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期私家园林的山居风和田园风

上期我们说到私家园林起源于东汉，但在那时园林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真正园林要从魏晋南北朝说起。

我们一提起魏晋，就能想象魏晋名士的放浪不羁。为啥会有这种感觉呢？就是因为当时的政局不稳定，除去寿命稍长的晋朝，南北朝一共才169年，但这一个多世纪诞生了9个国家，南朝的宋齐梁陈，北朝的北魏、东魏、西魏、北齐、北周。基本上一个国家的寿命只有几十年，老子的王位刚传给儿子可能就差不多要灭国了……

敦煌壁画《五百强盗成佛图》就连敦煌壁画上也画着当时的战争画面

中央的政权不稳定就造成了地方门阀盛行，官员世袭。这也就让一部分出身平凡的文人失去了治国理政的机会。所以退隐便成了最好的归宿。

具体来说西晋王朝灭亡后，琅琊王司马睿凭借北方世家大族琅琊王氏的支持迁都江左，从而建立了东晋政权。东晋偏安江南，不思进取，士大夫们整日只想着经营已有的庄园经济。就此，一股奢靡之风开始在上流社会盛行，随之而来的还有寄情于山水的园林之风。这些士大夫们有充足的时间去享受闲暇的时光，他们生逢乱世，感叹时间如白驹过隙，世事无常，唯有纵情山水才能自得其乐。加之时人祖尚玄学行，更是进一步助长了这种风气的盛行。

宋临《洛神赋图》中的假山和小桥

所以魏晋南北朝开始了大量的民间造园活动，建造园林变成了一种流行活动。某种事物一旦在民间流行开来，就有了发展的内驱力了。

但这时的园林可能还是和你想象中的有所不同，这时的造园主力是两波人，一波是贵族、官僚、商人等社会的既得利益者；一波就是我们所说的“名士”，当然他们之间也相互交织，相互转化。

园冶中在相地一章中把地块按照以城市为中心划分为城市地、郊野地和山林地等。而这三种地形大致可以看做魏晋南北朝园林的三种形态。

城市地

城市中建园大多是皇亲国戚，贵族官僚的宅园，他们不差钱，但面对的却是城市中有限的空间，所以这些宅园大多需要把自然山水缩减至宅园的规模，但为了体现他们的地位身份，园中往往需要人工塑山引水，这就必须要求园林要“小中见大”，不能像前朝那样粗放地写实，而是写意和写实相结合，这是造园艺术创作方法的一个飞跃。

以北魏时期张伦的宅院为例，《洛阳伽蓝记·城东》中称赞其对于园林的修建极为考究：“伦造景阳山，有若自然。其中重岩复岭，嵚崟相属；深蹊洞壑，逦递连接。”

显然，张伦宅院中的景阳山并没有拘泥于对真山的模仿与照搬，而是将原有的自然景象进行概括凝练，并融入文化因素与造园者自己心中对山水的理解，这无疑是园林审美史上的一大进步。这一点来后来的叠山中被发扬光大，其中戈裕良作品环秀山庄假山就是在有限的空间中将自然山脉不同的空间关系穿插其间，让人行走其间柳暗花明。

城市私园多为贵族官僚所经营，因此大多山池楼阁华丽绮靡，既满足奢侈的生活，也是为了争奇斗富。以南齐武帝长子文惠太子的宅院“玄圃”为例，《南齐书》记载园内“起出土山池阁楼观塔宇,穷奇极力,费以千万。多聚奇石,妙极山水。” 为了不让皇帝从宫中望见，“乃傍门列修竹,内施高鄣,造游墙数百间,施诸机巧:宜须鄣蔽”。

为了不让皇帝看到自己的宅园过于华丽，又是种竹子，又是建高墙，而玄圃也因为持续不断的扩建成为了南朝数一数二的园林。艺圃中的浴鸥庭院中的一面侧墙十分高大，墙既可以遮蔽视线，也可以当做画布和背景。艺圃就属于后者。

在《诸宫纪事·补遗》中，对湘东王萧绎的私家园林有着详细记载“斋前有高山，山有石洞，潜行委宛二百余步。”

“湘东苑”内的建筑设计精心，主人巧妙地发挥出“点景和观景”的妙用，让园林中的每一处景致，均有其相应的主题。尤其园中还运用叠山技术，叠造铺陈出长达二百余步的假山石洞，构思精巧，十分难得。在今天何园东园船厅的一侧也有类似的假山设计。

何园东园的贴壁假山

无论是张伦宅园的叠山，文惠太子玄圃的高墙修竹，萧绎湘东苑的点景和石洞，这些设计都是日后私家园林常用的手法。总之这一时期的城市私园更加的精致小巧，追求华丽绮靡，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到隋唐并达到顶峰。

郊野地

比起城市地园林的小巧精致，郊野地继续继承了东汉时期的庄园经济，这时的世族大多在城郊经营着庄园。庄园除了满足庄园主家族的居住，还承担了农耕、手工业生产和庄客部曲（世族的私人军队）的住地。

清·查士标《桃花源图》

金谷园是西晋大官僚地主石崇的别墅。据历史记载，西晋时期石崇为纵情放逸，在洛阳依邙山、临谷水建了规模宏大的花园。此园随地势筑台凿地，楼台亭阁，池沼碧波，交辉掩映，加上此园茂树郁郁，修竹亭亭，百花竞艳，整座花园犹如天宫琼宇。洛阳八大景一的“金谷春晴”指的就是这里的春天美景。

明·仇英《金谷园图》局部

据《世说新语》等书记载，石崇在金谷园中挥霍无度，过着极其糜烂的生活。在石崇的金谷园中，厕所里放着甲煎粉、沉香汁之类的名贵香料，凡是上厕所的，都能看到厕所里有十多个穿着华丽的新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仆恭立侍候。当时晋朝的一位官员刘实有事去拜访石崇，上厕所时见到厕所里有绛色纹帐、垫子等很讲究的陈设，并有婢女捧着香袋侍候，吓得急忙跑出，以为错进了石崇的内室。

明·仇英《金谷园图》局部

但即便如此，金谷园的生产和经济的运作还是占有主要的地位，可以看做是一个生产性的经营实体，兼有园林的功能。而当时的城郊园林大多如此。

山林地

除了平原上的庄园，这时庄园也出现在很多山林川泽之中，原因有两点，一是东晋时，北方士族大量南迁，史称“衣冠南渡”他们大多前往扬州，但扬州的平原地带早已被当地的士族占领，所以他们不得不往未开垦的山林发展；二是原本禁止私人开发的山林，在东晋时，禁令就已经名存实亡，到了南朝就完全废除了。

当时把这一类在山林川泽发展的庄园叫做“别墅，别业，山墅”等，山林地丰富的地形地貌也给庄园带来了新的机遇，除了农耕，还可以发展畜牧业、渔业、栽培果木，竹木等。而且山林的自然风貌可以让别墅占尽天时之利。

明·仇英《辋川图》中的漆园椒园种的都是经济作物

谢灵运在《山居赋》中就详细描述了他是如何经营自家庄园“始宁墅”的，其中写道建园的目的：

“览明达之抚运，乘机缄而理默。指岁暮而归休，咏宏徽于刊勒。狭三闾之丧江，矜望诸之去国。选自然之神丽，尽高栖之意得。”

谢灵运认为，贤达之人都能驾驭自己的命运，他们乘风破浪、天马行空而都能做到不动声色。自己虽然退隐了，但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说明自己还没有到无路可走的地步，并要求自己能自我尊重，高卧林泉也是一种幸福。

山居赋是东晋的山水诗文的代表作，从建设目的，到选址，规划布局，如何和周围的环境结合都做了详细的阐述，和城市私园和城郊庄园的华丽相比，山林别墅更具自然清纯的审美，和隐逸情调。这在之后唐朝的王维的辋川别业达到顶峰。

网友根据《山居赋》复原的始宁墅模型

无独有偶，另一位山水田园诗的创始人陶渊明在庐山脚下也经营了一座自己的庄园，和谢灵运一样，陶渊明并不追求华丽和奢靡而是选择了一种返璞归真的生活方式，我至今还记得上学时背诵的这些诗句：

……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

好让我们简单复盘一下魏晋时期的私家园林，这一时期园林按照地理位置分为城市私园，城郊山庄和山林别墅。城市私园由于离皇城近，空间有限所以极度内卷，通过“缩龙成寸”的方法概括自然山水；城郊山庄大多要兼顾居住和生产，所以大多面积很大，功能很多；而山林别墅是较为特别的一类，相比前两者求大求全，山林别墅显得非常天然清纯。这些庄园别墅所呈现的田园风光和山居风光经过文人的诗文流传，逐渐在文人圈子里培育出一种包含着隐逸情调的美学趣味，这些诗画的流行又反过来影响了园林的后世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