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井士剑上海最新个展《次9(INFINITI)》即将闭幕。展览期间,中国美术学院院长高世名与艺术家井士剑围绕当代绘画进行了一场深度对谈。
《次九·万年》,325cmx550cm,布面油画,井士剑,2022(井士剑个展《次9》展览现场)
高:对,是一种开放性,但是开放性现在被用烂了,实际上是一种多义的含混,这个含混带有诗意,这一点很重要。燕卜荪有一本著名的书,是我们学校出版社出的,叫《朦胧的七种类型》,讲的就是含混,含混是诗意的一个重要表征。诗性就是要把词与物、词和义之间的锁链打断,先让它断裂,形成意义的缝隙,然后在断裂中重构,诗性才发生。所以说语言破碎之处,要去听存在的声音,这就是诗意。
井:后现代的一个很重要的标志。其实高院刚才讲了两个词,一个是绘画的语义语法的使用,第二点讲的绘画的意志,我觉得今天的绘画,很多绘画是没有意志的,它们只有执着,但不叫意志,这种混合型语言也是今天绘画非常重要的像刚刚你讨论的这种断裂和碎片的概念。
但现在有一个想象,你引出了一个问题,当黄永砯那个时代,他「去绘画性」的时候,但今天恰恰相反,我们的学生在很大的面积上去平涂,数字化包括技术,使我们走向了平面、扁平的时代。我觉得经过中国这十余年的一个讨论,这样一个绘画的进展,中国的绘画在世界上发展很快,高点没有,我是这样看的。所以说呢,广泛的基础性,像我们的学生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做的是扁平和平面性,但其实消解了语言本身,形成了一种问题,就像你刚才说的,美术史贯穿了艺术家的创作当中。现在有两种倾向,一种是要去掉美术史的概念,一种是坚守美术史,我觉得两种都可以通达,但「去美术史化」其实是一种流行,不叫时尚。
高:这两年各美院的毕业创作里面,有一种我非常不喜欢的“画廊气”。它脱离了艺术史的脉络,形成的一种浅表的流行样式,那些样式我觉得是没有根的无本之木。
在这个时候我们回顾一下二十世纪的绘画,我认为大家要去重新思考构成主义。我们做的《呼捷玛斯与未来图景:苏俄先锋派设计》展,其实表达的很清楚。我们是以设计展的名义做,但其实那都是先锋艺术。一百年前还没有Designer这个身份,那帮人都是画家、建筑师、哲学家、诗人。其实最早的“绘画零度”就是从马列维奇开始,做得最极致,他那里绘画性到了零度,而不是绘画到了零度。而绘画在他那里反而成为了一种神性的东西,纯粹的形而上的东西。大家对构成主义的理解我觉得是不够的、肤浅的,一方面他们才是最早的观念艺术,一方面他要回应柏拉图的命题,这是一个纯粹形式等于理念的世界,某种意义上去掉了视觉性。在这里,它就跟达达结在了一起,就是去掉视觉性,就是杜尚所讲的“非视网膜的艺术”。那一段时期,我认为它的能量在艺术史上没有被释放出来,应该认真地去思考。
立体派试图去创造一种新的感知,而不是新绘画。但是很遗憾,立体派一直被当成了一种绘画的风格和流派。如果仔细看毕加索、布拉克都笔记和通信,就会发现他们真地在讨论相对论,讨论现代的时空经验以及画面中的时空“晶体”。不要忘记,他们是人类史上的电影第一代,他们的同代人也在玩摄影蒙太奇。他们是柏格森和爱因斯坦理论的旁观者,他们那个时代,整个世界的感知变化了、时空观念变化了,他们跟电影的蒙太奇学派在不同领域进行时空表达的感知实验,以绘画的方式进行感知实验。
所以说,我们去看他画得好不好看没有多大意思,那不是他们主要的思考。包括未来主义,为什么会画成那样?尽管后来也被当成了一种风格,但是他们不是单纯为了画成那样,他们有另外的目的。一切伟大的艺术作品,都是另外一个伟大目标的副产品。如果你没有一个伟大的目标,就只是想画出好画,这是等而下之的。
立体派、未来主义、构成主义,早期的现代绘画感觉和意义都非常饱满,非常值得思考。后来这个状态却中断了。超现实主义,除了自动写作、自动绘画之外,到达利这一路,又变成了一种再现性
绘画——无论是再现梦境,还是再现他的偏执狂想象,都在重新变成一种再现和表达的绘画。对象又出现了,我觉得这是超现实主义的倒退。超现实主义的绘画,与超现实主义诗歌和电影是不同的,它的诗和电影里面具有的实验性,在绘画中变成了一种保守性。(井:他重新回到一种纯图式的形象性去了。)不是说绘画一定非再现,而是说,二十世纪初那种对于人类发展新阶段的感知探索被打断了,艺术家们的注意力转到另外一种东西上去了。
……再谈谈“坏画”。“坏画”其实是当代艺术圈最流行的绘画体系,形形色色的当代绘画,它的基础实际上都有“坏画”的成分。“坏画”就是反美学、反绘画性的绘画,就是先把绘画的历史和美学变成一片废墟再说,然后在这一片废墟上开始干点什么。但是问题在于,成了一片废墟之后,绘画真的可能就变成一堆垃圾了。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些个体的实验依然是有价值的。
其实我是相信绘画的。在今天多种新媒介兴起的时代里,绘画依然有它的力量。我个人有亲身体验。2009年的卡塞尔文献展,我一进弗里德里希博物馆就看到一张小尺幅的写实绘画。展厅里面有很大的装置,有观念性的作品,但我一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一张不大的画,写实的,一个女青年躺着的头像,斜构图,是里希特的作品,不过不是他那种朦胧的画法,就是最直接的写实画法。我第一眼先看到它,它旁边放着很大的装置,但是这张小画一点不露怯,非常小的尺幅,但是非常有分量,立得住。为什么会这样?在那个现场里,一个纯写实的画面如此有力量,在其中我们看到了一种很异样的东西,感觉到了时间,感觉到了死亡。那一刻,我觉得绘画真有力量!
井:这两点也是他绘画最大的特色。
高世名
策展人,教授、博士生导师,现任中国美术学院院长。其研究领域涵盖当代艺术与社会思想、策展实践、艺术教育,策划诸多大型展览和学术计划,包括“与后殖民说再见:第三届广州三年展”(2008)、“巡回排演:第八届上海双年展”(2010)、“山水宣言”(2016)、“民族翰骨:潘天寿诞辰120周年纪念大展”(2017)、“未来媒体艺术宣言展”(2017)等,并出版专著《一切致命的事物都难以言说》、《行动的书:关于策展写作》等。
井士剑
艺术家,中国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现工作生活于杭州,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致力于当代艺术研究与创作。关注全球语境下的当代艺术研究和形成自身独特的艺术语言结构和词语与语法。以几十年一系列个展勾勒出艺术创作持续不断的艺脉。并以世界变幻的近几十年,自身经历和艺术创作揭示出历史、社会、未来的艺术断裂与碎片的多元文化的视觉景观。从1996年上海美术馆《艺术的对话》与瑞士艺术家的双个展,至今以《艺术地理》《漫步江湖》《江湖泛舟》三个展览,持续以视觉艺术,再现人与自然的境遇,与艺术原发性问题,以《宇宙的蜗牛和戏谑的风景》《寓言》《谜·湖》《1/2》等个展,关注艺术创作的逻辑、意志、混合语法等要素,对绘画的时间空间进行视觉回应与艺术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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