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与胡同 | 放下敬畏的北京“热腾腾”

北京人与胡同 | 放下敬畏的北京“热腾腾”


文:王雨婷 | 图:最笨旅行家石头

主编:嗨皮不二 | 排版:往事随风




前情提要:

一个外地人眼中的北京胡同,和一艘摇摇欲翻的友谊之舟。

“我以前一直以为‘东四十条’的意思是,东边数第四十条胡同。”

“那得多难数啊,可能这就是断句的重要性吧。”

仲夏的北京,碧空万里如洗,老阳儿(太阳)毫不吝啬它的光韵。“手搭凉棚”伫立在繁忙的东四路口,终于等到了从外阜大包小包来京旅行的朋友,看着他眼底的好奇和因在高温之下穿梭于胡同之间而早已挂满额头的汗珠,便有了如上的一番对话。

东四胡同。

对话的发生地——东四路口,在明永乐年间,因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各建设有一座木质牌楼,又位于皇城以东,故称东四。

可能是因为从小学在此读书,直到十八岁考上大学后才离开,每次见到远道而来的人,总免不了要啰嗦上几句东四的来历,唯恐匆忙赶路的他们“怠慢”了我的“地盘”。

到如今岁月流转,历史的车辙虽隐匿了曾经的“地标”牌楼,风化了其看似紧固的木质肌理,却也在有意或无意之间,将我们更清晰地引向了眼前保存完整的连片胡同居住群。

从东四头条到十四条,规整笔直、纵横交错的大街、胡同,如同这座古老城市的毛细血管,串联起一个个彼此交好的胡同住家儿,默默不语地向不远处的楼宇森林和身处其中的人们,输送着源源不断的生活气息和绵延不息的历史余温。

然而,这余温在半空中蒸腾着、氤氲着,很快便被横穿而过的举着旗子的旅行团的到来所打破。

在我脑海里从来不存在所谓胡同游的概念。

因为本地人在心里默认,包括大名鼎鼎的南锣鼓巷在内的胡同,根本称不上什么景点,更没必要郑重其事地特地绕道前来参观。

每每看到有人拿着“长枪短炮”对着再普通不过的砖缝和老槐树狂按快门,我总会下意识地脖子一缩,绕开他们的取景框而走,生怕成为这突兀行为中的一部分。

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北京孩子来说,脚下的土地和绵延其上的大小胡同,镌刻着的是自己整个孩童时代的全部美好与温存。

这一切,显然不是您按几次快门,或是从百度百科和小红书上搜一段攻略就能概括和了解的,而是在每天早起出屋,紧走两步倒尿盆,冬天在平房里生炉子取暖,又得防备着一氧化碳中毒的过程中,逐步建立起立的。它也许不修边幅,但总能从中照见生活的影子。

一声鸽哨、一碗卤煮,一个大汗淋漓的夏天,便能迅速翻涌起我们心中未曾走远的珍贵记忆。

放眼全国,几乎绝大多数城市都有着一条属于自己的“名片街巷”。

在成都叫锦里,在重庆叫磁器口;在上海有城隍庙,在西安看回民街……尽管近些年来它们或多或少受到了商业气息的冲刷,但当地的文化在百余米的街道内被高度浓缩后,以一种近乎“精致”的方式规整地呈现在人们面前,依旧广受海北天南来客的欢迎。

后海。

目光收回到北京,正如老舍先生所言:“我所知道的那点只是‘我的北平’,而我的北平大概等于牛的一毛。”即使是老北京,也没有人敢拍胸脯说,哪一条马路或是街道最能代表北京的风骨。

但我想,这也许就是每一条内藏乾坤却又始终低调的胡同存在的意义吧。

东城的史家、南锣鼓巷,西城的砖塔、百花深处,无不蕴藏着国际都市内难觅的生活印记,将北平和北京的故事娓娓道来。

故事铺陈开来之前,我又忍不住吐槽起朋友那“不合时宜”的敬畏。

行走在本就狭窄的胡同中间,他总免不了要一步三回头,将有些不平的小道儿,走出了一种档案馆门廊的感觉。总试图从不足五百米长的胡同中,咀嚼出七百年多前历史的味道,不时瞪大了双眼,锲而不舍地提问着曾经居住在此的名人,和那些甚少有资料记载的轶事,殊不知这对向来大大咧咧的土著来说有些过于苛责了。

法源街道。

以史家为例,提起这两个大字,任何一个北京人的第一反应都是远近闻名的重点——史家小学,并顺嘴抱怨几句想要送孩子进史家读书到底有多难。

至于这条胡同的名人故居以及新建的小小博物馆,则更多地满足的是慕名而来者那无处安置的好奇心。至于每个来到北京的人,都会学上两句的北京话亦是如此,相比起旗人风俗和历史文化的影响,方言更多的是一种自然而然的表达,咬文嚼字、字斟句酌实在不是北京人的风格。

“你啊,与其看精加工的文字产品了解北京,还不如起个大早明儿跟我一起吃回早点呢。”我扭头对身边恋恋不舍的朋友如是说到,然后连拖带拽地这才离开了他情有独钟的史家胡同。

史家幼儿园。

清晨的北京仍是懒洋洋、朦朦胧的,心急的食客却早已急不可耐了。

刚出锅儿的糖油饼儿还在篦子上沥油,一旁的大爷便已经撑开了手里的塑料袋等着打包了,蒸汽氤氲里依稀可以听见身后的餐桌上,传来“吸溜吸溜”的喝面茶的声音。

隔壁门脸儿前,穿着校服的学生,百无聊赖地拨弄车铃儿,像是在“催促”摊煎饼的大爷。据说,这家煎饼店开了有些年头儿了,就因为一直标价五块钱,被附近的街里街坊默契地叫做“老五块”。很快,学生拿到了今日份的早餐,将其熟练地挂在车把上后便扬长而去,装煎饼的塑料袋随车晃动,胡同人家的灯光渐次亮起。

星星点点的灯光出平映射出幢幢平房与天空之间的界限,一盘(12只左右)鸽子成群飞过,清脆的哨音随风响起,盘旋在青砖瓦砾的组网之中,久久不散。

接棒鸽哨的,是尽管在胡同里也越来越少见的吆喝声,无论是香菜、辣青椒,还是勾葱、嫩芹菜,每个字都能清晰地送到您的耳朵里,和郭德纲相声里常说的《叫卖图》并无二致,哪怕家里不缺菜,就冲这两声儿吆喝,也会不由自主地走上前来。

天上的鸽哨,地上的吆喝,共同勾勒出独属于北京的声音图谱,具象了这座老城通天的灵气和接地的淳朴。

两种精神气质,两种都是北京。没有高低之分、贵贱之别,八方来客也在此都能各取所需,找到共鸣和留下来的理由。

鼓楼大街。

当问起北京孩子住胡同是种什么样的体验,你多半会听到许多抱怨的声音:洗澡是如何的不便,下雨天平房屋里进水有多麻烦,“黄大仙”从床位窜过是多么的令人胆战心惊……

但当你追问他们为什么还不搬走?眼神中的骄傲和不舍,早已呼之欲出,这是一种“只许自己骂,只准被人夸”的独特情愫,走马观花的游客自然很难体会。

西兴隆街。

但只要沿胡同继续边走边逛,你就会发现传统与现代得以在此兼容共生。

5G网络穿过路北广亮大门,连通进室内,让年近百岁的老房子,得以踩在时代最前沿的节拍之上。借由这样的网络设置,新能源汽车乃至无人驾驶的测试车辆,都能进到这狭小得仅有一条车道的胡同中来,积累下更多的“路况资料”,在短时间内精湛人工智能的车技。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网红店开进了胡同的方寸天地之间。

精品咖啡店里豆子烘烤出的香气和隔壁邻居大爷茶碗中悠悠飘出的茉莉花茶香交融在一起,却也不显得突兀。各类面包房和中式点心店在修缮过后的老平房中陆续开张,慕名赶来打卡的人几乎要踏破了老房的门槛,他们中的大多数,也许并不熟悉脚下的历史,但却早已为摆在货架上的甜品做足了攻略,手机上甚至还截图了朋友们发来的代购清单。

杨梅竹斜街。

五道营胡同。

如果你在傍晚时分,碰巧路过这里,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一群人时不时地爆发出的一阵笑声。那是忙碌了一天的上班族,躲进胡同里的小酒馆来听开放麦了。

有单口喜剧的演员说,“从走进胡同口开始,就已经是演出的一部分了”。

低矮的平房和连片的绿茵,成了汽车尾气和闹市喧嚣的天然屏障,他们在这里用相对低廉的票价或是几杯酒水饮料,就能换取一段轻松又即时的快意。倘若运气好的话,回家后还能躺在床上,从脱口秀厂牌的社群里抢到喜剧演员发出的红包。

只是,大约六七个小时之后,他们将带着从今晚获得的快乐,硬着头皮挤进早高峰的地铁,奔赴下一个工作的目的地;而北京的胡同和老城的生活,也将沿着历史的脉络、北平的足迹,缓缓向前。


本文作者:王雨婷
北京人,资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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