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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尔蒂斯的艺术(上)

现实并不是你所见到的那样。我们可以是表现非现实世界的写实派,也可以是表现不可见世界的具象派。


——巴尔蒂斯

巴尔蒂斯在查西,1956年7月
他在朴素简陋的画室里,站在窗前,一动不动,浑如一尊雕像。那扇窗,洋溢着融融的光,却不见外面的景色。他想必是看见的。他见到了什么?或许,他视而不见,思绪飘落到景色以外的地方?……我们无法知道,但却被这沉默的背影吸引,随着他的思绪越出画室,透过画面,趋向一个遥深博大的莫名境界。他在《画家与模特儿》(1980年至1981年)中,又一次向观众背过脸去,把背影留给我们。这个背影,我们并不陌生:早在1937年的《山》中,它就出现在右端远处的山坡上;在1951年至1954年的《圣安得烈商业巷》里,它再度沉浸在孤独的氛围中,虽然手里多了一条棍面包。




巴尔蒂斯
布面油画
248.9cm x 365.8cm
1937年
他几乎一生都如此。他不喜欢谈论自己,尤其不喜欢谈论自己的作品。他只是潜心作画;不应邀赴宴,不收信作答,不公开自己的地址和电话;他回避新闻记者,几乎不接受采访,不让人给他照相。他仅同少数朋友往来。但如今,贾科梅蒂、加缪、马尔罗、皮埃尔·马蒂斯都已作古,他益发离群索居,把自己关在瑞士山间的木屋里。
他面对着自己的世界,将背影留给世人,把迷雾留给评论家。对他的艺术,众说纷纭,褒贬不一。然而,大家又都异口同声,说他的为人像个谜,他的作品更是个谜。他依然健在,仍旧作画,却已经成为传奇中的人物。
而毕加索却称颂他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画家”。
他的名字便是:巴尔蒂斯。



安得烈商业巷
巴尔蒂斯
布面油画
294cm x 330cm
1954年
他的原名全称是巴尔塔扎尔·克洛索夫斯基·德·罗拉(Balthasar Klossowski de Rola);巴尔蒂斯(Balthus)是他从艺后使用的笔名。他的祖上是波兰贵族,“德·罗拉”便是封号。1831年,俄国镇压了波兰争取独立的起义;巴尔蒂斯的祖父离开波兰。他的父母继续了这种流亡生活,辗转于瑞士、英国、法国之间。正是在这种迁徒中,巴尔蒂斯于1908年2月29日在巴黎出世,成为法国公民。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又迫使这一家人飘泊于德国及瑞士。巴尔蒂斯在日内瓦度过了大半个童年。



巴拉迪娜,巴黎,约1906年
他的父亲埃里克·克洛索夫斯基(Erich Klossowski,1875年生,1946年卒),是位艺术史家,也作画;母亲伊丽莎白·多罗泰(Elisabeth Dorothea,1886年生,1969年卒),是位画家,以巴拉迪娜(Baladine)的笔名展出作品。在这个家庭里,真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博纳尔、德朗、马尔凯等著名画家,以及像里尔克这样为现代文学奠基的大诗人,都是这家人的密友。幼年的巴尔蒂斯耳濡目染,便同艺术与文学结下不解之缘。但他从未踏进美术院校的大门,只是通过自己摸索,间或得到博纳尔等前辈的指点,而终将绘画当作毕生的事业。



里尔克肖像
巴拉迪娜
纸本铅笔
约1920年


1924年,巴尔蒂斯从瑞士返回巴黎居住。1926年,首次旅意,对意大利早期文艺复兴艺术家发生浓厚兴趣,临摹了皮耶罗·德拉·弗兰切斯卡、马索利诺和马萨乔等人的壁画。1930年,服兵役,被派到摩洛哥,役期为一年又三个月。1924年,首次个展在巴黎皮埃尔画廊举行。1938年,首次在法国以外(纽约皮埃尔·马蒂斯画廊)举办个展。1939年,应征入伍:同年末因负伤而退伍。此后便在法国萨瓦农村、瑞士伯尔尼和日内瓦等地躲避战乱。1946年,重返法国。1961年,受法国文化部长马尔罗任命,担任罗马法兰西学院院长,至1977年卸任。同年,移居瑞士罗西尼埃镇,至今在那里生活和工作,间或也到法国或意大利小住。
他,一位现代西方世界真正的山中隐士,虽在耄耋之年,作画犹勤。法国评论家普拉(V. Prat)说得好:“这个作画五十多年并成为当今画坛宗匠的人,只是一个没有面目的名字。”
然而,署着这个“没有面目的名字”的绘画,却向我们道出了这位杰出艺术家的心迹。


《咪仔》连环画(部分)
巴尔蒂斯
巴尔蒂斯的艺术生涯有一个十分有趣的开端。这位绘画上的自学者,弱龄早慧。他在十二岁时,为自己得猫复失的事,画了四十幅墨笔连环画:他拾到一只弃猫,将它收养在家,朝夕作伴,成为最心爱之物,不可须臾离开;但最后猫神秘失踪,这位小主人公不胜怅惘。在这套题为《咪仔》的连环画中,居然人猫情态可辨,分图叙事连贯,画面构图及黑白分布不恶,出自儿童之手,当是难能可贵。难怪大诗人里尔克欣然挥笔,为之作序,并于次年(1921年)予以出版。
他得到周围包括博纳尔在内的许多前辈的鼓励与指点,在绘事上进步既快,志向更坚。在十四岁上,又为一出中国元剧设计了一个舞台模型,并将它送到慕尼黑市立剧院。惜乎该剧后来未能上演,这位小艺术家的作品也就没了用武之地。



卢森堡公园里的孩子
巴尔蒂斯
布面油画
55cm x 46cm
1925年
为舞台剧设计布景,竟成了巴尔蒂斯此后艺术生涯中的一件乐事。他为之服务过的剧作有:莎士比亚的喜剧《皆大欢喜》、安托南·阿尔托根据席勒及斯丹达尔的作品改编的《钦契一家》、加缪的剧作《戒严》、莫扎特的歌剧《大家都如此》、乌戈·贝蒂的《山羊岛的罪恶》莎士比亚的悲剧《尤利乌斯·凯撒》。有趣的是:他在1934年为《皆大欢喜》作布景时,初出茅庐,名不见经传,同年在巴黎举行的首次个展也仅是毁誉参半而已。但到1960年,他已然在西方世界名重一时,却依然兴致勃勃地为《尤利乌斯·凯撒》装饰舞台。这都是因为他对文学有浓厚的兴趣。



查西的风景
巴尔蒂斯
布面油画
130cm x 162cm
1960年
巴尔蒂斯爱好文学,并有极高的鉴赏力。他尤其欣赏英国文学和中国古典文学作品——虽则通过翻译了解后者。英国女作家艾米莉·勃朗特的长篇小说《呼啸山庄》,是他十分喜爱的读物;特别是作者对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这两位青年男女主人公的情感生活及心理活动所作的敏锐剖析和抒情描写,引起他强烈的共鸣和创作欲。




《经过时扯他的头发》呼啸山庄小说插图

巴尔蒂斯

纸本墨水

38.5cm x 31cm  

1933-1935年



他为此书画了一组羽笔插图(1921年至1935年),共十四幅,草稿及变体不计在内,并于1935年在《弥诺陶洛斯》杂志第七期上发表其中七幅(包括若干草稿)。这套插图很有特色:他所创造的奇崛矫情乃至荒蛮怪诞的境界,与小说中的气氛十分吻合。即如凯瑟琳面对雷雨将至的荒原狂奔呼嚎的那幅,全仗粗率有力的勾勒和密匝重叠的交叉线,创造出此情此景之下的完美意境,具有极强的感染力。这些作品已经反映出巴尔蒂斯善于运用画面构成的力量。他利用人物的平直或倾斜、蜷缩或伸展、折叠或扭曲等各种形状,巧妙地同背景上的直线、曲线、折线或其他几何形体结合起来,造成画面的不同节律和情绪:平稳中的险峻,流畅中的抑制,开放中的封闭,正常中的奇……以加强作品的力量。他在以后的作品中进一步发展了这一手段,并将它运用到炉火纯青的程度,成为他高于同代画家的绝招。巴尔蒂斯偏爱《呼啸山庄》,后来又将插图中的几幅改画成独幅油画。



凯西的梳妆
巴尔蒂斯
1933年


例如,把小说第八章希斯克利夫问凯瑟琳(爱称凯西)“那你为什么要穿这件绸裙子?”的情节改画成《凯西的梳妆》,把第六章“因为凯西把自己学的东西教给他”的插图改画成《孩子们》——此作被毕加索买去,如今则成为巴黎毕加索馆藏品。



孩子们
巴尔蒂斯
布面油画
125cm x 130cm
1937年
巴尔蒂斯不仅博览西方名著,而且熟悉我国文化:《西游记》竟是他爱不释手的“床头书”。他学识渊博,风流倜傥。他的修养使他在乍一介人绘画领域时,便在一个极高的层次上,出手不凡,格调脱俗。



《沙龙》习作
巴尔蒂斯
布面油画
65cm x 81cm
1941年
巴尔蒂斯作为探索者,主要不是在物质世界中寻找题材,而是在精神领域里漫游。他曾对笔者说:“我希望表现事物后面的东西,也就是说,表现我们这个世界上可见事物背后的东西;它是真实存在的。范宽他们不就是这样吗?他们并不是只画眼前看到的事物。那才是真正的艺术。”他有敏锐的观察,深人的分析,尤其善于从最普通、最平凡、最常见的日常生活中作别具慧眼的发掘。他的绘画,初看时似乎“貌不惊人”、“平平淡淡”,甚至给人以“不知所云”的印象。但当细读之下,便会被某种“不平常”的东西吸引住,渐渐人彀,于是感到心灵上的震颤,最终不得不佩服艺术家的深刻。这种深刻并非故作惊人之笔,而是艺术家求索心灵所达之境的巧妙揭示。他的博大精深不表现在反映波澜壮阔的社会斗争上,而是表现在刻意于人的灵魂深处探赜索隐。为此,他的艺术便不可避免地蒙上一层扑朔迷离的神秘色彩。然而,因为他毕竟立足于现实,其作品虽然像谜,但是我们终究能够意会它的谜底——诚然,分析他的画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未完待续)
注释:
*本文节选自《巴尔蒂斯和他的中国情结》,啸声著,上海:文汇出版社,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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