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作为艺术品的12大特征

艺术品是提供或者意在提供审美体验的东西，即它引导我们去思考物品的审美价值。

——门罗·比尔兹利（Monroe Beardsley）

在新西兰美学哲学家丹尼斯·达顿（Denis Dutton）看来，典型的艺术品会具有以下特征，尽管并非必要特征：

1. 技巧精湛

2. 新奇性和创造性

3. 表征

4. 个性化表达

5. 情感饱满

6. 直接的愉悦感

7. 智识挑战

8. 想象式体验

9. 评论

10. 风格

11. 特殊关切

12. 艺术传统和圈子的认可

由此，进行整理与匹配，让我们看看摄影作品在作为艺术品时是否具备这些“非必要特征”。这里并不是将摄影物化为艺术品这一名词，具备艺术品特征的摄影作品不仅限于上述特征中的任何一项，我们仅从现有的摄影艺术作品中选取案例来匹配最显著的特征项。本文仅仅是对于捕捉摄影作品作为艺术品时其特征的尝试，基于作者个人认知进行编辑与撰写，如有不周的地方欢迎批评指正。

©杉本博司

我们对艺术品的感知

1. 技巧精湛

摄影的技巧其实并不多，其涵盖于摄影本身的三要素及其表现形式。作为艺术品的摄影作品如何包含精湛的技巧，我们可以看到张兰坡的作品《巨人传》。看过原作的观众都会被大尺幅的作品呈现所震撼，作品不仅尺幅大，而且画面细节十分精湛。以过硬的技术技巧配合作品的创作理念，从而传递出摄影艺术作品具象画面与独特创意相结合的视觉艺术表达。

©张兰坡《巨人传》

此外，我们再看到直接摄影中具有精湛技巧的作品，亚历克斯·韦伯（Alex Webb）的摄影作品具有极强的构图技巧，将摄影的瞬间性发挥得淋漓尽致，无论是人物的位置、画面色块的分布，或是对光影的巧妙控制，在极具复杂性的画面中，韦伯总是能把控住画面的节奏，展现出摄影构图的艺术。

©Alex Webb

2. 新奇性和创造性

创新性永远是艺术作品受到关注的第一要点，如若雷同，谁又会去为作品买单呢？但是创新受限于时间，我们永远要辩证地看待艺术作品的创新性，在每个时代背景下，存在着不同的创新。以杜尚的作品《泉》为例，在当时他将现成品作为艺术品的呈现无疑是当时那个时代下的创新，而艺术摄影作品的创新不仅仅是内容上的不重复，也涵盖于艺术表达的内在含义和表现形式。

以安迪·沃霍尔的丝网印刷作品为例，他将宝丽来摄影的作品绘制成人物肖像的线描作品，再以鲜艳的色彩进行丝网印刷，最终呈现出以他的作品为代表的一批波普艺术作品。成为当时盛行的商业艺术作品，乃至今日也是传播甚远的经典作品。

©安迪·沃霍尔

3. 表征

表征，即象征性。通过艺术作品作为比喻的手法去代表和象征一些隐喻的内容，这样的作品也常存在于艺术摄影作品中。在摄影艺术作品表现手法中，捕捉文字是具有最显著象征性的方式之一。文字具有极强的符号代表意义，一段文字可以清晰呈现当下时代背景和更多的图片背后的信息。我们在王庆松的作品《跟我学》中便可看到许多文字信息的输出。

©王庆松《跟我学》

除去直接的文字信息外，不少摄影作品通过色彩、构图等元素去形成不同的象征性手法。或是通过出现在画面中的内在元素进行象征性意义的传达，例如拍摄时钟象征着时间、拍摄空旷且抽象的室内或建筑去象征着空间。

4. 个性化表达

艺术摄影中最不缺乏的内容便是个性化的表达，其个性并非十分显著的风格与特征，也可以是微妙的个人情绪的表达。从川内伦子的作品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她敏锐的观察姿势和细节，揭示了日常生活的神秘与美丽。她曾有过这样的描述：“我需要许多元素组成一个系列来创造一种情绪，而不仅仅是肖像——包括看似无关的主题，如风景和微小的细节，以及不同的情绪和氛围，表达我自己对时间流逝和生命脆弱的感受。它们是隐喻性的图像，真实存在的，关于我们的世界有多脆弱。”

©川内伦子

5. 情感饱满

关于情感饱满的著名摄影艺术作品存在着许多，但是我们可以从情感对象的角度进行区分。这份情感是针对“大我”还是“小我”。从荒木经惟的作品《感伤之旅》中我们可以看到和感受到荒木对妻子无限的爱意，这种私人情感也会引起观者的共鸣。

©荒木经惟《感伤之旅》

而另一方面则是对于社会关怀的情感，在一定社会背景下，具有戏剧性的画面与场景也会勾起大众对于特殊时期特殊事件或是特殊人物的情感共鸣。我们看到史蒂夫·麦凯瑞拍摄的《阿富汗女孩》，仅仅只是一张人物肖像却道尽了战争的残酷与人物命运的悲惨。

©史蒂夫·麦凯瑞

我们对艺术品的反应

6. 直接的愉悦感

摄影对于观看者传递着不同类别的视觉的愉悦，看到震撼的风光和极致的影调是一种愉悦，而直接刺激的视觉画面又是另一种愉悦。安塞尔·亚当斯拍摄的黑白风景摄影作品给予了我们视觉极致的震撼，壮丽的风景搭配上唯美的影调，便像是美酒配佳肴般给予我们观看之美感上的愉悦。

©安塞尔·亚当斯

而荒木经惟拍摄的捆绑系列作品，将男性视角下的女性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无疑给予人们强烈视觉刺激上的愉悦感。而蜷川実花极具艳丽色彩的作品，也传递出摄影这一介质的独特魅力，对于现实中绚丽色彩的记录与传播，给予人们超饱和的视觉刺激，诠释出一种妩媚而妖艳的色彩。

©荒木经惟

©蜷川実花

7. 智识上的挑战

不仅是摄影艺术作品，许多类别的艺术作品中都存在着一定审美门槛的作品。或基于某种文化背景，又或是向着某种艺术流派或主义致敬。其实这也是对于观者的一种挑战，对于审美认知层面的一种挑战。我们看到日本艺术家森村泰昌的作品《肖像（梵高）》，显而易见的是这幅作品是由梵·高的自画像修改而成的，而对于梵·高的自画像这层认知是观看这幅作品最为基础的条件，这幅画反映了作者自我摧残的一种状态，并成为西方绘画中的一个代表性形象。而森村这种戏剧性的戏仿方式也同时削弱了著作权本身的重要性，另一方面，这幅作品也强调了日本版画对于梵·高绘画的影响，这些则是更深层次理解作品的创作背景。

©森村泰昌

我们再看到杉本博司的作品，我相信绝大多数人看到“海景系列”作品时，都会对这组作品有种距离感，距离感在于我们都知道拍摄的是海，却不能感受到作品其中蕴含的深层次意义。杉本博司在谈及这组作品时曾说过：“海景存在于人类诞生之前，也将存在于人类消亡之后，当我们的文明结束时，海景依旧存在。”而他要表现的不仅仅是无尽的时间和被模糊的空间，还有对于“存在”和“虚无”的思考，其内在含义也汲取了日本文化中禅宗的理念。所以在观看各类作品时，我们观者根据本身的认知与视觉经验会对作品产生不一样的看法，观看的浅与深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保持一个谦逊的态度去学习，去汲取，多看多想，最终付诸于自身的摄影实践。

©杉本博司

8. 想象式体验

约翰·伯格认为：照片虽然代表的是一个“时间”，一个“瞬间”，但当这“瞬间之相”有许多资讯可被阅读时，它就提供了引用的“长度”，照片本身并不代表那个长度，这引用的长度不是时间的长度，被延长的并非是时间，而是意义。因此，无论是作为实证主义目的下的摄影作品还是以观念表达为主的艺术摄影作品，都能因由其作品本身具有的许多资讯而将其意义进行延展，也就是所谓的联想或是想象。

我们看到志贺理江子的作品《螺旋海岸》，她的作品便是通过自身复杂的社会性和世界观的交融从而传递作品最大的主题。而观看作品的同时，观者往往也会被这独特而又神秘的色彩或画面内容所吸引，从而迸发出关于作品的幻想，即想象式的体验。

©志贺理江子

9. 评论

任何一种艺术形式的艺术批评都是不可或缺的，批评刺激着艺术家的创作，批评促进着艺术创新的动力。“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影像艺术存在着批评与评价，但显然是不够的，国内的影像艺术评论家少之甚少，而关乎于影像艺术领域的专业书籍则更为稀缺。我们所浏览的大多数摄影类专业书籍都翻译自外文，无论是《明室》、《摄影小史》，还是《论摄影》等书籍，均来自于国外。当翻阅陈传兴的《银盐热》时，心中暗喜，难得有中国人撰写的影像好书，即便文中常出现晦涩的词汇与语句，我也尽量反复阅读去理解其意。对于中国的影像批评，存在且或缺，只望今后有更多具有真正学术性的学者加入其中，扩充我们关于这一块的短板。

©杉本博司

艺术品的背景因素

10. 风格

在艺术摄影作品中，并不缺乏风格之区分，我们熟知的有观念摄影、新纪实摄影、新地形学摄影、类型学摄影、私摄影等风格。其中我们拿类型学摄影举例，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的贝歇夫妇持续拍摄冷却塔、气罐、风塔等工业建筑，以同一视角下工整的构图进行累积拍摄。他们的作品通过全面详尽的摄影所表现出来的精确和明晰颂扬了这些建筑的美感，他们的作品将这些工业建筑颂扬、上升到了雕塑的层面。而类型学的概念也源自于19世纪和植物学或动物学百科全书式的方法相关。

©贝恩德·贝歇&希拉·贝歇

11. 特殊关切

特殊关切在文中原指艺术品被看作特别的事物存在，因此放置在社会属性不同的公共空间之中，面向不同的人群。从而被艺术讲解员等工作人员或宣传方特殊对待。而我在这举例说明摄影对于社会人群的特殊关切。摄影直面现实和人群，而我们可以观看到不少与穷苦或是边缘人群相关的摄影作品。

在戴安·阿勃丝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她对边缘人群的记录，或是侏儒或是巨人、异装癖、精神病患者等。她拍摄这些人群常常将人物位置放置在120相机取景框的中心：这一形式与其说是冷峻的，不如说颇为随意，她以这种不完美来应合照片中那个世界的困窘和不完美。拍摄对象投射出的自我形象成为了他作品中的重点，与观者实际看到的形象产生的矛盾与脱节则是作品中不可或缺的元素。正如阿勃丝所说：“如果你近距离地检视现实，如果你真正地触到了它，它就变得难以置信了。”

©戴安·阿勃丝

12. 艺术传统和圈子的认可

每种艺术形式都脱离不了其存在于社会的属性，摄影作为相较于绘画、雕塑、音乐等艺术形式更为年轻的一支力量，也有着自己的艺术传统与专属的摄影圈子。关于艺术传统我们不必多说，翻翻摄影史便会了解许多。而圈子对于艺术摄影的认可在国内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以中国摄影家协会为主导的，基于大众而生的主流摄影圈子，二是以各个摄影艺术机构为联系的艺术摄影圈子。二者的集合大致可以成为中国的摄影圈子，当然这里只是简化梳理一下，当代艺术领域中也涵盖使用摄影为媒介创作的艺术家，就不逐一例举了。

重要的是无论在什么圈子，重点不在于去混这个圈子，而是从自身出发，做出优质的作品。我们以作品为基石，慢慢去搭建这个所谓的行业圈子，促进其发展。正如习主席所言：“包容并蓄，互利共赢，才是越走越宽的人间正道”。

此文并非将摄影物化为艺术品这一名词，而是举例说明摄影艺术作品的各类特征，并且向大家介绍部分摄影艺术作品和艺术家。文章用意其实是为了督促自己持续思考和学习摄影相关的知识，因而作此文分享，如有不严谨或是学术上问题的地方还请大家多多指教。欢迎添加文末我的个人微信进行交流。

参考文献：

[1]埃伦·温纳（Ellen Winner）[美]，王培.艺术与心理学：我们如何欣赏艺术，艺术如何影响我们.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21.11.

[2]马克·德登（Mark Durden）[英]，栾志超，范静雯，周仰，罗晨.今日摄影：1960年以来的影像艺术.北京.北京美术摄影出版社.2015.10.

[3]約翰·伯格（John Berger）[英]，尚·摩爾（Jean Mohr）[瑞]，張世倫.另一種影像敘事：一個可能的攝影理論.台灣.麥田出版社.20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