数字销售为主，82% 的软件销售是通过 PC、主机和移动设备进行的数字化销售。

从2021年的数据来看，PC端游戏销售额呈上升趋势，同比增长5%，达到了14亿欧元，而主机端和移动端则分别增长1%和下降1%，发展势头保持相对稳定。在2021年，主机端占法国市场总值的49%，销售额为 27 亿欧元，是自2008年以来的最高水平。就在同一年，整个法国市场售出了超过237万台主机，法国主机端游戏市场的潜力不可忽视。其中，不论是主机端游戏市场还是PC端市场，动作类游戏都在法国市场占据着统治地位。

（图左为主机端各类游戏销售排行榜，图右为PC端排行榜）

时至今日，法国电子游戏市场已经从小众迈向主流，法国政府早就于2016年出台《数字共和国法》（Loi pour une République numérique），正式承认了电子竞技及其从业者的独立地位，不断规划相关法规以确保法国电竞业的快速稳健发展。在巴黎成功斩获2024年奥运会主办权后，法国奥组委表示正考虑将电子竞技纳入奥运项目。

从AAA大作看法语本地化

与其说法国政府是多管闲事，不如说是亡羊补牢——一种危机感驱使着政府，从而不得不以法令的形式来维护其市场，这种危机的源头即是英语。在经济全球化的趋势下，英语已经不再是一门普通的语言，而是一个惯例、一个载体、一个市场价值的构成要素。法语在各个层面上都受到了影响。

被动与主动

在电子游戏中，大多数多人游戏所频繁使用的词语“匹配”在法语中也没有绝佳的替代词，只能挪用英语“Matchmaking”（如下图）——并非本地化工作人员能力不足，甚至连育碧（法国老牌游戏公司）旗下的游戏也是此种方式。

那么，有准确法语替代词的专有名词又该如何处理呢？仍然如下图所示，“FRIEND PASS”指的是一种通行证功能，如果你的一位好友购买了该游戏，那么对方可以邀请你无限时间游玩该游戏。“FRIEND PASS”直译为“好友通行证”，在法语中完全能够找到准确的替代表达，但育碧本地化团队依然使用了纯英语式的表达。事实上，我们不难揣测，在这一关系到商业性功能的术语方面，本地化团队选择以挖掘市场价值为先。在这里，英语作为推广市场价值的重要构成要素，具备比法语更强的通用性，也就是说，这种本地化处理方式能在最大程度上便于玩家理解，从而促成消费性行为。

育碧2019年发售的AAA大作《幽灵行动：断点》的游戏匹配界面

衔尾蛇悖论

《永劫无间》的法语本地化工作同样也会受到英语和法语之间纠葛的影响。例如，对于《永劫无间》其中一位英雄的技能描述。

中文：“迦南的绝学”

英语：“Matari's unique ultimate”

法语：“Ultime unique de Matari”

不需要懂得法语的语法和构成，大家很容易就能看到法语实际上实现了与英语在形式上的“完美”对应，只是语序有所不同。事实上，法语玩家反馈表示“（法语单词unique）会更倾向于让人以为迦南只有唯一的一个技能。”（该英雄实际上有三个可选技能）。也就是说，过度参考英语文本，或者过度程序化的机械对应，忽视法语本地化移植的具体效果，就会给玩家造成一定困扰。

那么，此类问题的根源在哪里呢？我们依然得回溯到法语和英语的语言变革史。英语单词unique源自法语的unique，而法语单词源自拉丁语unicus，这种情况在两门语言之间非常常见。现在，令人困惑的事情发生了：出于市场和程序上的考虑，法语本地化必须参考英语内容，但英语从源头上又衍生自法语和其他欧洲语言。这其中，微小的差异势必会造成巨大的影响。因此，法语本地化需要更加谨慎，从各个层次的玩家体验出发，及时获取法语玩家的真实反馈，不断对本地化实际效果进行反复检验。

总结

按照法国政府的说法，表达“游戏主播”的“streamer”应改为“joueur-animateur en direct”；表达“电子竞技”的“E-sports”应改为“jeu vidéo de compétition”——我们不需要完全理解这些语言就能清楚地看到，这是在提倡法国民众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复杂”。英语影响力与辐射力在全球的扩大并非新闻，但它对特定语种发展趋势所产生的具体效果值得我们深入剖析。这种文化交互所带来的变革不仅预示着困境，也象征着突破——法语在主动、被动地与英语融合的同时，能否焕发新生、重新引领文化输出的方向，这一点仍值得我们关注。只有把握最新的动向与变革，本地化的成果才能在最大程度上吸引到玩家、开发出当地市场的潜力。

雷火UX的使命在于通过我们的工作，帮助雷火游戏产品取得商业和口碑的成功；通过我们的实践，推动游戏行业研发流程的革新。对于全球本地化部门而言，不仅要让本职工作达到业界一流水平，更要对相关领域的玩家和市场进行深入的研究，只有这样，才能为实现雷火UX的愿景作出更大的贡献！

参考资料：

1. https://www.sohu.com/a/342288044_257489

2. https://www.gamesindustry.biz/articles/2022-03-15-second-record-year-for-french-market-at-5-6-billion

3. https://www.gamesindustry.biz/articles/2021-03-04-sell-interview

4. https://www.sell.fr/le-sell

5. https://www.engadget.com/france-officially-bans-english-gaming-terms-like-e-sports-and-streaming-09142766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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