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江:那一刻,我要是个女人,一定会爱上韩勇

李小江:那一刻,我要是个女人,一定会爱上韩勇

韩勇看着小镜子画自己


韩勇在下苑村


——导演李小江写韩勇



作为北京昌平下苑村的老钉子户,画家韩勇在这里已经住了二十多年。假如当初他住进去时生了个孩子,现在大学二年级了。

认识韩勇之前,我先看到他的画。我是一个庸俗的人,在两场线上集市中(其中一场市集是坏蛋店店长消失数月后归来,王鹏杰在艺术家朋友圈中为他发起的),我发现韩勇的画几乎秒光,根本来不及下手,买他的人也都是艺术家,不是什么正经藏家,这让我大概知道这是个牛逼的家伙。

对牛逼的家伙我总是心生向往。天才小画家刘川去拜访韩勇的时候我让他也带上我,他假装答应,自己却偷偷去了,还炫耀的发了朋友圈,也不知道屏蔽我,为此我恨了他好长一段时间。直到我在韩勇家过年那一天才原谅了他。

第一次见韩勇就是去他家过年。我拎了几瓶酒急匆匆赶去了下苑村,我不喝酒,那酒是另外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上面有“茅台”两个字,朋友送我的时候吹嘘了半天。我觉得很是拿得出手,一路上为自己的出手阔绰暗暗得意。

开席之后,自然是先喝茅台,韩勇和邸小伟各倒了一杯,我和各位女眷喝果汁。小伟先喝了一口,半晌不做声,一副受了内伤的样子,拿起酒瓶看了半天。韩勇老师也喝了一口,连声称赞:这酒不错,这酒不错。我看出了不对,仔细看那酒瓶,长得确实跟茅台很像,但是多了几个字:茅台镇酒。

那一盅勉强喝完,小伟连忙建议换酒,韩老师饶是宅心仁厚,也没有坚持继续喝“茅台”。

第二天回到家后,晚上躺在床上收到了韩老师的微信:感谢你送的腊肉,我们刚蒸了一块,很好吃。我一下子睡意全无:我还带了腊肉?我带了腊肉没有?我记得没有啊?还是我匆忙之中确实带了?辗转反侧,仔细回忆前一天匆忙赶往下苑村的各种细节,还是没法确定。我爬起来,跑到厨房,打开冰箱,清点存货,冰箱里是还有几块腊肉,可是我也不知道之前具体有几块啊。折腾到天亮,我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带腊肉,韩老师家的腊肉应该是别人比如邸小伟送的。我编了个微信,准备发给韩老师说明情况。突然想起了艾科说过的那个笑话:一个长着长胡子的老头遇到一个小姑娘,小姑娘问他,你每天晚上睡觉是把胡子放在被子外面还是被子里面?当天晚上,老头一会儿把胡子放在被子里面,一会儿放在被子外面,再也无法安睡了。我把编好的微信删了,为了让韩老师安心,就不要用“到底是谁送了我腊肉”这样的哲学问题去折腾他了。



韩勇家的兔子(年夜饭时李小江拍的照片)




大年夜我睡在韩老师的工作室。他的工作室在另外一个院子,常年住户是两只老猫,端午和豆豆,以及一位常客,领居家的猫,每次看见韩老师就粘在他腿边,跟着他进院子,吃韩老师给的猫粮。吃的虽然是端午和豆豆的口粮,他们也不以为意。
韩老师家就是一个小型动物园,端午和豆豆是长老,除此之外还有一只常年越狱的兔子,抓住一切机会往外跑;一只鹦鹉,恨一切细长的东西,韩老师和女友梅子的几乎所有电脑线、充电线都被它祸害过,后来它觉得咬这些不过瘾,就去咬电线,被电得全身黢黑,居然也没死;还有一条碰瓷被收养的流浪狗;一只捡来的两条后腿瘫痪的兔子,韩老师和梅子叫它兔坚强,给它他设计了带两个轱辘的代步器,做康复治疗。这些小动物们被韩老师和梅子悉心照料着。
助步车 | Walker 布面油彩|Oil on canvas 50x70cm 2022  韩勇绘画 (流浪狗黑黝黝与瘫痪的兔坚强)


韩老师的工作室和工作室所在的院子我早就在各种照片和影像里见过,大家都很喜欢拍它们。我想原因之一是新奇。韩老师的绘画材料出奇的丰富,门,院墙,房间墙面,镜子,瓦片,石头,砖块,木头,书本等等。韩老师的工作室为大家的朋友圈持续提供了上佳素材。这其中又以一本圣经上的绘画创作持续时间最长,成果也最震撼。韩老师读圣经,每页有所感,就在上面创作绘画,都是圣经故事。持续了十来年,最近快画完了,准备出一本画册。
大年三十,我在韩老师的画室逡巡,看他画在墙上门上的画;把书架上的瓦片石头一件件拿下来,凑在眼前仔细看他涂抹在上面的颜料;把他储藏室的布面作品拿出来,放在灯光下,灯光太暗,他那些黑乎乎的画面也看不太清。我累得气喘吁吁,看了几件就放弃了。但是关于韩勇绘画的一个洞察却不难领悟:他的绘画显示出了一种巨大的勇气,跟时下流行的风潮相比,那完全就是另外一种绘画。那是他主动选择的一道窄门,这道窄门,帮他选择过滤了绝大多数观众,能够进入的,都是知音。


韩勇画的树

那天晚上,我抱着那本画满了画的圣经睡着了,梦里我问韩老师:这个多少钱?韩老师说:这个不卖。梦里好像很羞愧,浮现了“俗人做个梦都是俗的”那种淡淡的觉悟。
早些年,下苑村村民偶尔会在山中遇到一个怪人,那个怪人抱着些坛坛罐罐,到处找石头,找到了就欣喜至极,在上面摩挲半天,又是吹又是洗,偶尔还会对着石头唱歌,然后涂涂抹抹,画上一些奇怪的图案。后来他们都知道了,那是村里的荣誉村民、画家韩勇。精神病是可以传染的,在韩老师带动下,下苑村好几个村民开始画画做雕塑,村支书也慷慨地拿出财政预算,每年在村里举办一届艺术节。2022年艺术节以墙绘为主,下苑村本就藏龙卧虎,村支书召集一帮大隐于村的艺术家及附近学校的孩子,把村里主干道的墙面都画满了墙画。韩勇画的是造房子,估计是他画的最大的画。
韩勇在下苑村的墙绘(未完成时)
如前所述,韩勇绘画的媒介远不止那些瓦片、圣经、石头,他会跑去山上,画在树干上,树桩上,山岩和石头上。画山持续了十几年。这种非功利性的创作行为完全出于他的精神需求,用韩老师自己的话说就是他需要“放空”,“调整一下呼吸”。我跟他去山上呼吸过一次,走了好半天,累得要死。我寻宝似的找他散落各处的画作,每找到一块石头就上去搬弄一番,想把它挖出来带走,无奈韩老师早有先见之明,画上画的石头都深植山体,我使出吃奶劲都纹丝不动。
每次去韩勇工作室,看着满屋满墙的画,都能感受到画家的恣肆和快意。艺术史上上一次有人这么做还是大溪地的高更,他在遥远的岛上弄了个房子,里里外外画满了辉煌的画作。在以高更为原型的小说《月亮与六便士》的结尾,毛姆描写了那个艺术史上无与伦比的房子。毛姆是有依据的,他很早关注高更,敏锐洞察到高更身上的时代主题(也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作为好基友,高更与梵高的命运几乎一样,生前没卖出几张画。在高更寥若星辰的知音当中,毛姆应该是最亮的那一颗。身为小说家,毛姆的艺术修养非常好,在梵高毕加索高更以及整个现代艺术还不为人所接受时,他就购买了大量他们的作品。在听说高更去世后,他放弃了之前的旅行计划,转而去了大溪地,来到高更的小屋。毛姆可能是唯一一个见过那个房子并留下记录的人,只是不知道他虚构夸张了多少在小说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毛姆买下了两块门板,带回了伦敦。《月亮与六便士》发表之后毛姆又活了五十多年,在其漫长一生中的最后几年他几近疯癫,拒绝与子女相见。他把毕生收藏都留给了同性伴侣,应该也包括高更的那两块门板。毛姆死后,他的伴侣很快就把毛姆的收藏卖掉,不知道高更的两块门板现在藏于何方。





韩勇画室边边角角
不知道房东以后会如何处理韩勇工作室这个院子,他会把门板拆下来卖了吗?
生活中韩勇永远戴着一顶造型独特的鸭舌帽,也不见他换,我猜测,他应该有十来顶同款,每戴脏一顶就换下来,交给他那洋娃娃一样女友大梅,洗涤一新。至于韩老师从什么时候开始戴帽子的,这个问题不好猜测,反正他2008年在汶川做志愿者的照片里没戴帽子,那时的韩老师岁月青葱,玉树临风,忧郁地叼着烟。
韩勇和梅子




韩老师平常并不忧郁,他温和善良、温润如玉,他评价别人的画,就没有不好的,再差他也能找出优点来。我私下里想,要是连韩勇都不说好的画,那真的是差到无可救药了。
有一回晚上,到处亮着路灯,韩勇外出归来,骑着他心爱的小电驴,经过一处所在,他猛一抬头,发现在灯光掩映下,有一树茉莉花开得正灿烂,幽香阵阵。韩老师停下小电驴,掏出手机,打开视频录制,逆光对着那一树茉莉花,用母语唱起家乡小调,《茉莉花之歌》或《献给茉莉花的情歌》之类,声音温柔婉转,撩人心弦。那一刻,我要是个女人,一定会爱上他。


李小江于2022.8.24






李小江手机拍摄剪辑
       
韩勇,1978年生于吉林省延边,2000年毕业于延边大学美术系获学士学位,2008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第四工作室获硕士学位,现生活于北京。
       
李小江,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本科、研究生,中央新影集团导演,阿里A计划导演,中国导演协会第一届青葱计划十五强导演。拍过十年纪录片,闲时画画写小说,作品有小说集《栗树的那边才是生活》、电影《夏天只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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