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京张铁路》:一个中国早期摄影史的重要个案

《1909:京张铁路》:一个中国早期摄影史的重要个案


青龙桥车站西上下火车同时开行由南望景 
照片拍摄于1909年(清宣统元年),这幅照片是当时拍摄的所有京张铁路的照片中名气最大的一幅。在图中可以看到,靠下的列车正在上坡,车头把列车推向青龙桥车站。靠上的列车也正在爬坡,车头把列车拉出青龙桥 车站,向康庄方向驶去。从中可以清晰直观地凸显“人”字铁路(或称“‘之’字形铁 路”“‘入’字形铁路”“‘丫’字形铁路”) 的妙用。细看还可以发现,画面中的两个火 车头每侧均有2个汽缸、6个驱动轮,这说明 这是当时全世界马力最大的马力机车。两列 火车都是客货混编的,即便是在已经满载货 物的货车车厢上,依然能看到人们活动的身 影。这幅照片在拍摄不久后还成为民国时期交通银行发行的货币上的图案。

一条令人自豪的“爱国铁路”


铁路是伴随工业革命和现代科学技术发展而生之物,虽然其自创始至今不过200年不到的历史,但对人类社会的改变已堪称颠覆级别。中国铁路在初期的发展历经艰辛。晚清以降,铁路传入中国,清政府对铁路的态度历经全盘抵触、两派纷争、逐渐接受、自主认同等各个阶段。在经历了甲午战争前的“萌芽期”后,中国铁路迎来了第一次建设高潮。不过,由于当时清政府在政治、经济、技术等方面的力量均相当薄弱,因此这一时期中国铁路的筑路权多掌握在欧美列强手中,依靠外国而直接修路或是借外债修路成为中国铁路建设的典型模式[1]。直到晚清的最后几年,中国铁路“自办”的案例才逐渐出现。这其中,又以京张铁路最为知名。


《1909:京张铁路》画册中,京张铁路总工程司詹天佑的半身像。
1905年,清政府利用英俄两国在修建北京至张家口铁路上的矛盾,决定提拨“关内外铁路余利”“作为中国筹建自造之路,不用洋工程司经理”[2],完全依靠本国的力量自行修筑京张铁路。清政府任命陈昭常为总办、詹天佑为会办兼总工程司(基本相当于现在的总工程师),负责铁路修筑事宜,此即为“中国人自造铁路之嚆矢”[3]。1905年9月4日,京张铁路正式开工,其起点定在京奉铁路丰台站以东3公里的柳村60号桥。詹天佑亲自到柳村参加了开工典礼,并在全线起点第三根枕木右轨外侧打入了第一颗道钉[4]。全路共分三段修筑:第一段为丰台至南口,共57.2公里,1905年12月22日开始铺轨,仅用时9个月便宣告完工。第二段为南口至岔道城,共18.2公里。该段在第一段动工后不久即开始勘探施工,并最终随着1908年5月22日八达岭隧道的凿通而实现了贯通。第三段为岔道城到张家口,共122.7公里。该段在第二段尚未修通之时便已开工,1909年7月4日,铁路铺轨至终点站——张家口站。1909年8月11日,京张铁路全路竣工[5]。1909年9月24日,铁路实现了全线通车。同年10月2日,清政府在南口举行了京张铁路的通车典礼。由此,中国人独立修筑的第一条铁路终于屹立在世人面前。

京张干路起点
照片里这座桥的桥头,就是1090年(清宣统元年)通车的京张铁路干线的起点。轨道的左侧立有一块牌子,牌子上用黑字竖写着“京张铁路”。
一套记录修筑过程的相册

与铁路一样,摄影术同样是西方科技与工业发展的产物,它超越了文字和绘画,实现了对现实世界生动而精细的记录,并对人类社会带来巨大影响。追溯摄影术与铁路两种舶来之物在中国相结合的历史显得颇为有意义。实际上,对铁路的修筑、开通与行驶运营进行留影拍照,在京张铁路修建之前的中国即已出现。早在1876年,位于上海的日成照相馆便曾对当时开通的吴淞铁路进行拍摄,“启者本店现蒙申报馆主托,照上海至吴淞火轮车影像,以便装潢寄发各埠。”[6]相同的案例还包括19世纪末20世纪初由中国铁路总公司联手承造京汉铁路的比利时公司拍摄完成的《京汉铁路》影集。不过总体说来,早期中国铁路摄影的基本特点是“以外方或民间为主导并实施”,而由清政府官方主导及组织拍摄的案例几乎无处可寻。

阜成门外工程局
这幅照片拍摄的是1909年(清宣统元年)京张铁路工程局衙门正门的外景,它位于老北京城的西边,阜成门的城门外。画面的右侧,可见一扇较小的门,右门柱上挂有一块牌匾,牌匾上竖写着汉字“京张铁路官医院”,可见京张铁路局所辖的官办医院就设置在工程局衙门的旁边。

南沙河15号桥正面 
从清河车站出发,沿铁轨向北行不远,有两条河横于前方,分别名为“南沙河”和“北沙河”。照片里的这座桥是跨越南沙河的铁路桥,拍摄机位在河的北岸。照片中,手压轧道车停在桥上,车上一共5人,手扶压柄的4名工人合力推动车子前进,坐着的是配合拍摄的铁路员司。
作为中国人自主修建的首条铁路,京张铁路在各个方面都受到了清政府的格外重视。1909年10月铁路正式通车前,京张铁路总工程局即“筹公款将建筑房厂、桥道、涵沟、峒山各工,次第择要,拍出照片。每片分别晒印全部半部各若干张,均汇集成卷,题其名曰‘京张路工撮影’”[7]。照片的拍摄者为谭景棠,而影集制作则由上海同生照相馆负责。谭景棠1876年出生于广东香山,他曾“远历重洋,考参学光”[8],并曾在上海耀华照相馆担任学徒。清光绪三十四年(1908)腊月,谭景棠于上海北四川路创办了同生照相馆。借助与詹天佑的良好关系,加之对早期中国先进科学技术工程的敏感,谭景棠对包括沪宁铁路、苏省铁路等一些线路的竣工过程进行了拍摄[9]。也正因为此,邮传部才决定将“所有房厂桥峒一切工程之形势”[10]的拍摄交给同生照相馆。拍摄京张铁路完毕半年后的1910年4月,同生照相馆还在《申报》上刊登广告,介绍本馆拍摄京张铁路一事:“蒙总工程司詹君天佑给敝馆主人谭景棠‘精工速肖’四字奖牌,并许另晒全路照片出售。如有欲觅胜迹者请速临购取,价值面议,格外公道。”[11]不久后,同生照相馆便在北京廊房头条开了分号,“专门代理客映、山水、人物、铁路、厂房摄影……价目格外从廉,以广招徕为荷——谭景棠披露”[12]。后来,同生照相馆又在民国初年屡蒙政府青睐,并相继完成了津浦铁路、北京环城铁路等工程的摄影工作,其在铁路摄影方面的名声也更为显赫。

居庸关新添车站道岔作工景 
这幅照片记录了新建居庸关车站道岔时的施工情景。在车站站房前,我们可以看见那辆熟悉的手压轧道车,谭景棠并没有坐在车上,3名提供动力的工人,也没有站在车上,而是分列在车下的两侧,远远看着镜头。在《京张路工撮影》的所有照片 里,多次出现詹天佑的撮(摄)影大跟班谭景棠或坐在轧道车 上,或站在轧道车旁的场景。这幅照片在《京张路工撮影》的 全部照片中极为珍贵,它是唯一一幅记录京张铁路上工人正在施工的大场面全景照,为我们今天了解与认知当年修筑京张铁路时工人如何实际施工提供了直观的依据。

关于《京张路工撮影》的拍摄时间,曾存在不同说法。有学者通过观察相册内容,认为拍摄是在1909年9、10月间多次进行的[13],亦有其他资料认为相册拍摄起始时间更早、年份跨度更大[14]。笔者认为,因铁路修筑工程持续较久、相册内涉及的照片数量又比较多,故关于相册整体的拍摄时间还有待深入研究,但至少大部分照片应拍摄于铁路修筑的中后期。
南口机器厂 
京张铁路干线从厂区内穿过。照片里,由粗大方木构成的高大起重支架成为前景,大支架后面,30多名工人一字排开。

《京张路工撮影》出版完毕后,共分为全本和简本两个版本。全本多分为上、下两卷,其封面、书脊、封底均为大红绒缎面,封面正中镶嵌有铜制竖牌,上刻“京张路工撮影(上卷)”“京张路工撮影(下卷)”字样。简版共一册,其封面、书脊、封底装饰与全本完全相同,只是封面中间的标牌上仅有“京张路工撮影”六字。其中,全本送给了少数清政府的重要官员和主要工程技术人员[17],而简本则主要送给次要工程人员[16]。流传至今的《京张路工撮影》有多本,分藏于我国多家博物馆、图书馆、档案馆等机构,包括中国国家博物馆、故宫博物院、中国国家图书馆、中国建筑图书馆、北京市档案馆、詹天佑纪念馆、上海图书馆、台湾历史博物馆等[15]。其中各家所收藏的全本内照片数量并不相同,如中国国家博物馆所藏《京张路工撮影》为180张、故宫博物院所藏为168张、中国国家图书馆和中国建筑图书馆所藏为183张、北京市档案馆所藏则为178张等[18]。造成这种数量差异的原因,应与最初影集获赠人的不同身份、不同情况有关。

窑顶沟24号桥 
照片上的这种桥梁学名叫“拱桥”,京张铁路沿线有单拱桥、双拱桥、三拱桥等,此桥为五拱。照片中,詹天 佑安排给撮(摄)影跟班的轧道车就停在窑顶沟24号桥中间的桥拱上。车上,谭景棠一身偏西式打扮,潇洒地坐在车栏上悠闲地看着镜头。车上的几名工人也潇洒地手扶压柄,面对着镜头。
一部投入毕生感情的佳作

自《京张路工撮影》问世后至今,无论是铁路还是摄影术,都在华夏大地上得到了飞速的发展。与此同时,学界对于《京张路工撮影》这部具有里程碑意义的相册的关注程度也与日俱增。2002年,《京张路工撮影》作为48件珍贵档案文献之一入选“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工程”,并被载入首批《中国档案文献遗产名录》。近年来,国内对相册拍摄背景、版本、流传经过、拍摄者、照相馆及对图像内容进行解读与研究的著述也不断增加,它们从多个学科、多个领域对相册各方面的内容进行了完善与补充,也更彰显了相册在中国铁路史与中国摄影史上的重要意义。而孙健三先生编著的《1909:京张铁路》(浙江摄影出版社于2022年10月出版)就是对《京张路工撮影》进行解读与研究,再现京张铁路修筑历史的又一部力作。

怀来河56号桥由西首北面侧望景 
照片右下角印的标题中,“桥”字上方的苏州码子读作 “五十六号”。这幅照片拍摄的机位在桥的西北。
现有的研究一般认为《京张路工撮影》的拍摄者是谭景棠,但是孙健三先生在新出版的《1909:京张铁路》中把詹天佑也列为摄影师,使这一问题有了更加深入探寻的空间。诚如孙先生在书中所言:“詹天佑是本书的主角,为了让诸位在观赏本书全部照片的过程中,能对本书的主人翁多一些理解”,作者在全书开篇即对相册内首张照片——京张铁路工程的主要主持者、著名爱国工程师詹天佑先生进行了详细的介绍。在对其生平进行简单回顾的同时,还归纳了“留洋海外”“回国后任教”“发挥所学投身修筑铁路事业”“投身民国以后工程”“病发与去世”等几个部分,详述了詹天佑58年人生中的重大事件,又在其后附上詹公的主要成就。为此,作者做了大量细致认真的梳理考证工作,在让读者对詹天佑有更加清晰深刻认识的同时,也奠定了全书严谨规范的基调。

油黄沟97号桥 
这座桥位于当时下花园车站的不远处。油黄沟今天叫“邓槽沟梁”,位于张家口市崇礼区内,因重大考古发现―― 邓槽沟梁遗址而名扬国内外。从图中可以看到,大家熟悉的轧道车停在桥面正中处,两位头戴西洋旅行帽、手 持西洋文明棍、脚蹬中国传统官靴的铁路员司,一位穿 着长袍马褂立于左侧桥墩上,另一位穿着白衣白裤立于中间的桥墩上。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书中尤其对谭景棠在整本相册中的身份及其在诸多照片中“亲自露面”进行了关注。第8张照片“验道专车”的说明文字中,作者提到“谭景棠是詹天佑雇佣的撮影大跟班。在整本相册收录的多张照片中,谭景棠出现了多次。也就是说,在《京张路工撮影》完成的过程中,詹天佑是摄影师,谭景棠是撮影跟班。”第13张照片“西便门5号天桥”中,作者提到“可见一辆四轮人力手压轧道车。这是詹天佑安排给撮影跟班们用以拍摄铁路沿线设施出行时专用的交通工具”,而谭景棠也正是在后面的照片中多次出现在这辆轧道车上。可以说,《京张路工撮影》把摄影作为一种直接、系统的记录工具,而且手法纯熟严谨、影像细腻精美。这与掌镜者谭景棠的照相馆从业者的身份背景不无关系,更与这个项目的主持者詹天佑的土木工程学的学术背景关系密切。这是解读中国早期摄影史的重要个案,值得摄影史研究者做更深入的研究。

沙岭子水塔及井房
八达岭峒井通风楼由西遥望全景
这幅照片拍摄的机位在通风楼的西面,背景是长城。画面的主体依旧是隧道峒井的通风楼,画面中可见长城的城门和城门外的古道。

《1909:京张铁路》中对人物、站房、桥梁、隧道以及表现修筑过程等照片还进行了较为详细的解读,这其中又以人物背景与身份、站房细节及修筑过程中的人员分工及状态等最为精彩。如在徐世昌、汪大燮、陈昭常、关冕钧等人的照片旁,均能看到作者对每个人生平较为详细的介绍;再如一些表现车站站房的照片,作者在对站房建筑结构、外立面进行描述的同时,又着重对车站的牌匾给予关注。这样就使读者在欣赏这些有关站房的老照片及阅读相关说明文字后,能够对京张铁路站房的特点有更为生动直观的体会——老站房既在总体层面上遵循着相同规制、相同标准,又在细处体现出严格的等级之分;既有传统中国建筑的各方面元素,也随处可以见到西方元素的影子。应该说,这样的理解与观察,与作者深厚的家学背景与专业功底是分不开的。

门头沟车站 
照片没有印标题,拍摄的是门头沟车站站房、站长、员工,还有全副武装的铁路警察卫队。门头沟以西是京西的群山,该地自古为北京城和西部、北部辽阔区域交通的要冲,有“京西古道”和“京西贾道”道口以及“枢驿”的地位,“贾道”即贸易之路,“枢驿”即“交通 枢纽驿站”的意思。门头沟除了盛产煤炭外,还盛产优质的建筑用石材。这座车站即以当地的石材为主而建造,这体现了詹天佑的建筑思想——能就地取材的一定就地取材。京门铁路通车后,无论是运货还是载人,都变得又快又安全又舒适。因而,以门头沟为中心,各种靠运输为业的人,经营大大小小骆驼队、骡马队、驴队的人,靠卖力气吃脚力饭的人等,还有在贾道上以偷窃打劫为生的劫匪、以为商旅当保镖为生“吃镖局饭”的人,全被砸了饭碗。这些人或联合起来或各自行动,对铁路进行了各种破坏。面对这种局面,詹天佑效法美国太平洋铁路上以保路为目的建立铁路警察和铁路卫队的做法,在门头沟车站组织建立了一支以护路为目的的铁路警察卫队,并为他们装备了当时世界上最好的步兵武器——拴动后装步枪。附图中,6 名手持新式步枪,脚踏西式软牛皮靴,头戴西式礼帽,腰配牛皮子弹盒,穿统一制服的卫兵即属于这支卫队,这也是我国最早的铁路警卫队。站在最右侧,腰佩指挥刀的是这支卫队的指挥官。
北京广安门车站 
这幅照片的右下角没有印标题。照片里,火车站正立面 墙最上方的站匾上用小字横写着“北京”二字,其下用 大字横写着“广安门车站”五个字,再下面是横写的威 妥玛拼音“KUANGANMEN”。匾的最右侧是竖写的汉 字小字“光绪丙午夏季”,左侧是“陈昭常题”,此四 字下为陈昭常的印章。广安门车站是京张铁路建成当年, 全线所有站匾中,写有“北京”二字的两座车站之一, 另一座是西直门车站。通过这幅照片可知,车站站房为五开间。站房门廊内左、 右两侧各有一条长凳,供乘客候车时歇息。正中有一门, 通向后面的房间,门左侧的墙上挂着一块白色的牌子,上 排书英文“Telegraph Department”,下排书中文“电 报处”。整座站房正中最高处立有一根旗杆,杆上悬挂 着一面代表清朝廷的龙旗。
张家口车站站房 
照片拍摄于1909年(清宣统元年),没有印标题。这幅照 片的主体是张家口车站的站房,看不到背景。当时的张 家口车站,是京张铁路干线全线 13 个车站中最气派的一 座,也是《京张路工撮影》所收录的全部照片里,拍摄 得最气派敞亮的建筑。13 个车站的站房中,只有张家口车站的站房有9 个门洞。照片里,象征清朝廷的龙旗在 车站顶上高高飘扬,车站建筑的最高处横挂着詹天佑亲 笔书写的站匾,上有“张家口车站”5 个汉字,汉字下面 自左至右横写着英文大字“KALGAN”。KALGAN 是 张家口的英文译名,源自蒙古语发音,意译为“敞开的大 门”,音译为“喀拉干”。这里自古就是中蒙、中俄以及 中欧贸易的进出口口岸,羊毛、皮革、茶叶、丝绸、粮食 等货物的进出口贸易总量大得惊人。细看照片里车站的9个门洞,每个门洞上都有11面各国国旗,这是一种被称 为“万国旗”的装饰旗帜,最右的一个门洞外还有两面 交叉的龙旗。除此之外,左数第四个门洞的左侧、右数 第四个门洞的右侧还各插着一面龙旗。站房前有3名铁路警察在站岗。可以清晰地看见,站匾的内容。一座很 大的用绢花和各种材料制成的规格极高的彩色蟠龙牌楼 立在中间的3个门洞前。4条蟠龙,两上两下,拱卫着站 匾。无论是对于这座车站,还是对于这块站匾的书写者 詹天佑来说,在只有皇帝才能以龙为配的大清帝国的疆域内,这样的规格无疑是高得不能再高了。
摩格尔机车
京张铁路建成并开始全线运营时,摩格尔机车是火车头中的主力,它的重量和马力仅次于马力机车,运营的区间却比马力机车长得多。
播得威机车 
京张铁路全线通车开始运营时,照片里的这个火车头虽然在个头、重量和马力上都和欧节机车一样,属于比较小的,然而,在全线所有的火车头中,它却拥有“拿摩温”(No.1) 的老大地位——它是京张铁路的第一号机车。图中可见一名头戴西洋礼帽、身穿白色衣裤、 脚蹬官靴的高个子男士,他就是第一位在京张铁路上开火车的司机。他左侧的车身上有一块标牌,标牌内容为“京张铁路”,右侧的车身上有一个阿拉伯数字 1,即“拿摩温”。他是个“牛人”,最牛的一点就是在火车头上干活,即使穿一身白衣白裤,也从不沾一个 黑点,“干净利索”是他带徒弟的第一要求。

本书的作者孙健三先生的父亲孙明经先生是著名的教育家、“我国电影高等教育的开山宗师”,早在民国年间即担任金陵大学教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又参与了国家电影、广播、电视、摄影等众多高等教育课程的创建工作,为国家培养了大批专业人才,他还曾拍摄过数千幅珍贵的纪实照片,并于20世纪三四十年代四次完成科考摄影。于孙健三先生而言,孙明经先生既是自己的父亲,又是自己的恩师,他继承并发扬了孙明经先生的事业,长期以来对中国摄影史、电影史、电化教育史进行了深厚且扎实的研究,成果斐然。专业的经历与专业的功底,使得孙健三先生对这些照片、对整本相册有着更深入、更透彻的理解。而在专业之上,笔者更看到了两代学者对中国摄影史的大力投入与深厚感情。正如作者在后记中所说,“1937年秋季学期中,年仅20多岁的孙明经在金陵大学担当创建‘中国纪实电影与纪实摄影’一门课程,封面上镶有精致铜牌的《京张路工撮影》相册中的不少作品都成了最早被孙明经选定并纳入‘中国纪实摄影范作库’的范作”。孙明经先生曾翻拍过相册中的照片,《1909:京张铁路》中的高精度照片皆来自孙明经先生留下的这批照片,孙健三先生也是受到父亲的嘱托,竭力完成了此书的出版。
作为晚来后学,笔者最后想以孙明经先生为第8张照片“验道专车”所作的说明内容为主题来结束此文。“验道专车”这张照片,初看似无不同寻常之处,但细看才知,詹天佑将自己及画面左侧其他同僚和助手全部放置在成焦平面之外,而把右侧的铁路工人们全部放置到成焦平面之内。“一虚一实”的背后,给人带来无尽思考。詹天佑在这张照片中将“感恩”二字无形地表现了出来,因为没有辛勤的铁路工人,也就没有中国铁路的开创和发展,而这样感恩与赞叹中国铁路工人无与伦比的创造力所给予詹天佑帮助的照片,在整本相册中还有很多。读懂了这些,才是读懂了这些照片,读懂了詹天佑。带着这样的感情,笔者读完全书后深受感动。一是感动于詹天佑等先驱为中国铁路事业发展所作出的崇高贡献,二是感动于两代学者对这本相册付出的大量心血以及对中国摄影教育事业所做的奉献。我想,无论是于詹天佑先生还是孙明经、孙健三先生而言,这本著作的出版,都是对他们毕生事业的最好回报吧。

验道专车
画面的左侧是詹天佑(左六)及其同僚、助手。细看,这些当时的官员们的影像竟然是虚的,而在画面右侧,则可清晰地见到中国第一代大产业工人。
张家口停车场
照片拍摄于1909年(清宣统元年)。铁路和火车,对于当时居住在张家口的老百姓来讲,实在是前所未见的新鲜事物。不论远近,人们纷纷闻风赶来“看新鲜”。一时间,张家口车站站房前后及停车场周边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鸡鸣山煤矿枝(支)路与干路相接处 
这幅照片记录了詹天佑在修筑京张铁路时的 一个故事:詹天佑在勘测京张铁路时经过鸡 鸣山,看到这一带产煤。当时是蒸汽机车时 代,驱动列车的燃料就是煤。为了便于就地 为运行在京张铁路上的列车提供燃料,他专 门设计了这条支路,用于运煤。清宣统元年 (1909),京张铁路通车,鸡鸣山煤矿支路 也在此时建成。这条支路连接了鸡鸣山煤矿 的矿井井口和下花园车站。在建设时,工人 们遇到了一个问题:矿井井口的海拔比下花 园车站要高出百余米。对于一条全长仅 3 千 米出头的铁路来说,这样的坡度实在太陡。于是,詹天佑把支路分成两段:地势较缓的 一段长2.225千米,是标准轨线路;靠近矿井 井口的一段长0.792千米,设计成双线窄轨铁 路。这有效地解决了坡度过大造成的一系列 问题。鸡鸣山煤矿出产的煤全部通过支路运 至下花园车站的货场。京张铁路通车后,京 张铁路局接管并开始经营鸡鸣山煤矿。1912年至1916年,鸡鸣山煤矿的年产量从2万吨 增至4万吨。后来,因为煤质比较差,加上 蒸汽机车不再被使用,鸡鸣山支路也于1935年被拆除,实际一共使用了26年。
五桂头山峒北口34号桥适过火车景 
照片标题的意思是火车正从桥上通过。但在 照片里,火车烟筒排出的烟和排气管排出的 气都是直上直下的,若火车正在开行,烟和 气理应向后倒。因此,火车是专门为拍照而 停在桥上的。隧道口的正上方有关冕钧书写 的横匾“五桂头山洞”,匾上的“洞”字, 和照片标题所用的“峒”字有异。

南口茶会彩棚东辕门
照片拍摄于1909年(清宣统元年),这座辕门就是南口茶会的正式入口。照片中,可见左侧有两个体量超级巨大的彩棚,南口茶会就在此举办。这种彩棚不是永久建筑,仅仅是为了举办活动而用编织物和木杆或竹竿临时搭建起来的,活动结束后一般都会拆除。

张垣观成商界欢迎 
当时的相机没有快门,曝光以开合镜头盖的方式实现。因为相机本身和镜头都没有可调光圈,拍摄的内容又是 很大的场面,为得到较大景深,只好选用极小光圈的镜头进行较长时间的曝光。这幅照片原定的任务是记录张垣观成商界欢迎的场面,却由于一个名叫张翠翠的16岁女孩(走在左边铁轨中间)出人意料地闯入画面而具有 了特别的象征意义。当时,相机的操机者谭景棠选择在张翠翠和丈夫张举人同时在两条铁轨间落下一只脚的瞬 间打开镜头盖,在两只一大一小、对比悬殊的脚再次抬起之前,不失时机地合上了镜头盖。最终,这幅被孙明经命名为“中国纪实摄影课程范作一号标本甲”的照片诞生了,这幅照片也是整本相册审美的最高潮,是京张铁路背负的真正使命的宣言――科学技术和工业化的大潮,在中华大地上必将摧枯拉朽,为整个社会带来巨大的变革。
本文图片由浙江摄影出版社提供
图片说明摘编自《1909:京张铁路》,原图片说明由该书编著者孙健三根据相关资料编写。

中国百年影像档案 《1909:京张铁路》 
[清] 詹天佑  [清] 谭景棠  摄 
孙健三 编著 
浙江摄影出版社 
2022年11月

李琮,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品保管部副研究馆员
注释:
1.段海龙:《京绥铁路工程史》,科学出版社,2019年,第36 – 37页。
2.廖一中、罗真容:《袁世凯奏议(下册)》,天津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153页。
3.关赓麟:《交通史路政编(第九册)》,交通部、铁道部交通史编纂委员会,1935年,第1553页。
4.北京铁路局北京铁路分局:《京张铁路》,中国铁道出版社,2001年,第5页。
5.北京铁路局北京铁路分局:《京张铁路》,中国铁道出版社,2001年,第5页。
6.《拍照火轮车》,《申报》1876年7月15日,第5版。
7.《京张铁路总工程司詹天佑启示》,转引自仝冰雪:《中国照相馆史》,中国摄影出版社,2016年1月,第343页。
8.《同生照相馆》,《顺天时报》1914年3月27日。
9.陈哲:《中国铁道博物馆藏<苏省铁路>相册探析》,《博物院》2022年第5期。
10.杨国彭:《故宫博物院藏<京张路工撮影>》,《北京档案》2018年第6期。
11.《广告》,《申报》1910.4.16,第六版。
12.《津浦铁路摄影集》,转引自仝冰雪:《中国照相馆史》,中国摄影出版社,2016年1月,第343页。
13.刘苏:《<京张路工撮影>评介》,《山西档案》2008年第4期。
14.参见
美国国会图书馆对该相册的说明:
https://www.loc.gov/resource/gdcwdl.wdl_14580/?r=-1.153,-0.093,3.305,1.427,0.
15.邵新春:《档案的功绩 永恒的回忆——北京市档案馆馆藏珍品档案<京张路工撮影>》,《北京档案》2005年第1期。
16.杨国彭:《故宫博物院藏<京张路工撮影>》,《北京档案》2018年第6期。
17.杨国彭:《故宫博物院藏<京张路工撮影>》,《北京档案》2018年第6期。
18.杨国彭:《故宫博物院藏<京张路工撮影>》,《北京档案》201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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