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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晓腾:短暂间隔 |链接 · 中国当代艺术年度档案

 
 
   
   2021中国当代艺术年度档案 | 日常与超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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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 Xiaoteng 
马晓腾 - CHINESE CONTEMPORARY ART ANNUAL FILES

1967 年生于北京市,原籍天津市。1987 年毕业于北京工艺美术学校,1993 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现为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






艺术家马晓腾

|图片由艺术家工作室提供



《野火》读后,它在我的肉体器官中留下了影像,让我这个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好像也经历过一样。这些影像,是那种我想扔掉的影像。影像一旦形成往往很难扔掉,它像契约一样用几十年的时间完成了驻留,恍惚间真实不虚了,成了一种自找的伤痛。

—— 马晓腾







短暂间隔


文 _ 马晓腾


小雪落地就化了,摘下口罩,空气让人陶醉。走到马路那边,一共呼吸了两百口气,又戴上口罩,要进小区了。


从家去工作室的路是我的“林中路”。小区白天的中年门卫是个乡下人,有些跛脚。每日见面都要招呼一下,有时念叨一下天气,我把他视为“看林人”。




◎热烈的房间|板上丙烯
 
 
 
|29.8cm × 40.2cm 2021




拉胡琴儿的老头儿跟前放着一个搪瓷杯,里面有一元纸币,旁边摆着一个印着手机二维码的纸片。

手里有纸币的人也都老了。




身体检查|布面丙烯
 
 
 
|212.5cm × 122.5cm 2017 - 2021




人们低头看着淡黄色的金鱼,看它们争食吃。湖边有很多画风景写生的老人,装配着专业的画具。小区广场上有跳舞练剑还有打扑克的老人,垃圾箱旁有等待纸箱的老人。我有次说:“我就要步入中老年啦!标志是扔垃圾后还向其他垃圾箱里看看。”引得老婆孩子大笑起来。人上了点儿年岁是个啥感觉?年轻时从未想过。

春天时,重看了伯格曼的电影《野草莓》,39岁的人拍的“老年题材电影”,不对,不能这么说,只是他懂得老人,有颗老人心吧!妈妈经常向我抱怨,我爸年过八十以后经常小题大做,雷霆万钧。老年对每个人都是唯一的,是身心的探路。伯格曼的自传里,关于《野草莓》只写了演主角的老先生在片场掉歪发脾气的事,也是因为一种抑制不了的担心,一种属于老年人的担心。

早几年,我一有机会和美院的老先生谈天,总会提醒他(她)们写写回忆录,不为发表,只为留存。去年油画系的马路老师退休,在他新版的画册里刊载了年表体的自述,0~12岁(-2061)费思量的标记,写到1970年十二岁就戛然而止。也许他所说的“炁象”至此已经圆满了?文末,用八页的篇幅,印上1971—2061每一年的年份数字,别无说明。想起与我同龄的河南女诗人杜涯所说:“童年即是一生。”




白嘴唇No.4|布面丙烯
 
 |60cm × 50cm 2021
 






画室里来了四个人,他们是来检查用电安全的。三男一女,其中两位中老年男人,一位中年女士,还有一位男青年。一位中老年男人看到我的一张小马扎,就拉过来坐下。另一位中老年男人看到墙上挂的海报,说一看就知道是老东西。男青年春节前来过,他说:这块儿您收拾了,这两个箱子上次在那边儿放着。只有中年女士一直戴着口罩,她说:咱们商量商量怎么把您的工作室,装置得更安全合理。



白嘴唇No.3|布面丙烯
|60cm × 50cm 2020
 







隆福寺的三联书店,终于重装开门了。书架上看到了南海出版公司,新版的聂鲁达的回忆录《我坦言我曾历尽沧桑》。书却比老版厚了许多,因为新版增补了8万字。老版就写得好看,现在迫不急待地想回去把这些增补的章节看了。增补的章节在开头目录上用一个小小的黑水滴标记出来,一共二十颗。像二十颗泪滴。印象深的有一颗叫回程的姑娘,还有一颗叫浓雾的赠礼。

林光翻译,他是个老编辑,文字好,译笔清澈。




乌静金属、玻璃、电路板
 
 |33cm × 121cm× 29cm 2021
 




酒仙桥的红霞影剧院我以前去过,98年的大片《泰坦尼克号》是在那儿看的。为什么记起是在那儿看的?中央美院在二厂中转办学时,离酒仙桥地区特别近,学院工会发的电影票都是红霞影剧院的。《泰坦尼克号》火起来了,系秘书发电影票时还说去时最好带条手绢,准备不时泪崩。

曹斐的“红霞”项目里,有用VR技术做的一个作品,戴上VR眼镜后,好像站在夜幕下红霞影剧院的门外,向台阶上望去,影院的屋檐底下点着清冷的灯火,照在广告栏里的电影海报上。周围没有人,我戴着眼镜转回头,20世纪50年代的红霞路,一直延伸到远处,路两边是三层高的苏式单元楼房,楼上点点灯火闪闪,昏黄的路灯照亮空无一人的街面。一阵难以抑制的伤感袭来,几乎将我击倒。

操场|手机视频 21 分 2 秒 2020

下了电梯,经过一扇窗户。向窗外看窗下有一排很细的小树,树后有一个操场。以后再经过这儿,就总是停下来看看树,还有操场。

夏天,读完了一本从1987年开始读的书,大冈升平的中篇小说《野火》。为什么用了34年?因为总是读不完就放下了,放下了的书不少。这本书隔一段时间又总有机会想拿起来再读,读就要从头读。终于读完了,这是我前所未有的阅读事件。我再看到这本书就可以安心了。

大冈升平有过太平洋战争的参战经历,做过战俘。《野火》写了一个叫田村的日本兵在菲律宾的小岛上逃亡的经历,最后直到啖人肉以活下去。使人想到这是非虚构的记述。这个浪迹天涯的田村要面对来自敌我两方的袭击和险恶,决无荒诞。以前看到一句话,大体是“回忆就是在肉体器官中寻找影像”。阅读者会在阅读后获得某种类似记忆的影像,它会残存在肉体器官中以待将来的“回忆”。

《野火》读后,它在我的肉体器官中留下了影像,让我这个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好像也经历过一样。这些影像,是那种我想扔掉的影像。影像一旦形成往往很难扔掉,它像契约一样用几十年的时间完成了驻留,恍惚间真实不虚了,成了一种自找的伤痛。




 
 ◎小型建筑|布面丙烯
 
 |133.6cm × 161.7cm 2021




小型建筑(局部)


梵高画的歪斜的房子,鲜艳欲滴的花木,还有像怪物一样的树和流云,诗人北岛认为那是饥肠辘辘的人眼里的世界景象,这也是经验的共鸣了。我没有挨饿的经验,树在眼前从不曾歪斜,甚至过于笔直了,它们总是整齐地排列在路边,像士兵一样一直延伸到公路尽头。没有人画过我印象中的行道树。

我很晚才知道有意识地去观看世界。有意识地观看被看作是一种特殊的行为。彼得·汉德克在《试论疲倦》里写下自己在一幅普桑的画前看了好几个小时,然后去了一家餐馆,“有一种容光焕发的疲惫”。为什么是普桑?在 T·J·克拉克的书里,看到一句普桑留下来的话,“我是一个以研究沉默的事物为志业的人”。沉默,站在画前看画难道不是沉默的最佳姿式吗?T·J·克拉克在普桑《宁静的风景》前看了差不多六个月,几乎每次看完了回去写下当天看到了什么,想说些什么。之后出版了那本日记体的书,中文版十年前就来到了我的书架上,抱歉我只读了几页,我“沉默”的深度太有限了。

我对 T·J·克拉克和彼得·汉德克的观看充满了好奇,甚至想到站在他俩的身后,去窥视他们的背影。我作画的时间是我伴随它衰老的过程,所以每日完成工作以后也只是感到“容光焕发的疲惫”罢了。





◎自行车布面丙烯
|121.5cm × 188.6cm 2021
 
 
 




◎自行车(局部)


赵大钧先生的画都是“素描”,画里折射出他的感觉意识和心性状态。这和题材关系不大,但是有:和视觉经验的关系也有,但又不是那么直接。语感的传递抓住了观者的心神,是不能去说的。

中间美术馆的活动上,听上海来的作家毛尖坐在人群中间演讲,她说:她小时候去电影院看电影,当银幕上映现出八一厂、长影、北影......三大厂标时,就会兴奋得“大小便失禁......”

我深有同感,当时就想上去告诉她,碍于在座的都是年轻人,他们听了也许会诧异,也许无动于衷。影像的时代早就到来了。

◎工作室一角

小雨放学回来,带回来一本新台历,放在那儿。一本没有打开塑料护封的台历,是需要每天翻页的那种。这是他收到的同学回送的圣诞礼物。放在那好几天,没人动。它是不拆封就知道内容的那种“礼物”。还是我打开了台历的护封,把它放到一个合适放日历的位置上。几乎是两到三天翻一次页,这已经是很敬业了。

舅舅在世时,是习惯用那种手撕的每日一页的日历的,不知道用到哪年?1984年,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热播,接下来的一年我家里贴了一张年历,图片是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的休闲合照。我们那个楼的楼长,是一个矮个子的大叔,住在楼下。有一天,他来我家有什么事,走时一回头看见这张年历,随口说,“这不是光夫吗!”

“夫”字说成了“福”的音。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读音画面,印象特别深。


马晓腾

2022 年春于望京




◎工作室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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