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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意识到:还有一部分人虽然真实存在过,却从未留下痕迹,他们是时代的匿名者。”
采访、撰文 / 盛亚琳
图片致谢艺术家和马刺画廊
法利·阿吉拉尔 (Farley Aguilar) 在马刺画廊的第二次个展“皮毛与洪水”于11月5日开幕。阿吉拉尔延续了去年首次亮相时“纸老虎”展览对历史事件和政治社会问题的关切;在此基础上,“皮毛”与“洪水”这对具体的客观形象激发了一组强烈残酷的想象对照。他将关注对象从享有财富奢侈的上流阶级扩展,进一步聚焦因无限经济膨胀而受伤的人们,尝试用8幅肖像绘画捕捉后工业时代前进脉络的一体两面,并向观众提出有关人类境遇是否可能趋向调和状态的质询。
阿吉拉尔未曾受到过专业的学院绘画训练,文学与哲学背景使其更聚焦于有关人类境遇的体察。他的工作方法始于对历史照片的广泛考据,在从照片到绘画的二维媒介转换中,以变形、增减和强调等方式重组视觉元素,试图凭借本能和有意识的自我训练找寻“绘画性”的突破和呈现。因此,脱离照片而出现的双色太阳、虚拟风暴云、骷髅人像等,均指向了阿吉拉尔的工作语言——并不在人物和背景中追求一种现实的真实,恰恰相反,他试图重启绘画叙述的真实。通过叠加使用铅笔、油画颜料和油画棒,阿吉拉尔塑造的人物既具备传统肖像画对个体表情神态的要求;另一方面,冲突且鲜艳的表现主义用色和孩童式涂鸦又将人物以非理性地方式“肢解”,突出其或滑稽或苦困的生存状态。
基于个展,Art-Ba-Ba与阿吉拉尔就题材、工作方法、媒介运用等核心问题展开对话:
“法利·阿吉拉尔:皮毛与洪水”展览现场,2022,马刺画廊,北京
图片由马刺画廊提供
Art-Ba-Ba:
展览名为“皮毛与洪水”,如何想到把这两个看似不甚相关的意象连结?
法利·阿吉拉尔:
“皮毛”与“洪水”既构成对照,又相互对话。皮毛将奢华与财富具像化,而洪水却是物质世界膨胀后破损地球的产物,二者指向深层的人性冲动所带来的截然相反的结果。人类总是为了自身利益而利用自然,直至枯竭。《圣经》早已暗示了这种趋势——创世纪的第五天,上帝使人类充满大地、征服大地,支配一切生物,也包括人类自己。我好奇在未来我们是否有可能抵达一个克制和平衡的阶段。
法利·阿吉拉尔,《灾后》,2022
亚麻布面油画、油画棒及铅笔,128 × 138 cm
图片由艺术家和马刺画廊提供
Art-Ba-Ba:
你去年在马刺画廊的展览“纸老虎”聚焦了统治阶级;然而,本次个展跳脱出了此框架,囊括了更多被你称之为“脆弱的人们”。这个转变是如何发生的?描绘这两类人有何不同?
法利·阿吉拉尔:
在大多数历史语境中,图像捕捉的是权势阶层及其奢靡的行为方式,例如打猎、舞会等。然而,我们必须意识到:还有一部分人虽然真实存在过,却从未留下痕迹,他们是时代的匿名者。我希望把本次展览的一半献给这些脆弱无名之人,像是梵港城洪水和艾伯凡矿灾中因人类追求永恒增长而流离失所和遭受痛苦的人们。
当再现上流阶层时,我通常将颜料以一种接近残酷的方式涂抹于人物身上,营造一种身体不受控制的观感,从中产生的滑稽效果与其生活的精致氛围形成鲜明对照。而当描绘社会底层时,我更注重人物面部细微神态的刻画,以此赋予他们尊严和庄重感。
法利·阿吉拉尔,《马球比赛》,2022
亚麻布面油画、油画棒及铅笔,173 × 213 cm
图片由艺术家和马刺画廊提供
法利·阿吉拉尔,《矿工》,2022
亚麻布面油画、油画棒及铅笔,112 × 86 cm
图片由艺术家和马刺画廊提供
Art-Ba-Ba:
你的创作实践是否和你成长环境和受教育背景息息相关?
法利·阿吉拉尔:
在年幼之时,我们全家因躲避战乱从尼加拉瓜移民到美国。尽管现在我已经是美国公民,但当我面对美国时,总是无法避免地像是一个“局外人” (outsider) ,充斥着紧张与危险的意味。我对种族性别和灾难战争等社会政治议题的关心与我的成长环境密不可分。我的学术背景是文学与哲学,并不是绘画专业出身。学习文学的过程中,我始终怀疑文字在今天是否还能发挥其社会效力。然而,绘画这种创作媒介对我而言更得心应手,也更符合我的性格,我喜欢独自一人解决问题。我希望我的创作具备一种普世性,尽管此次个展作品描绘的事件发生在美国或欧洲,但中国观众依旧可以通过画面本身而感同身受。
法利·阿吉拉尔,《大洪水》,2022
亚麻布面油画、油画棒及铅笔,165 × 198 cm
图片由艺术家和马刺画廊提供
Art-Ba-Ba:
你的画作通常缘起历史照片,如何完成从相片到画作的媒介转换?
法利·阿吉拉尔:
我的起点通常是一个感兴趣的主题,基于此,进而在档案馆或网络上展开广泛的搜索,过程通常如多米诺骨牌倒下一般激起连锁反应,引领我迈入更深入的研究。我会先依据照片绘画草稿,而后逐渐转移至画布上,在其中不断思考我要表达的内核,直到相片原型逐渐淡去,而绘画本身的语言足够强烈。
在《六个孩子和风暴》这幅画中,我尝试从多种角度转译相片蓝本。例如,人物身处虚构的风暴云中以营造时空错乱之感。风暴云是直接用从颜料管内挤出的厚重且对比强烈的色彩涂抹而成的,它既象征方才结束的灾难前刻,又预示着并不明朗乐观的未来。我给画面增添了许多相片没有的元素,一切皆为作品内核服务:孩子们的衣服质感变得更为粗砺,头发和裙子在风中飞扬;而男孩手中似乎要飘起的烛光同时言语着脆弱与希望;右边一人已经变成了鬼魂,有着近似骷髅的孩童轮廓和发光的橙色头发。
法利·阿吉拉尔,《六个孩子和风暴》,2022
亚麻布面油画、油画棒及铅笔,182 × 237 cm
图片由艺术家和马刺画廊提供
Art-Ba-Ba:
你刚刚聊到了《六个孩子和风暴》,这幅画或者广言之,本次展览的思考内核是什么?
法利·阿吉拉尔:
我想要表达一种“被抛掷感” (throwness) :我们以十分随机和被动的方式进入这个世界,携带着各自的性别、种族等身份标签,无从选择,所以我更愿意描绘孩子这个对生命缺乏掌控力的群体。而这种“被抛掷感”所带来的恐惧对每个人而言也是十分公平的,不会因贫富差距而有所分别,穷人恐惧生存,富人恐惧失去。因此,我画中的上流阶级总携带着几分滑稽怪异,《慈善晚会》一画的视角被刻意倾斜扭曲,画面左边的名媛淑女的腿被施以粗糙浓重的亮蓝色以强调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变形。
法利·阿吉拉尔,《慈善晚会》,2022
亚麻布面油画、油画棒及铅笔,187 × 149 cm
图片由艺术家和马刺画廊提供
Art-Ba-Ba:
如何营造肖像画中人物所处的背景?二者的关系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
法利·阿吉拉尔:
户外场景中,我通常会增加一些超现实的部分,例如我们前面提到的虚构的风暴云,有时我还会将太阳画成蓝色。这些非自然现象承载着隐喻,但我拒绝将它们与具体的象征意义一一对应。蓝太阳指代什么?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你看到我的画中出现两个太阳,那意味着我想要刻画两种交织碰撞的真实。也许正是因为我并非绘画科班出身,因而间接获得了某种可以“篡改”现实的许可。我并不追寻场景中的自然的真实;相反,绘画叙事的真实和情感流露的真实更为重要。
室内环境将画面人物包裹,提供给其一层保护。我喜欢把上流阶层画在一个室内场景里,陈设的华丽使人物的虚妄更加突兀。当面对财富积累的受害者们,我怀着极大的同情心来描摹他们和环境的关系。例如在《父与子》一画内,拥抱中的父亲与孩子充满温情,其身后的墙纸花纹乍一看很美丽,但细看却显露出破败与丑陋,我想通过描绘他们糟糕的生存空间去暗示其所处的失落困境。
法利·阿吉拉尔,《父与子》,2022
亚麻布面油画、油画棒及铅笔,180 × 117 cm
图片由艺术家和马刺画廊提供
Art-Ba-Ba:
肖像绘画在近几年有返潮之势,与众多描绘人物的艺术家相比,你似乎仍遵循传统去刻画人物微妙的表情神态,并且除油彩之外还使用了铅笔和油画棒。
法利·阿吉拉尔:
在我心中,肖像绘画的核心仍是人物的“个体性”,而面部表情则是个体精神最直观的显现。铅笔可以为人物构画骨架,进行细致且精准地描摹。或多或少出于职业化的需求,近年来,我尤为关注人物面部与手的绘画练习,我的肖像不会拥有一张泛泛的脸,重要人物更需要具备足以让观者产生连结的强烈的表达力。
与微妙的铅笔线条相对比,我对色彩的使用更偏向大胆和非理性,同时运用油彩和油画棒以增加画面层次感。除此之外,我还会留心在画面中匀出“空白”的空间。《六个男人和影子》中的第七个人物是我概念中的空洞符号——含糊不清,可以改变意义。这个红色鬼魂有着粉色的手(灵感来自于我最喜欢的德国表现主义电影之一《奥拉克之手》),它可以是所有男人的影子,甚至是整一代人的影子。观众针对“留白”自由发挥想象,完成与我和展览的互动。
通过表情的微妙刻画、肢体的分离组合和色彩的冲突对照,我希望我的人物具备某种“不连贯性”——人类并不拥有完全把握和控制自身命运的能力,这也让我们显得滑稽。
法利·阿吉拉尔,《六个男人和影子》,2022
亚麻布面油画、油画棒及铅笔,188 × 269 cm
图片由艺术家和马刺画廊提供
“法利·阿吉拉尔:皮毛与洪水”
展 期:2022.11.5 – 12.11
艺术家:法利·阿吉拉尔 (Farley Aguilar)
地 址:马刺画廊| 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二号院798艺术区D-06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Art Ba Ba”(ID:Art-Ba-Ba)。大作社经授权转载,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大作社平台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