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纤维的“缓存在”轨迹,回访原初世界的“糸”部构造

以纤维的“缓存在”轨迹,回访原初世界的“糸”部构造

 






















展览


“缓存在”

Being Theoria

第四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












印德尔·萨利姆,《疫情期间来自我露台上的旗帜系列》(静帧) ,2019-

191面旗帜,影像,尺寸可变



第四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缓存在/Being Theoria”正在浙江美术馆展出,延续过往三届对于纤维概念的梳理、界定和延展,第四届展览的主题伸至了更加磅礴的本体论维度——从《说文解字》中258个“糸”部 (绞丝旁) 汉字中获得启发,“纤维”,已超越其作为一种由细丝组成的物质材料的普遍认知,而是一种关乎世界构造、人间思想的基本模型。





撰文 / Mara

图片致谢艺术家及第四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




纤维作为动作,是劳动者处理物质材料的技艺手段:编、织、纺、纳、缝、绣、系、缉……


纤维作为色彩,是在劳作中凝固成为“通名”的纺织染料:红、绿、紫、绛、绯、缥、缁、素、绘、绚……


纤维作为理解世界关系的原型,是线索、经纬、网络、组织、系统……


纤维作为秩序与运行轨迹的标识,是综、统、纪、级、缩、紊、继、续、结、绝、终……


纤维作为世界复杂性与不确定性的表征,是纠结、缠绵、缭绕、缱绻、绸缪、绰约、缥缈、纷繁……


纤维作为思想与情感的形态学,是 (思) 维、 (情) 绪、缅 (怀) 、缘 (分) 、 (演) 绎……



“糸”部汉字蕴藏着的一整个从具体材料和劳作中升腾而起的观念宇宙,早已渗透进了我们的日常行动、交往与言说之中,如今我们籍由这条阿里阿德涅之线索,得以回访原初世界的系统构造,并从中获得启示当下的能量源泉。正如总策展人刘畑所言,本次展览将获自“纤维”的感知与方法转化为对于“艺术”的重新定义与理解——艺术是一种流动着的非稳态,是在“在”与“不在”之间的幽微不确定性,是那些尚处“无用”、“无名”乃至“无意义”状态的事物得以在坚硬而稳定的物质世界中暂缓留存的中间状态,此之为“缓存在”。




 
 
 
 

第四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缓存在/Being Theoria”展览现场,浙江美术馆,2022.10.18-12.4





另一方面,作为计算机术语的“缓存” (cache) 又将概念引向了一个有趣的悖论:虽名中有“缓”,缓存却是为着拥有更加高速的数据交换速度而设计,这也意味着,缓存的存在方式必然是及时的、轻盈的、短暂的,而这些形容词所勾勒出的,无疑是众多人当下的一种生活状态:从个性化的订阅推送中获得及时的资讯,从嬉笑怒骂的短视频中获得片刻的放松,从快餐式的爱恋中获得短暂的欢愉……虽为“缓”存,可一切都太快了,一切仿佛只为那电光火石的一瞬。当缓存清空,又有什么能够被留下呢?

我们可以尝试将“缓存在”重新断句:缓·存在,此中之缓,谓之缓慢、缓冲、缓解,乃是应对当下紧急状况和加速趋势的一道迂回方案。纵使生活的惯性让人难以停下匆忙的脚步,强制的封控律令一度令生活陷于迟滞状态,但是总归还有一些自救的另类选择:收回投向外界的急切眼光,打开探照自身精神世界的沉思目光。“Being Theoria”,正如展览的英文标题所述,古希腊的亚里士多德将theoria (沉思/静观/理论) 视作区别于poiesis (创制) 与praxis (实践) 的第三种活动,是最接近神 (theos) 的人类活动,因其以自身为对象,因而自为、自足,具有完满性和超越性。本届展览即希望搭建一隅沉思之所,供观者于其中缓缓踱步、静静观赏。因此展览的结构也采取了一种去层级化、非板块式的设计,仅呈现为若干条“线索”:文 (文字/文明) ,绪 (情绪/思绪) ,线 (轨迹/线条) ,织 (劳作/身体) ,网 (网罟/互联) ,结 (记事/神话) ,综 (纷纭/繁复) ,辅以文字论述、参考书目、诗句传说等,引导观者编织独属自身的意义之网。由以上的思考出发,本届三年展的策展组成员从工作伊始便将自己定义为“编织者”,总策展人刘畑与联合策展组刘益红应歆珣、龙星如、王洪喆一同邀请来自全球十数个国家60余名艺术家/团体的加入、建立连线,并组建由贾勤、龙奕瑭、结绳志 (曾毓坤、安孟竹、王菁、叶葳、林子皓) 、刘嘉琛、陈旻、宫林林、石冰、陈玺安、孔煜组成的特邀研究员网络,形成共同思想、感知与行动的临时组织,并贯穿、落实至最终的展厅现场之中。




 
 

第四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缓存在/Being Theoria”展览现场,浙江美术馆,2022.10.18-12.4




   
   


   
   

第四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缓存在/Being Theoria”展览筹备团队进行的田野考察项目“万物·纤维因缘”:佛山南海臻宥藤制品厂(左上)、湖州浙江制丝二厂(右上)、海宁凯喜雅公司收茧、采茧(左下)、西双版纳曼召的书皮纸(右下)





展览开篇呈现展览筹备团队进行的田野考察项目“万物·纤维因缘”示意此次展览虽将纤维视为当代艺术的重要介质,但与之最亲密的联结关乎泥土与劳作。位于该展板对面的刘雨佳的影像作品《手的沉默》将镜头对准新疆和田地区的地毯行业编织女工以及库车地区的缝纫女工沉默的手,更是反复确认着这一核心要义。同样对于劳工生活境况和反抗斗争的关切铺设在展览线索“织”中,联合策展人王洪喆在策展论述中重访卢德主义遗产,阐明对于熵增趋势的抵抗并不意味着要捣毁机器,而是要重新发明新的生产关系与社会构造,想象技术的另外一种可能;特邀研究员陈玺安从东亚电影中寻找纺织工业的形象,既是对于何锐安有关香港纺织工业兴衰的影像作品《衬》 (Lining的补充,也是对于当代艺术常见的后工业社会叙述的一次历史还原。在陈界仁的影像《一首歌》中,长期从事工人抗争运动的退休女工唱起令人动容的客家民谣;在彭可的半虚构叙事录像《主人公》中,身着茧衣的“主人公”用抒情性独白分享着自己作为一个茧型人在集体社会中的所思所感。




     
     
     
     

刘雨佳,《手的沉默》(静帧) ,2021-2022

单频4K录像,彩色,立体声;地毯编织工具,制作过程中的新疆和田地毯,19’50”




 
 

何锐安,《衬》(静帧) ,2021

4K视频,尺寸可变




 
 

陈界仁,《一首歌》(静帧) ,2017

数位影像,黑白,无声,单频道录影,3分15秒




 
 

彭可,《主人公》(静帧) ,2022

影像,纺织品小物,尺寸可变





“线”是本次展览中出现频率最高的关键词之一,不论是作为纤维的几何学模型——“线条”,还是作为展览的策展框架——若干条忽明忽暗的“线索”,都指向了一种不断延展、生长的关联性。线索“网”中既编织出传统纺织技术与计算机技术之间千丝万缕的历史交汇——如康斯坦萨·皮娜 (Constanza Piña) 和娜塔丽·吉伯特 (Nathalie Gebert) 的装置作品《奇谱:前西班牙时期电子纺织计算机》和《框住纺材的模糊性》也揭示了隐匿于“轻盈的云端”等互联网神话背后的沉重巨网——伊万·罗斯 (Evan Roth) 拍摄于世界各地海底光缆登陆点的系列视频《风景》,昭示在可见日常景观之下不可见的网络世界的基础设施;Raqs媒体小组的《贝塔尔/不规则韵律》是由信号塔/电塔模型、电缆和金属环构成的视觉系统,观众可以通过手机进入“另一个世界”,观看数字虚拟角色在拓扑学结构中的运动态势。如联合策展人龙星如所言,信息的薄如蝉翼和信息承载物的重若千钧是基础设施研究中反复出现的一组对仗,而对于艺术家而言,他们愿凭一己之力,从“网”的表面寻找轻盈的力学角度,以撬动其背面之沉重堡垒,并激发出多重潜在的、超出“冷漠”或“无动于衷”的情感反应。



   
   
   
   
   

左图:康斯坦萨·皮娅,《奇谱:前西班牙时期电子纺织计算机》,2018

羊驼毛,铜线,电子线路,250 × 500 × 500 cm


右图:娜塔丽·吉伯特,《框住纺材的模糊性》,2019-2020

白棉绳,黑墨水,Arduino Nano板,步进电机,定制电子元件,定制黄铜铜金属框架,定制3D打印零件,定制钢架,尺寸可变




 
   
   

上图:伊万·罗斯,《风景》,2016-2020

网络登陆点影像,尺寸可变


左下图:http://www.evan-roth.com/photos/data/vothiii/hong-kong/IMG_7089.jpg

n22.208606e114.256798.hk,网络登陆点影像,18:00,2017


右下图:http://www.evan-roth.com/photos/data/vothiii/cape-town/IMG_7837.JPG

s33.953939e18.375759.co.za,网络登陆点影像,18:00,2017





线索“绪”中的作品侧重于呈现情愫的流淌。印度艺术家印德尔·萨利姆 (Inder Salim) 在疫情封锁期间每日把一句充满情感的短句或诗歌绣于旗面,让其随风翻飞。在艺术家看来,疫情虽使我们与熟悉的日常状态渐行渐远,但也提供了一个独特的机会去创造超越行为,人们依旧有机会超越种种禁锢,在身体的褶皱中深深舞蹈……同为创作于疫情中的作品,几位艺术家不约而同地采用了头发这一材质来编织自己的叙事:蔡雅玲将自己的黑发与母亲的白发缝制为作品,远看只是两块布料,细看则是母女交织的情感;“叕”组合将他们的头发编织为一张隔离网,这张脆弱的“隔离网”既如同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又映射出2020年的特殊状态。耐人寻味的是,在观展的当天,作品《彼此-1》中两个本应同步运行的钟表发生了故障,指针被发丝缠绕而无法转动,好似对于当下迟滞状态的双重隐刺。




 
 
 

印德尔·萨利姆,《疫情期间来自我露台上的旗帜系列》及静帧,2019-

191面旗帜,影像,尺寸可变




 
   
   

左图:蔡雅玲,《Polka Dot-White》及细节,2014

黑的确良布,母亲的白头发,60 × 60 × 3 cm


右图:蔡雅玲,《Polka Dot-Black》及细节,2014

白的确良布,我的黑头发,60 × 60 × 3 cm




 
 

上图:“叕”组合,《在一起》,2020

铝塑板,彼此的头发,120 × 90 × 5 cm


下图:“叕”组合,《彼此-1》,2020

头发,钟表,尺寸可变





童文敏的录像行为或许带我们实现了一次小小的逃逸,“用连着头发的黑线缠绕在九块碎石上,在山顶放风。”、“倒挂在一棵树上,慢慢地拂过土地。”作品如其介绍一样,简洁,轻盈,又充满深沉的力量。“文 (纹) ”的脉络关乎文明的起源。《易·系辞下》中有“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在文字发明之前,人类结绳记事,此时艺术家施慧重回结绳之法,借以诠释纤维的宇宙关系——《书非书》以“结绳”的形态重新演绎书法的线条,纤维的“编织”与文字的“辗转腾挪”形成一种陌生与熟悉、传统与当下的互文,赋予“书法”和“纤维”以新的审美意象和想象。廖斐的《单向雕塑1-5》用穷举法列出了扎带所有排列组合的可能性。扎带材质本身的不可逆性和有限性与扎带组合而成的类文字的指数级变化形态构成了一对有限与无限并存的矛盾,这是自然的规律,也是人类的创造。




 

童文敏,《放风》(静帧) ,2016

行为,中国青海;单频录像(彩色,有声),5’14’’




 
 
 

上图:施慧,《书非书》,2021

棉线,木板,40 × 40 × 7 cm × 40,尺寸可变


中图:施慧,《一千年以后》,2021

宣纸,纸浆,综合材料,1050 × 200 × 40 cm


下图:施慧作品《书非书》与《一千年以后》在第四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缓存在/Being Theoria”展览现场,浙江美术馆,2022.10.18-12.4




 

廖斐,《单向雕塑1-5》,2017—2022

扎带,尺寸可变





“综”本义为织机上将经纬线交织的纺织装置,进而引申为错综交合的关系,它既是贯穿展览的线索之一,也是“纤维作为一种世界观的艺术”的理念重申。凯瑟琳·冯·瑞星博 (Kathrin von Rechenberg) 的茧型织物《莨·鞣》以薯莨染制的香云纱制成,像水母般漂浮在头顶,随着观者的抚摸与拉扯不断变换形体。香云纱这种需要经过反复染色、晾晒的真丝面料令艺术家着迷,因为其漫长的制作周期预示着一种不疾不徐的生活节奏和与自然的相处之道。日本艺术家手冢爱子 (Aiko Tezuka将现代生活的各式符号缝制于古老的布料之上,随后又亲手将其拆解,过去与未来因此而交织互融,汇聚成为艺术家的独异世界。




   
   

凯瑟琳·冯·瑞星博,《莨·鞣》,2021

真丝,尺寸可变




 
 

手冢爱子,《确定性/熵(日本6)》,2022

由艺术家设计的被解开的彩线织物,木制框架

200 x 208.5 x 2 cm(装置尺寸);130 x 208.5 x 2 cm(作品尺寸),织物长 260 cm





“结”的叙事中,织觉丛小组打造的特别项目“日常植造 UN & ON”邀请来访者脱下鞋子,从最原始和直观的身体性接触中感受物质对于身体的作用力,感受紧贴松软地毯的温暖包裹感,还有自己动手编织、打结、缠绕、拆解的游戏参与感,甚至还有踩踏橡皮糖的诡异快感…除此之外,展览的其他公众项目“缝一棵树”、“一吨续水池计划”、“生长的房子——构筑进行时”,也各自通过迥异的创作路径和感性机制邀请公众形成参与式的联结,面对诸如环境绿化、废物回收等严肃议题时先退而“结”网,凝结共识。




 

织觉丛小组,“日常植造 UN & ON”,2022

纤维材料为主,尺寸可变




 

第四届杭州纤维艺术三年展“缓存在/Being Theoria”公共项目“缝一棵树”




 

生长的房子小组,“生长的房子——构筑进行时”,2022





展览关于“纤维”的呈现是全景式的——物质性的、本义性的、象征性的、隐喻性的,或许语意的无限敞开会造成观者的无所适从,但展览的初衷并不在于向观者输送任何确定性的答案,而是要构造一种新的情景,邀请观者结合自身的生命经验从中生长出一种新的与世界打交道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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