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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随笔 | 章晓明巴黎随笔之一:马松的工作室

雷蒙·马松(Raymond Mason)的名字,是我十一年前在巴黎的蓬皮杜艺术书店里偶尔翻到他的画册时才知道的。因为他既是画家,又是雕塑家,尤其是他怪怪的造型和上了彩的雕塑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我极喜欢他画巴黎街景的钢笔素描,后来才知道他的以“人”为主题的雕塑及雕塑中的构成性,使他奠定了在西方现代雕塑史上的重要地位。还知道他与贾科梅蒂(Alberto Giacometti)、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阿利卡(Avigdor Arikha)、森·山方(Sam Szafran)等这些以视觉真实为研究对象的画家都是好友,其实他早已是著名的艺术家了。



巴黎奥德翁十字路口习作
雷蒙·马松
纸本钢笔
50cm x 65cm
1958年


几年以后,通过旅法画家司徒立先生的介绍,马松等几位法国著名画家被中国美术学院聘为客座教授,似乎马松的名字离我们越来越近了。记得1998年许江先生赴巴黎曾造访过马松的工作室,回国后激动不已地描述了当时的情景,说见到马松一把抓住他那双雕塑般的大手,举起相机就拍。从那时起,在我脑子里就勾勒出了马松工作室的影像。我历来对画家工作室感兴趣,似乎在那里可寻觅到画家的生活痕迹和工作状态,在森·山方的素描中画过马松工作室的过道,一个拥挤的、黑乎乎的走道,尽头是敞开的门光亮的画室只露出一隅,还被他的浮雕作品堆置而挡去一半,画室更显神秘。



雷蒙·马松的工作室
森·山方
纸本木炭
100cm x 80cm
1977年
十年后的今天,我有幸又来到巴黎,来到了马松生活的城市,在罗浮宫前的杜乐丽花园中能见到他的著名雕塑《人群》(La Foule),在Les Halles教堂里陈列着他的彩色雕塑《巴黎市中心的水果蔬菜市场》(Le Depart des fruits et légumes du Coeur de Paris),在十月的“FIAC”艺术展上又拜读到他两幅“美国纽约”的楼群素描和水彩,从这些原作中无不感受到一个“真实”在画家作品中所占据的位置,越来越想通过看到他更多的作品去窥见他的思想。



安装在杜乐丽花园的《人群》
雷蒙·马松
青铜
183cm x 365cm x 120cm
1986年安装
十一月廿三日,一个晴朗的日子,下午司徒先生来电话约我去见马松,我们乘坐地铁要转几路线,途中我带着多年的好奇,想象着马松的工作室,如此巨大而著名的作品都诞生于他的工作室,想必一定是相当宽敞而气派(国内常攀比谁的画室气派),出了地铁,步行在拉丁区的街道,小街有上坡和下坡,沿街两边的水果摊,面包店,咖啡吧和小书店被来回攒动的人群重叠到了一起,各种高级灰墙面和冷灰色斜屋顶上点缀着的橘红色烟囱,构成了18世纪巴黎楼房的特有风格。这些景致几乎在马松的作品中都出现过,他的作品呈现着他生活的环境和人们居住的城市。


巴黎6区的王子先生大街II
雷蒙·马松
树脂雕塑
167cm x 118.1cm x 47.6cm
1992年
我们在王子大街一扇古老而厚重的大木门前驻步,推门而入,再经过一个过道,又是一扇铁门,门边的墙上刻着“RAYMOND MASON”的字样,在一排住家姓名的对讲门铃前,找到了马松的名字,揿了按钮,大约过了一分钟才传出马松宏亮的声音,我想这大概是他从工作室走到客厅对讲门铃旁的时间吧。问清来者后铁门开了,进去又是一个小天井,约十多米深,四五米宽,两边有花坛,正对面就是马松的家,一幢普普通通的巴黎老式楼房马松住在一楼,我们径直朝他的工作室走,又推开一道很破旧的门,里面暗暗的,很拥挤,再往右拐便走进了他的工作室。在我眼前呈显的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大艺术家雷蒙·马松的工作室?面积不足三十平方米,且有三分之一的地方堆满了他的浮雕作品,每面墙上都叠有好几层作品,除了场地中间放了一张小桌、一把椅子和桌上一只破旧的录音机外,其余的空间几乎都被他的作品、工具和材料所占据,乱七八糟的地面上是一层白白的石膏粉,这白色也笼罩着整个工作室,据说我们要去,他还特地打扫过一番呢。



艺术家的手,Tony Saulnier摄,1963年
与我们一一握手之后,老人好客而风趣地开着玩笑。毕竟是艺术家,没有虚的东西,说:“天色快暗下来了,先看画吧。”说着直接就去搬画给我们看,一张接一张,都是那些画册中常见的著名作品,还有未曾发表的新作,石膏浮雕、素描、水彩和一些手稿,还不断从画室的里屋,大概是储藏室搬出作品来。后来我们走进储藏室,又见到一大批作品,其中一幅是为雕塑《巴黎市中心的水果蔬菜市场》所画的素描稿,他讲了创作这件作品的过程及画面中的构成性问题,又拿出他做自己手的铜雕,他的手确实大而有力,刻有许多有序的痕迹,非常特别。这间储藏室本来就小且堆满了作品,人就没有空地站立,他干脆又领我们走进更里面一间小储藏室,不足六平方米大,堆满了镜框,人只能站在门口,墙上挂着马松作品个展的各种广告。老人又俯身去搬开那些很沉的玻璃镜框,将一幅幅水彩、素描展示给我们看,非常精彩,可惜只一闪而过,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就“昙花一现”了。
“再过三个月,就是我八十岁的生日”,老人对我们说。作为一个老艺术家能有如此饱满的工作状态,着实令人敬佩。当走出他的工作室时,已不觉得它的小了,而是承载了整个宇宙之大。


马松在工作室,Sébastien Boffredo摄,1998年



巴黎
雷蒙·马松
纸本钢笔
50cm x 89cm
1959年
工作室的邻间是马松的起居室,从工作室出来,沾满了石膏粉的鞋底在门口的地毡上蹭了半天。起居室出于我的想象,不大,旧旧的,没有豪华家具,天花板的石灰也剥落下来,但整个房间却弥漫着浓重的艺术和文化气息:墙上挂着许多他的作品,其中有他画巴黎全景的钢笔水墨画,早期画他故乡伯明翰的油画风景《BIRMINGHAM IN MEMORIAM》(这是为他去世的母亲而作的)和一些浮雕作品,四周是堆满书的书架,包括茶几上也是,壁炉上放着几尊小雕塑,其中有中国唐代的佛头像,客厅中央有一盏吊灯,透过灯光在远处的书架上,我发现一尊极小的贾科梅蒂的雕像,便走过去看个仔细,雕像旁还有两张老贾画的头像素描,墙上还有一幅森·山方的空间人体素描,这都是原作啊!马松走过来,拿起贾克梅蒂为他做的雕像,挪到灯光下让我们欣赏,表情有些兴奋。柔柔的暖光照在一张长方型的桌面上,我极喜欢这样的情调,我们就围坐在桌子周围,开始了简单的“采访”,更确切地说是向他提了几个问题。



章晓明与雷蒙·马松

问:见了您很多的作品,从过去到现在您在材料和创作方法上有何变化?
马松稍思片刻,答:在材料的运用上,开始只用石膏来做,后来做到室外雕塑时,石膏就不行了,就采用铜质材料,其实铜也不是最好的材料,时间久了表面也会起变化。70年代,我开始替杜布菲(Dubuffet)做雕塑作品,他建议我用玻璃钢做,从那时起感觉到玻璃钢是最理想的材料,它既可翻模又像石膏那样方便。有一天,我把玻璃钢搬上山,对景着色,发现自己既是雕塑家,又是画家,很有意思。在雕塑上着色是为了更加逼近艺术的真实。



巴黎市中心的水果蔬菜市场撤摊离开,1969年2月28日
雷蒙·马松
彩绘树脂
310cm x 310cm x 165cm
1969年-1971年


问:中世纪的雕塑上着色与您的雕塑上彩有很多相似之处,能否说说它们内在的联系?
“中世纪雕塑上彩也是为了达到真实性的表现,这不仅在中世纪,甚至更早。有些史前雕塑是从海底打捞上来的,经海水的浸蚀,颜色已退尽,就以为是没有上彩的,到了巴洛克时代又出现彩色雕塑,雕塑上彩不是更具有对话了吗。”


当谈到他表现菜市、街道、人群的浮雕作品,其构图近大远小时,他说像绘画一样是呈现三度空间的,而描述性的雕塑是要表现现实生活,中世纪的雕塑也一样,“是要表达人在世界中的总体呈现”。
他画风景,并不是为单纯的风景画,而是在画人居住的地方,“人”的主题,在他的作品中尤为凸现。



吕贝隆
雷蒙·马松
纸本水彩
74cm x 105cm
1973年

问:您对中国的雕塑如何看?
“我喜欢中国的雕塑(指传统的),而不喜欢中国绘画,倒是喜欢日本绘画,因为它有色彩,我喜欢素描,但更喜欢色彩。”“喜欢中国的艺术,不喜欢今天的美国艺术,如安迪·沃霍尔,他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但他把艺术搞得低俗了”,说:“你们看,他早期作品做得多好,而后期就不行了”,谈话间不时插进几句笑话。灯光下,他雕塑般的脸非常厚重,时而微笑,时而沉思,时而侃侃而谈,我趁机在笔记本上偷偷地画下他的脸。他继续说:“美国艺术有生动,但没有深度”。
我问:您对当今欧洲艺术如何看?
“大师都死了,像培根、贾科梅蒂、巴尔蒂斯…没有接班人了”。他回答时表情显得沉重。我想他指的接班人并不是画得像培根、巴尔蒂斯那样的画家,而是没有像他们那样有分量的大师。



创作中的马松,1956年

八十岁高龄的马松,每天至少在工作室呆上八小时以上,对他来说,离开工作是件十分可怕的事情,为此他本来已决定来访中国美术学院,临行前又将计划取消了。
我们离开他家时天色已黑,回头再望马松的工作室,灯光依然亮着。使我想起贾科梅蒂的画室,更破旧狭小,乱七八糟,但对他来说,一进工作室便可立即开始工作。我想马松也一样,要的不是工作室的大小,而要的是这样一种工作状态,所以他们在工作室里一呆就是一辈子。

章晓明
于巴黎塞纳河边2001年11月25日


编 | 张英子
排 | 顾瑜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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