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再没有一个地方像大雅宝胡同甲2号如此特殊。
三进的四合院,二十多间房,在这个普通的北京大杂院里,却汇聚了新中国美术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齐白石、徐悲鸿、吴作人、沈从文等艺术界名流,也是这个院子的常客。
这些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熠熠生辉的名字,汇聚到同一时空,有一种如宿命般注定的巧合,更是“一个空前绝后的艺术奇迹”。
这里不仅是一个美院的宿舍,更是一个艺术圈、文化圈。它所构建出的小生态正是一处中国近现代美术史演进的“历史现场”。
那是大师尚未远去
大雅宝胡同甲2号位于金宝街与二环路相交处。
上世纪40年代中期徐悲鸿创立“国立北平艺专”,大雅宝胡同甲2号成为了北平艺专的宿舍,新中国成立后,便成为了中央美术学院的家属院。
1953年,28岁的黄永玉被聘为中央美院教授,成为整个美院中最年轻的教授,他和妻子张梅溪带着七个月大的儿子黑蛮来到了北京,先是住在表叔沈从文家,不久后就搬进了大雅宝胡同甲2号,一住就是5年。
他在《大雅宝胡同甲2号安魂祭》记录下对这座大杂院的印象:
“欢迎你们来,太好了!太好了!没有想到两位这么年轻!太好了!太好了!刚来,有什么缺的,先拿我们的用用!”
这是李可染夫妇。
油画家董希文和夫人张连英:“细语轻言,沉静而娴雅。”
张仃是中国最有胆识最有能力的现代艺术和民间艺术的开拓者,他:“身体力行,勇敢、坦荡、热情而执著地拥抱艺术”;
后来搬进大杂院的中国第一号陶瓷大师祝大年,是一位有意思极了的人:“一辈子珍惜的东西他也看得开,精于欣赏,勇于割舍”;
大雅宝胡同甲2号的艺术家涵盖了中央美术学院学科建制的各个分类,包括国、油、版、雕、壁、史甚至工艺美术史。
他们有着不同的艺术道路和观点,却彼此尊重,互相理解,不计较名利,不计较金钱,只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之中。
李可染和张仃每天早上一起去上班,一路走,一路聊天,谈的都是关于画水墨画的事情。
继承,开拓,创新,探索,每个人都铆足了力,想要为新中国的美术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那是大师尚未远去,人心尚有敬畏的年代。
身处艺术氛围浓厚的大雅宝胡同甲2号,李可染迎来了创作的一个高潮期。
《杏花春雨江南》《黄山烟霞》《万山红遍》《鲁迅故居绍兴城》《人在万点梅华中》等经典之作都是在这个阶段创造出来的。
新中国最重要的油画作品《开国大典》,诞生在董希文狭小的画室。
在那个逼仄的地方,他不断探索中西融合的创作方式,探索油画民族化的方向:“中国画家应该有中国画家自己的气质,自己对于生活的想法,看法和表现法。”
也是在大雅宝不足十平米的版画工作室里,黄永玉完成了成名作《阿诗玛》的创作。
那时真甜美
“‘大雅宝人’没有血缘关系,却充满亲情,彼此间的称呼是:黄妈妈、李妈妈、孙大娘。”
在大雅宝胡同甲2号,孩子们每天在一起哄闹,大人们在一块儿唠嗑,上班同行,在家谈艺,几十口人像是一大家子。
一到中秋,整个院子的人就会在中院摆下长桌,各家会带着各自的拿手菜和从树上摘的枣子、石榴等水果,大家一起吃着,聊着,笑着。
从李苦禅先生的院子里走过,有时能够看到他练功,舞弄他那二十多斤重的纯钢大关刀。
李可染先生拉得一手好二胡,高兴的时候,他会痛痛快快地拉上几段:“苦禅、常浚和可染夫人邹佩珠乘兴配上几段清唱。常浚的《碰碑》,苦禅的《夜奔》,邹佩珠的《搜孤救孤》。”
而黄永玉到来后,院子里的孩子们的快乐一下子变多了。
年轻的黄永玉是不折不扣的孩子王,故事讲得很好,唱歌也是一流,孩子们最开心的大概就是跟着他一起去动物园,像群“土匪”一样到处跑,到处野。
齐白石虽然不住在大雅宝,却是大雅宝名副其实的“大家长”,每次他来的时候,整个院子都会出来迎接,陪老人家进出。
孩子们尤其喜欢“齐爷爷”,每年过年,“齐爷爷”都会给每个孩子一块钱的压岁钱,在那个年头,这绝对是一笔巨款了:“不过你就是再多叫他几声好听的,他也决不会给你再添一分钱。”
张仃之子张郎郎形容 :“院儿里的大人们整个一个君子国,什么都能包容,他们个个都大度地笑眯眯容纳一切。”
不同的艺术,不同的人。
新中国第一桩跨国婚姻的当事人,宋怀桂和万曼也在大雅宝住过一段时间.在那个保守的年代,这对异国情侣的婚姻曾遭受到无数流言和非议,但在大雅宝里,人们却只有完全的祝福。
董希文还特意到琉璃厂为他们每人刻了一块玉石的名章。
当时也没有什么市场价值的概念,自己画的画稿,朋友来了喜欢就直接拿走。
张仃家里堆着许多交换来的天南地北画家的画稿,以至一度堆到走廊里。
李可染的卧室东墙挂着白石老人送给他们夫妻的《秋荷鸳鸯》。客厅的东墙挂的是林风眠先生加入了大量花青的泼墨;侧面则是白石老人的《樱桃图》......
他对周令钊的夫人陈若菊笑呵呵地说:“陈若菊,我的画你喜欢哪张就拿哪张。”
在《大雅宝胡同甲2号安魂祭》里,黄永玉回忆往事时,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那时真甜美,大家都那么年轻。”
那里住过一群有血有肉
1973年 ,在大雅宝居住超过20年的两个人相继离开了。
一个是李可染,搬到了西城区三里河社区的一套普通单元里;
一个是董希文,却是永远的离开了。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美院的这些教授们都经历了生命中黑暗的一段时光,但即使经历苦难、风雨,他们的骨子里始终留存着那份纯粹。
董希文被查出癌症后,病情迅速恶化,却依然平静,除了去医院,剩下的时间都用来收拾画具、整理画稿,用小纸片记录下一个个新的想法。
他还将几十张空白的画板摞在柜子上,尤其将自己格外看重却没能真正完成的《喜马拉雅山颂》的画稿郑重地挂在床头,向往那静穆的大自然中所含有的自由自在的平淡。
1972年,接受化疗的董希文与家人在大雅宝院中合影
动荡的年代,李苦禅被毒打,要他批齐白石,批朋友,他不曾低头,也不曾出卖诬陷任何一个人。
“必先有人格,尔后才有画格。不可为一时的名利之诱惑暴力之迫而出卖灵魂,更不可卖友求荣。”
张仃和妻子后来搬到香山卧佛寺北沟村一间废弃的农舍:
“虽然常常弄到中午还什么也吃不上,一连几天是咸菜泡饭(饭也馊菜也霉了),但他仍是赞山赞树……”
饱经风霜,本心不改。
仅依靠乌黑的墨与薄薄的绵书纸,去追求艺术最纯粹的彰显。
风雨飘摇的岁月里,黄永玉和家人被迫住在一间狭小的房间里,他还:“画一个大大的外头开着鲜花的窗口的油画,也增添居住的情趣”。
下放做农民时,不准画画,也不可能画画。
但见到春树上的芽豆,夏日泽地为风吹动的茂草,迎着太阳的向日葵,薄雾缭绕的秋山,排成人字的、遥遥的秋雁......不可能不心动,于是“心胸里一幅幅作品排列、重叠着、秘藏起来”。
明明再糟糕不过的岁月里,即使在阴影中,他依然能晒自己的阳光。
李可染之子李小可评价曾在大雅宝胡同甲2号居住的人 :“那里住的是一群有血有肉、坚守良知、胸怀光明的人”。
他们对艺术一片赤诚,每个人都是一本书。
他们虽然有着各不相同的性格和研究方向,但每个人都用自己风华正茂的生命铸造新中国美术的传奇。
一直到生命的最后。
如今大雅宝胡同甲2号,这个门牌号已经没有了。
住在大雅宝里的很多人,也渐渐被遗忘,慢慢淡出了人们和历史的视野。
“我怀念所有在大雅宝生活过的人,那个一去不复返的童话年华。”
—— 张朗朗(张仃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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