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这里,人们也许可以落实静物画中某些令人不解的特征了;这些特征与错觉术、trompe l’ oeil(欺骗眼睛)等有着古老的联系。为了令错觉更甚而且trompe l’ oeil(欺骗眼睛),画面上为了悦目的东西好像是未经预先的摆布,这样观者的眼睛就看不出这些物品是经过装饰而待用的,而是仿佛不期然地出现在视野里。一切都好像是随意地扔在一起,缺乏章法,因为它们共同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说不上有什么统一的目的。这些东西看起来好像外在于人的意识,无足轻重,七零八落,或者是被人们忽略了的对象,或者是茫然地等待人们的关注。每一个对trompe l’ oeil(欺骗眼睛)感兴趣的画派都给这些不经意的物品找到了特定的表现风格:在庞贝,它是乱糟糟的厨房,譬如仿帕加马[6]的索梭(Sosos)的《未打扫过的地面》;在科坦那儿,是家中食品贮藏室中无人在乎的物品;在荷兰,表现“无序”的静物画则抓住残羹剩饭不放。而在最为古怪的静物画中,人们发现了拉菲尔·皮尔[7]所画的空空如也的帘帷或者是瓦勒伦特·维伦特[8]的《信件架》。Trompe l’ oeil(欺骗眼睛)与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形成了一种自然的联系:碎肩、果壳、果皮、边角磨损而且褪了色的纸张,或者其他一些只是偶尔拿起看一眼的东西——文件、信件、鹅毛笔、梳子、钟表、酒杯、书和硬币等。由于不引人注意,物品就呈现出了自主性:仿佛正是它们成全了世界,因为在其貌似卑微的形式(而不是它们的使用者)那里却蕴含着未被意识到的力量。对于它们独立无羁的存在方式而言,是否有人关注和察觉,就都是无关紧要的或者至多是偶然的事情而已。从一种与成就和竞争特点维系在一起的意识形态的观点看,这就是rhyparos(废品)咄咄逼人的一面了,也是trompe l’ oeil(欺骗眼睛)对于人的威胁的所在。Trompe l’ oeil(欺骗眼睛)是一种超级现实(hyper—real),是对真实感的模拟与戏谑,以至于使人们要怀疑主体在世界中所处的位置,怀疑主体在这一世界中是否拥有了一个位置。因为在trompe l’ oeil(欺骗眼睛)的效果呈现的一刹那它就引起一阵眩晕感和震惊感:仿佛我们正在注视着一种这个世界可能有而又无人看到的形象、一种去掉了人的意识的世界、一种未涉足其中或是已经离弃了的世界的状态。
一幅画的背面 科纳柳斯·诺伯特斯·杰斯布莱希茨 布面油画 66cm x 86.5cm 1668-1672年
通常而论,绘画是通过一种居高临下的、令画面中的一切均归属于观察者的目光的方式控制着视野中的事物。但是,在trompe l’ oeil(欺骗眼睛)中,这种目光要么被移走了,要么就从未有过:我们所见到的物品都是自足的,不是和周围的人发生联系时的物品,而是它们自行其是时的真实状态。有一幅机智无比而又古怪的trompe l’ oeil(欺骗眼睛)的画恰好能说明这一点:在杰斯布莱希茨[9]的《一幅画的背面》中,令人惊奇的是,整个画面根本没有绘画通常赋予视域的那种构图原则。雅克·拉康在《精神分析的四个基本概念》一书中谈到视觉经验是怎样从来不受一种中心化的自我(centralised ego)的支配;总是存在着一种视觉的过量,即存在着一种超过主体运用视觉所能掌握的事物的冗余。Trompe l’ oeil(欺骗眼睛)的展示恰恰是在这一不能完全控制的领域里展示了所描绘的对象;在这里,与其说是客体服从于主体的主导性目光,还不如说是前者让人不知不觉地越过这种目光而夺取了整个视域,因为它们是“回过来看着”观者,仿佛人的观看无权从一种视觉中心的位置上主宰周遭的世界,并能把自身的要求强加在这一世界之上。[10]Trompe l’ oeil(欺骗眼睛)隐藏的危险就在于,它总是不让作为个体的观看主体成为一种无所不在的中心。这同样也是描绘rhyparos(废品)的绘画所隐含的危险。所有当下制作的东西仅仅是先前某一物品的复制或者变体,因而自然就得回溯时间之长河、考古之吉光片羽。物品本身对复制品的形式有决定性的影响;个体的制作者仅仅是在重复先前的程式,而个体的使用者只是去重复这种程式所编排的手势而已。物品依然外在于人的意识而存在,不过其内蕴的力量却丝毫未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