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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ael Wang着眼于用研究、创作和实际的保护行动去沟通自然、科技与文化之间的关系，用更加不设限的方式看待生命/死物、人/非人、有机/无机以及天然/人工的“共生” (symbiosis) 关系。在《太湖》展览中，这种“共生”的思想贯穿始终。
撰文 / 刘林
图片致谢艺术家及Prada荣宅
在如今的上海，你已经很难找到一处真正的自然场所。城市似乎成了“非自然”的典型。但是上海十一月初相对偏高的气温，以及不久前因台风引起的供水恐慌等等事件，不断地向我们提醒着这样一个事实：我们始终处在自然之中。
11月9日在上海Prada荣宅开幕的展览《太湖》，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中展开。艺术家Michael Wang通过调取Prada荣宅曾经的主人荣宗敬（及其生意）和艺术家自身家族的往事，用“太湖”意象将这座建筑重构为容纳生物、贸易及文化历史网络的空间与剧场，借此讨论太湖与上海所在苏州河流域的深厚文化遗产，并与同济大学的学生及参与湖泊清理的当地公司合作，实际参与太湖以及苏州河流域的环境治理。本次展览由Mario Mainetti和Carlo Barbatti联合策划。
Michael Wang，《太湖》展览现场，Prada荣宅，上海
2022.11.10 – 2023.1.8
摄影：JJYPHOTO
Michael Wang
Michael Wang，1981年出生于美国马里兰州奥尔尼 (Olney Maryland) ，目前在纽约工作生活。他曾获哈佛大学社会人类学及视觉与环境研究学士学位、纽约大学表演研究硕士学位及普林斯顿大学建筑硕士学位。他的作品“野生灭绝物种 (Extinct in the Wild) ”项目，关注在自然界中不复存在，但在人类的照顾下存续的物种，曾于2017年在Prada基金会米兰会址展出。大型作品“一万里，一千亿千瓦时 (10,000 li, 100 billion kilowatt-hours) ”于2021年在第13届上海双年展上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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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共生？
布鲁诺·拉图尔 (Bruno Latour) 认为西方的传统观念将（由人组成的）社会与自然割裂，“自然不是一个特定的现实领域，而是一种政治划分的结果……这种自然把客观而无争辩的世界与主观而有争议的世界区分开来。”Michael Wang着眼于用研究、创作和实际的保护行动去沟通自然、科技与文化之间的关系，用更加不设限的方式看待生命/死物、人/非人、有机/无机以及天然/人工的“共生” (symbiosis) 关系。在《太湖》展览中，这种“共生”的思想贯穿始终。例如在作品“苏州河（桩）” (2022) 中，植物（树桩）与人造物（混凝土）共享了同一具身体——杉木曾被古代上海居民用作稳定建筑、控制河水的材料；到了近代，沿着苏州河岸兴建的混凝土建筑（如荣宗敬建造的工厂和仓库）代替了这一功能。时至今日，杉木桩和旧时的混凝土建筑皆已消逝，光线透过绘有太湖和苏州河风景的彩绘玻璃照进室内，只看见被截取枝叶的混凝土树桩悬浮在现实的荒漠之上，形成对苏州河畔往日景观的纪念。而在饭厅空间的地板上，散落着由宜兴陶土重制的“文物”，它们的原物都是难以在短时间内降解的石化或橡胶制品，比如座椅、三角锥、拖鞋、易拉罐、塑料筐以及塑料水瓶等，皆是项目研究阶段太湖湖区拾得的物品。我们无法简单将其称之为“垃圾”，实际上，造成污染的塑料水瓶，在太湖爆发蓝藻水华污染的时刻，又反过来成为众多微生物的避难所。艺术家用代表太湖的宜兴陶土来重塑这些物件的形象，以此作为未来智慧生命考察“人类纪”遗存的证据。同时，这些器物还对应着江南园林中的家什器具，正如荣宗敬当时在自宅中摆置的物件，艺术家也想借此传递这些东西与日常生活的紧密关系。在展览过程中，艺术家会将这些器物作为实验性插花的容器，以此回应太湖不断变化的现状。此时，一片悬铃木树叶（悬铃木最早由上海工部局引进栽种，并成为中国城市广泛采用的道路用树）正漫不经心地飘落其中。
Michael Wang，苏州河（桩），2022年
《太湖》展览现场，Prada荣宅，上海
2022.11.10 – 2023.1.8
摄影：JJYPHOTO
Michael Wang，《太湖》展览现场，Prada荣宅，上海
2022.11.10 – 2023.1.8
摄影：JJY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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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ael Wang，出自“文物（宜兴陶土）”系列，2022年
数字图像
图片致谢艺术家
在其一旁的壁龛上，几件软玉制作的“文物”被整齐地摆放在台子上，这组作品灵感来自艺术家对5000年前良渚文化的前期研究，借助玉琮和玉壁的形态，Michael使用太湖区域出产的鸡骨白古玉雕凿出现代的“玉环”、“玉盘”和“玉轴”等物件——实则是现代工业体系中常见的螺丝和螺帽等产品。艺术家在此继续消解生命与非生命的界限，在他看来，玉石来自高温高压作用后的石灰岩，而石灰岩则来自海底的生物钙质外壳。在工业制品冰冷的身体背后，仍然是有机物缓慢、持续和长期的形态转换。艺术家通过这些“文物”将太湖与苏州河流域的文化与经济模式抽象化，古代与当代的时间维度以及不同类型的生产方式被置于两片水域相汇的涡流中，形成循环与流动的意象。
不要漏掉玉石“文物”下方的那盆生长在水中的“入侵物种”凤眼蓝 (Pontederia crassipes) 。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这种植物既可以净化太湖水体中的氮和磷，同时也会因为快速的繁殖导致其自身成为被治理的对象，它正是太湖生态系统中的各个有机体唇齿相依的一个例证。
Michael Wang，《太湖》展览现场，Prada荣宅，上海
2022.11.10 – 2023.1.8
摄影：JJY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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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ael Wang，出自“文物（玉）”系列，202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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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致谢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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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湖：“液体状的半机械生物”
建立在大量前期研究和材料实验基础上的创作，并未将展览变成冗长的学术报告。Michael总是希望将理性的思索以感性的形式传达，智性体验和感官体验这二者在他看来没有本质区别。在“太湖（大闸蟹）” (2022) 中，艺术家与江苏无锡（那里正是荣宗敬的故乡）当地的藻类治理公司合作，利用太湖水藻制作雕塑。与荣宗敬一样，Michael的祖父也来自无锡。老人并不经常谈及故乡，但却时不时要去提一提太湖的大闸蟹。在展厅中，数千只大闸蟹从一艘自太湖中捞起的渔船中满溢，那是祖父召唤遥远故乡的味觉记忆为Michael编织的梦境。
而这一饕餮梦境的现实，则是食用大闸蟹产生的巨量蟹壳残留物。艺术家与同济大学多个专业的学生团队深度合作，从这些“废料”中提取甲壳素，随后添加树脂塑形，最后经由3D扫描及铣削技术将其制成“甲壳素石”。此外，艺术家与合作团队还利用太湖水藻制成“水藻石”（值得一提的是，无锡当地企业多利用水藻材料制成运动鞋，甚至用作3D打印的长丝），以及从“入侵植物”加拿大一枝黄花 (Solidago canadensis) 和互花米草 (Sporobolus alterniflorus) 中提取纤维素制成“纤维素石”，这些形态各异的石块共同形成了太湖流域的文化象征物“太湖石”，被交错放置在展厅中。观众可以在这些石块中看到可见的有机物碎片，他们清楚地传递了石块的生物源信息（构成太湖石的石灰石材料无非也是海洋生物钙质外壳缓慢变化而成）。正如艺术家所说，“现在的太湖是自然和技术的混合体，一种液体状的半机械生物”，细腻的颗粒和精心抛光的表面，让这些石块具有了类似玉石质料般的“肉感”：这些太湖石不是静止的、无生命的物件，它们处在动态的过程中，这也达成了艺术家在其作品中一贯强调的“表演性”效果。太湖石在湖水腐蚀中度过漫长的时间，随后被历史的某个时间点由石工从水中凿取捞出，辗转成为在供人赏鉴、把玩的“文人石”（北宋时期的“花石纲”还曾作为皇权和财富的象征闻名于世）。最终，这些“自然/文化物”被摆置在园林中，交织出充满人生隐喻的奇异空间。
上图：Michael Wang，《太湖》展览现场，Prada荣宅，上海
2022.11.10 – 2023.1.8
摄影：JJYPHOTO
下图：Michael Wang，太湖大闸蟹（先期研究），2022年
数字图像
图片致谢艺术家
Michael Wang，《太湖》展览现场，Prada荣宅，上海
2022.11.10 – 2023.1.8
摄影：JJYPHOTO
1912年，荣宗敬和弟弟荣德生在无锡建造了可以俯瞰太湖的梅园，这座园子至今仍身处太湖地区重要园林的行列。《太湖》展中的各类“太湖石”和“文物”，形成了与梅园遥相呼应的园林剧场，逐渐“展厅化”的Prada荣宅，也因此被重新注入原本就属于这个空间自身的物质/精神能量。以太湖石为代表的假山石、文人石，是中国传统文化中“无用之美”的集中体现。这也对应到艺术家对“废料”的重新定义，“有用”和“无用”往往因为不同的处境发生倒转，太湖蓝藻污染的重要原因之一正是湖区的水产养殖业制造的废料，而受到污染的水质则反过来影响大闸蟹的生长。“有用”和“无用”的界限不再明晰，艺术家的一半中国血统（Michael的父亲出生于上海）让他得以很快进入这一独特的中国宇宙观。同时，Michael的实践不仅仅事关“艺术创作”，更成为修复与维护自然生态的实际行动。和艺术家以往的项目类似，Michael希望在艺术项目中凸显艺术家以外的参与者，将个体实践拓展至公共领域，通过与同济大学学生的合作，对“废料”回收再利用，“太湖（太湖石）” (2022) 系列的所有参与者因此也切身参与了太湖的治理实践。至于这件作品未来的收藏者，ta将成为这一封存化学废料过程的管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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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chael Wang，出自“太湖（太湖石）”系列，2022年
数字图像
图片致谢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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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与未来的上海沼泽
在茶室的中央，由宜兴陶土制成的轮胎中复现了真实的蓝藻水华。这个“微型太湖”追溯了太湖污染事件的历史：2002年后，针对太湖的治理开始大规模的进行，手段包括引长江水入太湖的“引江济太工程”等，此后太湖的环境得以显著改善。但在2007年，无锡还是发生了“太湖蓝藻污染事件”，全城的自来水源遭到污染，以致市民的日常用水出现严重短缺。艺术家用宜兴陶土重塑在湖畔垃圾站拾得的轮胎，将石化时代的产物融于太湖地区更久远的人类历史中，正像最初发现废弃轮胎时它周身粘附的泥土所昭示的那样。因为轮胎被广泛充作渔船的保险杠，“危险”的蓝藻水华此刻也安然地栖居在艺术家用陶器构筑的缓冲带中。实际上，蓝藻在地球上已经存在了35亿年，作为迄今为止最古老的光合放氧生物，它的存在显著地改变了“盖娅” (Gaia) 的生命形式组成。轮胎的圆形因此也象征了一种终极的保护环：整个生物圈的有机体相互依存，以保全地球上的所有生命存在。
Michael Wang，器皿1，出自“文物（宜兴陶土）”系列，2022年
《太湖》展览现场，Prada荣宅，上海
2022.11.10 – 2023.1.8
摄影：JJYPHOTO
在故事的结尾，Michael在Prada荣宅的花园中复现了已经失落的生态场景。在上海城市尚未建成、河道尚未疏浚之时，苏州河两岸曾经拥有大片的沼泽地。Prada荣宅所在地也位于这样的渍涝沼泽之中。和世界上的许多沿海城市相仿（例如纽约），过度的市政建设和地下水开采等因素让上海地表以每年6毫米的速度下沉，海平面上升导致城市被海水围困的危险正日益加剧。沼泽在此不仅仅是上海的过去，也将是上海的未来。芦苇丛生的咸水沼泽是抵御风暴潮的理想屏障，它们曾经被大规模的种植在上海城市的各个角落。这件名为“上海沼泽” (2022) 的作品为我们描绘了上海的未来生态图景，一个由动植物、土壤、水分和空气构成的生态浮岛。在这里，沼泽成为一种混沌的，灰色的，可供游移和商榷的地带。基于人类中心主义的旧有思维模式，正被中国式的“野趣”降服；非黑即白的传统二元论观点，则被芦苇上空鸟类飞行的轨迹和池中微生物搅出的涟漪消解。
Michael Wang，上海沼泽，2022
《太湖》展览现场，Prada荣宅，上海
2022.11.10 – 2023.1.8
摄影：JJYPHOTO
《太湖》
展 期：2022.11.10 – 2023.1.8
艺术家：Michael Wang
地 址：Prada荣宅｜上海市静安区陕西北路186号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Art Ba Ba”（ID：Art-Ba-Ba）。大作社经授权转载，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大作社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