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洋的生命 – 大作社

清洁站里的共生关系，印尼巴厘岛，2019年

我国幅员辽阔，气候多样，复杂的自然地理环境孕育了无数珍稀野生动物，是世界上野生动物种类最丰富的国家之一。近年来，有关野生生物和自然生态的摄影在中国蓬勃发展，已经成为中国摄影领域的一个重要门类。

摄影师付亮、曾薇薇在一次旅游的过程中，机缘巧合地接触到了水肺潜水，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潜水这项运动。在十几年的潜水经历中，他们最开始专注于探索发现水下生物，后来又对潜水摄影尤其是黑水摄影产生浓厚的兴趣。过去十几年对水下生物的探索认识和知识积累，对他们的水下摄影产生了巨大的帮助。他们认为除了设备和身体条件适应野外拍摄环境等基本要求之外，对生命怀敬畏之心也是非常重要。

用慢门记录下飞鱼打开翅膀在海水中游动的瞬间，2019年

远洋的生命

摄影并文／付亮　曾薇薇
访谈／陈秋实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潜水摄影是比较陌生的，在水下对这些生物进行拍摄与在陆上拍摄野生动物有什么不同？

水下野生动物摄影和陆地野生动物摄影一样，都需要面对自然环境中拍摄动物的不确定性。在自然中，变化随时都在发生，学会观察和捕捉瞬间，是水下和陆地摄影师都需要面临的挑战。

由于气候变化导致海水温度升高，小丑鱼赖以生存的海葵家园发生了白化现象。如果全球温度继续升高，最终小丑鱼会失去庇护自己的家园，2017年

水下野生动物摄影和陆地野生动物相比，又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虽然面对更加复杂的挑战，同时也有着更多的机会可以拍摄到与众不同的场景。由于陆地野生动物在进化的历史长河中，与人类发展的竞争是几乎所有陆生动物生存的必经之路。因此陆生动物，尤其是有过被人类捕杀史的动物，都会尽量避免与人产生近距离接触。如何接近动物，是陆地野生动物摄影师要克服的首要困难。而海洋中的水下摄影师则无需面对这个挑战，水生动物在进化过程中，几乎没有见过任何与潜水员相似的生物，水下摄影师有更多的机会以非常近的距离观察和拍摄海洋生物。水下摄影师经常会在距离鲨鱼、鲸鱼仅仅一两米的位置，用16mm镜头广角端，甚至鱼眼镜头拍摄这些庞然大物。而在陆地，没有特殊防护下接近野生狮子老虎，犀牛大象这类动物对陆地野生摄影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小丑鱼的卵聚集在一起，他们已经发育出银色的眼睛，再过几天就会成为新一代的小丑鱼自由的在海底遨游，2016年

但同时海水也带来了巨大的挑战。首先，所有的专业级别的相机都是以陆地拍摄来进行设计的，想将这些设备带到水下，必须将它们放在经过特别设计的厚重的防水壳中才能使用。而笨重的防水壳不但改变了相机的体积，在水下操作起来也比陆地上要麻烦得多。

绵羊海蛞蝓是世界上少有的可以进行光合作用的动物。绵羊海蛞蝓以海藻为食并吸收海藻里的绿叶素，将其转换到体内通过光合作用为其提供养分，2019年

解决了装备的问题后，水下摄影师面对的第二个问题是浮力。在海洋中，潜水员缺少一个坚实稳固的地面可以稳定相机，在海洋中拍摄，水下摄影师、水下的动物和包围一切的海水都在动态的环境中。在海洋中控制身体、调整相机、精准的构图都比陆地上更难实现。

幽灵海兔是海底最令人不可思议的软体动物之一，它们通体透明，只有几条白色的“带子”将自己的身体包裹起来，2019年

在这之后，水下摄影师要克服的第三个问题是海水，当相机和野生动物之间的介质，从空气变成了水之后，水比空气密度要大很多，相应地，自然光在水中的传输过程中会损失更多的强度。由于波长越短的颜色，越容易被水所吸收，随着深度和拍摄距离的变化，光线的强度和光谱都会发生变化。光线变暗的同时，一部分颜色也开始消失，首先消失的是红色，然后是橙色，随着深度的增加，海水中最终呈现的只有蓝色。这也是为什么虽然海水本身并没有颜色，但我们却看到湛蓝色大海的原因。

虽然深邃的蓝色在视觉上是非常令人愉悦的颜色，但是海洋中野生动物自身的颜色，随着深度的增加，自然光也不能完全呈现它们真实的色彩。因此，大多数的水下摄影作品，都需要通过额外的可防水的闪光灯来复原它们真实的颜色。另外，水中的浮尘、杂质等，都会随着闪光灯的角度不同而出现在最终照片中，如何在水下正常使用闪光灯，是非常大的挑战。

出于对生态环境的尊重以及专业的知识背景，摄影师在拍摄时或许会发现一些重要或是珍稀的画面与摄影的美学视角是冲突的，你们在遇到这种情况时如何处理？

野生动物摄影中最重要的一课就是“学会放弃”，并不是所有的照片都值得拍摄。有时候是因为危害到所拍摄的动物，有时候是因为拍摄会给自己或自己的潜伴带来额外的风险。

在摄影师镜头中，两只锯齿刀背虾就像分枝一样完美的隐藏在珊瑚中，不仔细观察很难分辨出来，2019年

海洋中的动物，即使是同一物种，不同的个体对外来世界的感知都是不同的。最好的作品永远是找到正确的拍摄对象，而不是在不适合拍摄的场合强行创造拍摄的场景。我们的认知中，野生动物真正的美，应该是展现我们观察中的动物的外观、形态、行为、它们和自己生活环境的联系。作为野生动物摄影师，我们希望我们的作品具有故事感，让观看者产生好奇，关注照片所拍摄的主体和它们背后的故事。追求特定的美学视角不是我们拍摄时的第一考虑。

通过摄影会让我们对眼前的场景，特别是时间空间的认识更加敏感，水下世界不同的拍摄和观看条件是否也改变着你们的拍摄习惯？是否会联想到某些记忆或者其他摄影作品？

水下摄影中，由于水的存在极大地改变了光线的传输方式，如何选择和控制灯光对水下摄影师来说至关重要。现在水下摄影的防水壳在人体工程学上做了很多改进，摄影师可以相对更加快捷地在水下操作光圈、快门、ISO等参数。但和水上相比，水下摄影要求摄影师更多的依据经验来手动设置相机和闪光灯灯拍摄参数。

珊瑚长廊里的生命，菲律宾朗布隆，2019年

虽然我们主要为人所知的作品都是水下生物摄影，但如果说对我们摄影理念产生最大影响的摄影师，其实并非野生动物摄影师。我们在不潜水的时候，会花很多时间看陆地摄影师，特别是街拍和人文摄影师的作品。何藩、亚历克斯·韦伯、萨尔加多、寇德卡等摄影师对于我都有非常大的影响，他们的作品极大的改变了我们对光线、阴影、色彩和构图的认知。

“黑水摄影”是怎样的一个概念？你们是如何进入这一领域的？

黑水潜水最早期被认为是一种夜间在远洋海域进行的夜潜。但与更为人熟知的夜潜不同，黑水潜水通常会远离海岸线，在最大水深在100米以上的海域进行。潜入水中，除了潜水员携带的潜水手电照亮的光柱外，周围的环境一片漆黑，在这样的环境里，潜水员有机会观察到很多远洋类和浮游类的生物。而在这种独特的环境下开展的拍摄，也被叫做黑水摄影。

雌性船蛸是世界上唯一一种可以自己分泌外壳的章鱼，通过薄薄的外壳可以保护自己的卵不受外界侵害，2019年

夜⾊中的海⽔中，⼀条海鳗正凝视着海⽔深处，2019年

黑水潜水的概念在19世纪60年代的科学研究中就已经被提起，在1980年代之后日本和美国夏威夷的一些水下摄影师开始尝试通过这种潜水方式来拍摄和记录一些很难在其他潜水方式中有机会看到的生物。而最近5至10年，黑水潜水的概念逐渐在全世界水下摄影师中流行起来，帕劳、菲律宾、印尼、南非、日本，以及美国佛罗里达等各个地区的摄影师都热衷于通过这种方式来探索夜色下远离海岸线的水下生物和它们神秘的行为。

2015年前后，黑水摄影在东南亚地区已广泛开展，我们发现，我们长期潜水的菲律宾朗布隆海域，恰巧是东南亚最适合进行黑水摄影的海域之一。朗布隆小岛和对面的塔布拉斯（Tablas island)之间形成了一条细长且非常深的朗布隆水道，这个漏斗形的水道，南边的开口开阔深邃，最深处可以达到1600米以上的深度，而北侧的宽度较小，而深度迅速变浅到100米以内。在潮汐流的作用下，很多白天生活在深海的物种，可以更加方便地在夜间到浅水位置进行捕食、交配等生物行为。也是这个原因，我们在过去几年，有机会在这一片海域进行了大量的探索和拍摄工作，记录这个海域的黑水生物。

第⼀张获奖的⽔下摄影作品(Scubashooters)，2016年

一只海洋中桡足类浮游生物端坐在水母的顶端搭着顺风车，2016年

在这片世界上海洋生物最丰富的海域中，我们最关注的主题还是珊瑚礁附近的小型生物，包括珊瑚礁中生活的鱼类、虾蟹和头足纲、腹足纲的一些软体动物。

海鳗和清洁虾形成一种互利互惠的共生关系。清洁虾可以帮助海鳗清洁身体上的坏死的皮肤和组织，从而得到足够的食物作为回报，2018年

单棘豚鱼身上有一层特别的黏膜可以防止自己受到水母有毒触手的伤害，顶着水母在水中游动如同带着一个贴身的保镖，防止自己被其他捕食者伤害，2018年

在“黑水”中拍摄需要具备什么条件？会遇到的困难可能有哪些？

黑水拍摄，其实并不需要额外的拍摄器材或特殊的潜水训练才能进行，理论上所有获得相应潜水证书的潜水员都可以去尝试黑水拍摄。但是，由于我们在黑水潜水中，海底往往在潜水员下方几百米的深度，而晚上的海水中，又缺少深度的参照物，这就需要潜水员更加频繁地查看潜水电脑，关注自己的深度，气瓶中空气的余量。虽然需要一些额外的潜水安全注意事项，一般来说黑水摄影适合所有已经具有夜潜拍摄经验的水下摄影师。

雌性毛毯章鱼在深夜的海洋中遨游，它的一对触腕伸展开来时，如同展开一个彩色斗篷般灿烂夺目，2019年

剧毒章⻥幼⻥，2019年

因为疫情或是其他原因无法开展“黑水摄影”时你们会做什么，这两年在国内你们又在做哪些方面的工作？

过去3年，因为没有机会进行更多的水下的潜水活动，我们反而借这段难得的时间整理了一些我们的作品，在刊物上发表了两篇关于水下生物的文章。

黑水潜水经常被潜水员形容是最像太空漫游的潜水，在背景中浮游生物星星点点衬托下，水母仿佛是银河战舰一般在太空遨游，2018年

⾦鲳⻥幼⻥，2019年

这些年我们在海洋中也见证了垃圾，特别是塑料垃圾对海洋带来的冲击和潜在灾难性的后果。利用疫情中难得的间隙，2021年底和2022年上半年，我们作为志愿者参加了四川省绿色江河环境保护促进会“绿色江河”的青藏线绿色驿站和班德湖斑头雁守候的保护工作。希望能够将陆地上环境保护的经验，运用在海洋保护和海洋垃圾防治处理中去。

本文所有图片均由付亮与曾薇薇拍摄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国摄影杂志”（ID：cphoto1957）。大作社经授权转载，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大作社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