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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朝晖:水墨的质地|链接 · 中国当代艺术年度档案

 
 
   
   2021中国当代艺术年度档案 | 静帧与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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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hang Zhaohui 
张朝晖- CHINESE CONTEMPORARY ART ANNUAL FILES

“文革”时期成长于北京部队大院, 自幼学习传统书画。中学时代在海淀少年宫接受西式美术基础训练, 1988 年南开大学博物馆系毕业后在中国美术馆从事艺术收藏鉴赏工作。1996 到 1998 年, 在纽约巴德学院攻读当代艺术硕士学位, 获得洛克菲勒基金会赞助在美国考察当代艺术,曾经在亚洲协会美术馆和 Queens 艺术博物馆实习。1999 年回国后一直从事当代艺术研究和创作实践,2003 到 2006 年, 在中央美术学院攻读现/当代艺术理论博士学位。在全国以及世界各地的群/个展90多次。2014 年在日本福冈亚洲美术馆举办个人展览, 同年, 获得首届南京国际艺术大展银奖。出版有画册、理论研究、文集和译著 12 本 ( 册 )。是中国少有的学者型当代艺术家,并被业内公认为有创新精神的水墨画家。作品被芝加哥艺术博物馆、福冈亚洲美术馆、澳门艺术博物馆、北京中间美术馆、南京德基美术馆、百家湖美术馆、日本九州艺文馆等国内外著名公共艺术机构收藏。






艺术家张朝晖
|图片由艺术家工作室提供

我猜想水墨的光泽和质地之美的探讨是基于中华艺术传承中所独有的一种人文的审美的再发现,有可能提炼出可以进行跨文化和国界分享的当代审美品味。


——张朝晖



冰枝玉干 

宣纸水墨 

130cm×97cm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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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朝晖:水墨的质地


采访 _ 胡少杰



漫艺术 =M: 从您这批新作品里可以看到一些变化,画面的结构、空间更加复杂,多了一些偶然性,这些变化的诱因是什么呢?
张朝晖 =Z: 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诱因,画画儿就是我日常性的工作,如果总是反复画同一种类型的画,会很无聊,所以总想画点儿新鲜的、不同的。尝试各种不同的试验,希望让自己眼前一亮。作为一个艺术家,只有通过这样的不断探索,才能获得满足,感到兴奋。
可能这就是出于水墨发展的好奇心的驱动,就像小孩儿带着好奇心进入一个山洞,走了一段之后,山洞又会分出岔路,里面有什么总能引起你持续的好奇心,尽管充满危险,但就这样一直不停地探索下去能获得很大的满足感。不断满足好奇心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是非常真切而单纯的快乐。



编码

宣纸水墨  

110cm×70cm 

2021



M: 进行水墨语言的探索应该也有十多年了,从一开始的山水图式,到墨线的排布,其实已经建构起一套成熟的语言体系,对于秩序性、空间性,以及光与线的关系研究已经卓有成效。而这批新作在之前的基础上似乎又有所突破?
Z: 原来主要突出光感,还有水墨线条的排列组合。大致属于两个系列,一个是“光与线”,另一个是“光无限”。大概在 2014 年左右出了一些比较满意的作品。在那之后,其实我一直在想画得有机感强一些。像“光与线”,它比较理性,有构成意味,因为那时候我沉迷于极简主义艺术,想从水墨里面挖掘它的所谓极简主义的那种水墨自身的物质性,或者本体性。但画了一些之后,就开始想,能不能再往有机性上拓展一下。因为体验到了有机性与生命组织的灵动。其实从 2015 年左右我就开始进行了一些偏有机性的尝试,画了一批抽象作品,这些作品的笔墨味道比较强,类似刘骁纯老师生前所说的笔墨的现代性转型。
2014 年陈孝信老师在南京先锋艺术中心策划了一个全国性水墨联展,来我 798 画室探访,对这批画很赞赏,他还给起了个名儿,叫“爻变系列”,听上去像烧瓷器开片时产生的那种奇妙变化,即窑变。但他的原意是指八卦中的变卦,变化的意思,以体现笔墨韵味的变化莫测或变幻无穷,这个名字蛮准确的。但画了一段时间之后那种宣纸没有了,也买不到了,结果就很难深入画下去了。
再之后用别的纸画,就没有了那种爻变的灵气,没有了那种火燃烧时迸裂的韵味。但是也在画,我一直坚信可以再画出来,断断续续画了很多,但是一直觉得很模糊,不够明确、清晰和凌厉。也挺苦恼。但是这其中零零散散的有一些画,一年可能有三五张,它那种写意性和笔墨感也很强,很有意象感,不是纯抽象的,也有一些水墨意境的味道,这也使我挺着迷的,所以就一直没有放弃这方面的摸索。
通过这些尝试,在绘画语言观念和技法图式上,也都有了一些新的发现。比如说它强化了水和墨在宣纸上自然产生的纹理;在托裱了以后,它有水渍干后自然留下的白线或黄线,这种水纹边际线在以前的绘画当中往往被当成瑕疵。在老宣纸上你仔细看,像齐白石的那些老画,其实也有许多这个东西,但可能是因为他那种笔墨的透明性特别强烈,就遮蔽了这些纹理,也就瑕不掩瑜。我尝试着强化这个纹理感,在笔触和笔触之间,正面和反面之间,以及不同的纸质之间,慢慢地摸到了一些纸、墨、水、笔之间相互作用的规律,以便调动水墨画本身的自然的特点来为自己的想法服务。一直到疫情以后,从去年开始,就好像在山重水复之后,就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了。
做这批新画儿的时候,在保留了原来水墨韵味的基础上,这种痕迹线从中脱离了,它分成了两个或更多的层次,或者说界面,仿佛是传统胶片摄影的正负片重叠的物象感,又有版画印痕的厚重。这个很奇特玄妙。我个人感觉从画面上看,它更丰厚、莹润、饱满和充实。
之前的“光与线”突出的是中心的一道光,现在的画面,所有白线的地方感觉都有光感的存在。在这批作品里,我把原来的那种笔触的渐变、墨的渐变,所形成的空间和光感,给解构了,然后又重新建构了一种更加有机性的韵味,我觉得这样就和极简主义的意蕴截然不同了。这是很有意思的地方,介于意象和抽象之间,或者是不同的维度和界面之间,不仅仅是空间的关系,也不仅是感性和理性的对立,而且似乎包含着直觉和灵性的作用,传递出融汇和超验的视觉意象。 



编天码地

宣纸水墨 

140cm×190cm 

2021





黑白结构 

宣纸水墨 

190cm×130cm 

2021



M: 这是在您的创作中自然推进的脉络,更多是基于艺术语言本身的,那么外部的现实环境对您近年的作品会有影响吗?因为从您的新作更加复杂的图像中,多少会联想到当下的时代处境。
Z: 对于我来说,我目力所及的生活的周遭和大脑可以理解明白的事理事务,就是最真实的世界。每天看到的、吃到的、感官感受到的和思维的触角可以触及的,才形成了我对世界最切身的认知。我觉得这是最珍贵的,我用自己的笔触呈现这个我能把握的世界。当然,还有一个乱糟糟的,更复杂的大千世界,作为一个艺术家,当然有自己的感受和思考甚至是不安和焦灼,我想都或多或少疏解到画面上,编织成情与理的视觉图像密码。


黑白结构 

宣纸水墨 

110cm×70cm 

2021






切换自如 

宣纸水墨 

190cm×130cm

2021



M: 那您怎么处理和另外一个世界的关系?会主动地屏蔽它吗?
Z: 也用不着屏蔽,因为它不会直接作用于我对真实世界的整体性把握。其实那个世界是通过各种媒体依据不同的目的和各自的利益倾向不断过滤出来的,是通过网络不断塑造出来的,掺和了各种人为的主观因素,所以它不是我亲眼所见或者肉身所切实感知的。虽然我也在手机和电脑上不断地刷屏,但那个东西它真实吗?我总保持着戒心和警觉,尤其是在全球疫情暴发以来,在健康和生命安全都不能完全保证的情况下,这个世界更充满未知和不确定性,而且各种舆论许诺都不断地自我颠覆。这样的大环境下,我觉得可能不如我吃顿美食更实在,不如我欣赏一片雪景更美好,不如我喝一杯泉水更靠谱儿了。当然,能用自己的艺术或者笔头记录下这样的境况,那就更有价值了。
这让我想到前一阵子我美国的一个朋友,他看了我的新作品,觉得很惊讶。他说在这么纷乱的世界,你又在美国待过大半年,后来的国际旅行受了那么多的隔离的苦楚,经历了那么多波折,怎么在创作中一点儿没受影响,反而呈现出那么好的状态。我就说这个混乱不堪的世界,可能会更加促使我回归到自己内心的世界。有些东西左右不了,索性就不去管它。或者说这个世界充满了太多扑朔迷离的不确定性,那么我把这个不确定性凝固为画面的确定性。用一种间接的、委婉的方式反映我的一种更微观的生命感受。我更愿意用这种方式跟世界进行对话,而不是非得直接突兀而生硬地表现出来。生活越是在粗粝、严酷而压抑的情况下,越需要诗意和灵性的自由表达。



色墨结构 1 

宣纸水墨 

110cm×98cm 

2018-2021






色墨结构 2 

宣纸水墨 

110cm×98cm 

2018-2021

M: 您回看这些年的作品,这一路演变的过程,背后肯定和您对艺术、对世界认知的变化是契合的,和您个人的生命阅历的进程也是契合的。
Z: 也许吧,但需要放在更长的时间内考察,会更准确些。有时候看画,能够回想到自己原来的教育背景和经历。你比如说像对冰裂纹的白线的迷恋,其实可以追溯到我所受的大学教育。因为我学的是南开大学的文博专业,我特别喜欢古代的玉器和陶瓷,陶瓷的各种釉色,不同地域和时期出产的瓷器有着各异得釉色和不同的美感。陶瓷和玉器都有各自的光泽和时间的包浆。谈到这一点,我后来又想到一个词,就是质地。从光到光泽,从肌理再到质地,是理解上的不小变化。先说光泽,光泽和光是不一样的,光泽感是有机体里反射出来的,有机体是含水分的,所以说光照进有机体里边,它有反射和折射的作用,这个反射是有深度、厚度和温度的。就像细胞里是有水分的,无数的细胞里无数的水分,而且细胞形体轮廓是弧线或曲线的,最后反复折射,它的光就变得很耐人寻味了,可以想象相似结构的宏观世界就可能出现彩虹,微观地看这就是美妙的光泽。而我信仰水墨里面就有这种沁润出来的光泽。我发现,写意笔墨在宣纸上经过反复地画,也能呈现出类似的光泽感。
再说质地,它不仅包括肌理,但肌理是表面特征,而质地是表面和整体的统一。你看玉是有质地的,瓷器是有质地的。我觉得质地更高级,因为质地是把物和相、体与表统一在一起,没有内外之分和表里之别。任何质地之美都是由内向外发散出来的独特气息,一种感染力。所以我也在我的画里追求一种水墨的质地感,包括厚度、质感、材料属性等。水墨的质地感好像没有人提出过,极简主义也没有涉及材料的质地感,它说的是物质性,尤其是工业化材料。日本的物派艺术涉及的是存在主义和自然属性的关系。我猜想水墨的光泽和质地之美的探讨是基于中华艺术传承中所独有的一种人文的审美的再发现,有可能提炼出可以跨文化和国界分享的当代审美品味。



光色结构

宣纸水墨

90cm×72cm 

2021





光色结构 

宣纸水墨 

91cm×70cm 

2021




M: 无论是玉器、陶瓷,还是水墨,这种质地需要从它的物质自身的特性中激发出来,那么材料本身的自律性,和您作为创作者的主观性之间,需要如何平衡呢?
Z: 你提的这个问题让我想起上大学的时候,当时正值八五新潮,那些作品虽然挺震撼的,但是我个人总是觉得太标语化,或者叫态度化,就是要打破,但是用什么打破呢?当时的那些作品,最起码不感动我,它更多是对传统的法则或审美规范进行一种破坏而已。之后,刘骁纯老师提出“建构才是最大的破坏”,就是说你得建构一个新的东西,你的破坏才是成立的。我也一直是这个思路,我不想突出我怎么样去破坏它,我想的是怎么样去重新建构起一个东西。那么这个东西起码能够触动人,起码让人觉得好奇。或者认为这个作品是在传统的艺术谱系中衍生出来的新的东西。当然,作为一个受过很多年美术史训练的人,一定会在内心深处不断给自己把脉,强调自己的感受直觉。在一个相对比较森严的法度之内,做到更鲜活一些,个人色彩鲜明而强烈一些。




M: 对,因为您提到的水墨的“质地”,也必然是因为有人的参与才能被建构出来的。
Z: 当然,它是一种互相作用的结果,这样不断地锤炼,至于锤炼到什么程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追求一种无极,越纯粹越好,这就叫高成色。



生命痕迹 

宣纸水墨 

130cm×98cm 

2021



M: 在今天的情景下选择这样一条路,其实还是挺难的。因为在今天多元化的、浮躁的时代语境下,很难再去追索一个极致的东西。这需要很强的耐心和定力,也需要一种责任。

Z: 去年我在美国的时候,和很多朋友谈起中国文化,就觉得整体上很多人丧失了信心。那些年轻一些的,也就只能靠财富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又担心别人的鄙夷目光,其实他们内心并不感到踏实,因为缺少审美和文化的自信。

而我作为一个艺术家,总是觉得中国的审美系统是一个很独特的宝库。怎么把宝库里的精华部分重新呈现给这个世界,让它历久弥新?是我一直在思考的。比如说贝聿铭在世界各地的建筑都有极高的艺术水准。他就很好地吸收了传统中很精妙的东西,像苏州博物馆、日本美秀美术馆、卡塔尔的伊斯兰博物馆,东方人和西方人都很推崇,因为他把中国传统的文人审美转化成了一种新的现代面貌。今天应该有更多像贝聿铭这样的艺术家。



冰枝玉干 

宣纸水墨

110cm×70cm

2021






冰枝玉干

宣纸水墨

110cm×96cm

2021



M: 这种探索其实和通常意义上所说的让水墨从现代性中突破出来,进行所谓的当代转化,是不一样的?
Z: 这是需要进一步探讨的。我之前在微信上就看到有人说什么水墨怎么突破,我说我没有必要突破,因为没在固定而封闭的藩篱里面。你要突破是因为你被束缚着了才想着去突破,我没有那么多精神枷锁的约束,就无所谓突破不突破了。



生命痕迹 1

宣纸水墨

130cm×97cm 

2021






生命痕迹 2 

宣纸水墨

130cm×97cm 

2021





M: 因为从 20 世纪 80 年代的水墨变革,以及后来的实验水墨,它其实是把水墨给放在了西方美术史的框架里,所以一直到今天,外界还会有一些关于水墨的现代性、当代性的讨论。
Z: 对,这更多的是一种线性的理解,它首先是参照西方的近代美术史、现代美术史、当代美术史这么一个时间脉络,然后觉得他们有什么我们就对应的应该出现什么。这是一种由来已久的狭隘和自卑,比较集中地体现是我们中国的美术史教育中的急功近利和格式化,不能以自由和开放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文化遗产。其实在中国的美术传统中,瓷器、玉器等工艺美术和民族民间艺术被有意无意地贬低甚至屏蔽掉了。将这样的态度也用来对待外来文化,显然贻害无穷。 
我个人是学过多年美术史,也有在中国和美国的美术馆工作的经历,又在海外留学多年,所以不分南北东西,不论古今中外,一切都可以是不断成长发育的滋养。然后以自由而开放的心态去大胆经历就很好了,能完成并留下一些作品就更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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