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宁远:木叶瓷书
三宝蓬美术馆·中国景德镇
景德镇珠山区三宝路999号三宝蓬艺术聚落
2022年12月11日至2023年1月3日
作者:曹棠
三宝蓬美术馆( 以下简称“蓬”)
欧阳宁远(以下简称“宁远”)
工作室记录之《木叶》
“来自儿时的滋养”
Q1 蓬:和我们聊聊你的家庭,还有关于儿时的印象吧?
宁远:我从小和我爸妈、爷爷奶奶在小镇上一起生活。小时候就很喜欢玩,最久远的记忆是我在幼儿园时候不喜欢上学,会躲起来等父母走了后,拿着家里的粉笔在地上在墙上,或者别人家的墙上涂鸦,皮沙发上不太好画,就用笔尖刺出小洞洞连成线条。后来喜欢雨后的感觉,会把水彩笔内的海绵取出来泡在操场上的小水坑里,看着一个个有颜色的水坑特别有意思,也会怂恿同学一起。
家门前有一块小空地,每当邻居家有装修建房子时候就会把沙堆倒在那儿,我就很喜欢玩沙子。家后边有一个小山坡用来种菜,有各种农作物,小动物也多,抓蚱蜢扔给鸡吃或者扔蜘蛛网上,用竹竿敲打邻居家的柚子,还没少去偷红薯烤着吃,后来看见爷爷也在那个地方挖红薯才发现是自己家的。外婆家距离不算远,也是个很好玩的地方,有菜园有枇杷树,还有一个大鱼塘,我总是缠着舅舅带我钓鱼,翻泥鳅,做弹弓…,我喜欢玩火喜欢烟花和鞭炮,会跟堂兄弟去炸瓶子、南瓜、泥团、马蜂窝、尿桶、甚至牛粪,想想都觉得调皮又开心。
我家庭中的关系算是很融洽的,各位长辈们对我都很照顾。我特别感谢我的家人,我的母亲温柔且包容,我的父亲睿智且充满担当,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淳朴,带着不善言表的深深的慈爱,我的童年过得很幸福,到现在也一直很幸福,我内心觉得特别安稳。所以似乎我从没有经历过什么叛逆期,我们可以交流出自己的想法,相互理解与尊重。家人之间的爱就像南方的雨,是含蓄的,安静的,无微不至的。
创作冷花系列现场
宁远:会有的。我刚开始做的时候其实我并没有注意到。一段时间之后,回顾我的部分作品的时候我开始感觉到一种来自于家乡的情感。
宁远:我小时候特喜欢钻草丛,灌木这类地方,我有一把习武用的刀喜欢带着出去砍植物,野草、藤条这些,刀影划过,植物稍作静止之后断开倒下让我觉得兴奋,有时用一根看上眼的竹条也可以做刀的角色。灌木、草丛、树林或许就这样进入了我的潜意识里,我开始不自觉地想用干枯的竹叶、芭蕉等元素来做作品。他们随处可见,春夏肆意生长一回,冬季即使姿态枯萎后也要以易燃性质宣告生命的张力仍然存在。
在我家对面有一个木工厂,家里冬天烧火需要木头,爷爷就会去厂里待一会,拿回一大堆的废弃边角料。我特别喜欢在这一堆的边角料里寻找自己喜欢的,那真的比积木有意思,因为翻边角料是有期待感的,不知道这一周带回的会有什么形状。我会用钉子,铁锤等工具把他们组合在一起。我总觉得对我现在创作的影响挺大的。
展呈现场之《木叶》系列
Q4 蓬:再和我们聊聊你的求学经历吧?为什么最后决定来到景德镇?
宁远:这部失败史从艺考开始流水账吧!我不算乖学生,高中的日子让我觉得漫无目的,所有人都在奔着高考去,但我觉得一切无动力,直到在家人同意与支持后走了艺考的道路,开始觉得我真是在为自己的热爱与未来去努力。经过复读,我来到了景德镇,可能这是一个让我周边人感到费解的选择,不过我想的很简单,对于陶艺我甚至没有任何了解,当时听上去就觉得小众而且特别的专业,玩泥巴多有意思啊!就选这个了!考研也很失败,第一年因为英语差没上,我放弃了调剂。我感觉到自己还是真的想读研的,于是考第二年。好吧,第二年我也没考上。可当我准备好简历打算去外地找工作且要放弃陶艺时,眼泪唰的就淌下来了,我还是不想给自己的人生留下一个如此大的遗憾。正好,学校开始有陶艺专业的研究生了,重新开始准备,第三次考研结束后就立马去做了一些工作养活自己。还好,考上了,特别特别感谢导师给予我的鼓励。
Q5 蓬:这算是你人生上的第一道挫折吗?你一直都有这种从挫折中爬起来的倔强吗?
宁远:这不算是挫折。这就算挫折的话,那后面哪一次烧窑岂不是都得算遭受重大打击。在这个上面我还是比较坚韧的。只要不死掉,什么困难都会过去哈哈。这只是“苦我心志,劳我筋骨,饿我体肤,空乏我身”的过程,在这个期间肯定会有一些收获的,过去之后也会更加珍惜得到的。
工作室日常记录
Q6 蓬:你会如何划分以前20多年的经历呢?
宁远:0到15岁,开心的活着;15到18岁,无;18岁到至今,开心的有目的的活着。
Q7 蓬:15岁到18岁一片空白,你的叛逆期很和谐?所以你是从决定来到景德镇读书开始,觉得自己找到了方向?
宁远:高中之前我觉得我是比较听话的,没什么叛逆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城镇上的孩子。高中期间,我觉得是没有目标的几年,当看到所有的人都往一个方向的去走的时候,我就会对那个方向产生怀疑。我特别没有目的,那样完全不是我想要的生活。高中校园对我来说就是扼杀性格,抛弃情绪,舍弃爱好的地方,把目标简化成分数与排名,我不觉得未来有多美好,我也没想过。后来我高中开始学习绘画走艺考的时候,我的状态才改变。我那时候的想做的事情会有很多,方向感对我来说很重要,不一定是确定的具体的,我内心会有一个大的方向,这样就很好了,我的走路是有意义的,走下去就好,不管到哪儿我都觉得很有意义。
工作室日常记录
“景德镇,玩泥巴的地方”
工作室创作记录
Q10 蓬:你觉得景德镇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
宁远: 这是一个自由在野的城市,有着与众不同的生存法则,来自各地各行各业的人都可以自己独特之处在这个开放包容的地方生活下去。这儿有陶瓷有艺术,有各式各样的圈子,有许多有趣的的空间去让不同的人发挥自己的价值。
Q11 蓬:玩泥巴给你带来最大的感受是什么?
宁远:暧昧。从小玩家门口的沙堆到现在玩泥巴,更随性了,在学习掌握基本功之后泥土会是一个非常开阔的载体可以容纳自我表达,在不断试探泥土的可能性的同时也在挖掘自己的可能性。但是自由表现并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泥土本身的个性也很强,并非是一个容易被驯服的对象,这需要我与她之间不断的相互磨合,破界。在这种与泥之间相互暧昧的关系中,常常会催生出一些很美的事情。
Q12 蓬:现在如何分配生活、创作、学业的时间呢?
宁远:我分配不是很清楚。我的学业就是陶艺创作,我的创作目的并不是为了完成学业,这就是我生活中重要的部分。生活中其他的时间最重要的就都在玩乐。跟朋友一起或者独自在工作室看电影,听歌,喝酒。上午几乎是没有的,下午开始做点东西,晚上和深夜时间就很随机抽取前面的重要事儿。这就是我的日常,被哪个事情充满我都很开心。比如一天或者两天我没有做任何作品,我也会待在工作室,我并不认为花在其他的事情上面是浪费了创作的时间,我常常需要以他者的眼光来看待自己做的东西看待陶瓷,会有很多互通的感受,这些都会到头来对创作产生影响。这也是回答了下一个的问题,我通过这样来保持我的热情、好奇、感受力。
展呈现场之《木叶》
Q13 蓬:这次展览应该是你人生中的第一个个展,对你而言,这次展览的意义是什么呢?
宁远:是第一次相对全面的展示我自己与迎接批评的机会。期待一些来自不同专业领域的看法与批评,希望能够认识一些优秀的人。第一个展览有点紧张与担心,不是很自信,会在想这个阶段把作品展出会不会有点太赶了,很多的作品都还有待前进;所以我也希望能够借此机会多多交流,相互学习。
展呈现场之《杳霭流玉》
Q14 蓬:和我们聊聊这次展览的作品吧?它们的创作历程是什么样的?
宁远:树木是从泥土的滋养中而来的,我们把树木经过打碎、淘洗晾晒等方法制作出洁白无瑕的纸张,纸张再去承载着我们的文明,这样的通过历练再焕发出具有使命感的新生的过程让我感到纸与陶瓷与我们自身是有某种心灵上的关系存在的。我想到以纸与泥结合在一起,尝试着看我能够如何与它俩共舞。所以先尝试了制作出《关系》。仿佛像是一种“失蜡法”,纸张在燃烧中“牺牲”了,在某种程度上纸还是存在着,它的质感都在陶瓷的作用下还存在着,从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陶瓷也“牺牲”了。
在这个作品之后,继续创作了《关系02、01、03》,我喜欢干枯的树叶,比如欣赏一颗芭蕉的时候,舒展的大片的绿色让我心旷神怡,不过更让我内心产生悸动的还有底下收拢、垂下、卷曲的枯叶。如果说上面的像手臂一样的新叶让我感到舞动的力量,那么枯叶让我感受到的是一种静默的力量,这同样是生命力量的一种呈现。枯叶交织的抽象的美感或许是一种来自于时间与自然的暴力美学吧。在制作《关系02、01、03》的时候也是把泥与纸结合之后就放在太阳下暴晒,阳光会使他们慢慢卷曲,收拢。
展呈现场之《关系》
在这个时间段,也在开始制作《博山》的几个作品。“博山”是传说中海上的一座仙山,风光旖旎。同样是使用纸张与泥的结合。在制作的过程中也让我感到有一种面对一座雨时青山的感觉,熟悉,又带有一点陌生感。我感受到木叶的美,不止在干枯的姿态中,还有面对狷介风雨中。无论近观木叶,还是远眺山林,若说抽象的艺术来源于自然,我实在无法反驳。从立体的尝试到平面的尝试,于是接着开始做《春山欲雨系列》。
工作室记录之《春山欲雨系列》
再从平面的返回立体,在这两种形式上去交替着做,新鲜感会比较持续。这时候开始再用之前的方式去成型,感受也是不一样的。也不只是在纸与泥的结合上,直接使用了枯叶,《川山寒月》。对于“博山”的想象延续下去,也是在制作《川山寒月》的过程中,逐渐发觉自己不再在乎是不是“山”的意向或者“水”、“树木”的意向,而是一种更加开放的,自己的也无法去用具体语言去描绘的我内心抽象的感觉。我们在某一时刻面对山、石、木等带来的内心的悸动的时候,就是源于它们自身质感的抽象的美感。
展呈现场之《川山寒月》
使用金属线切割下的一块泥片,上面起伏的曲线偶然的触动我,如同连绵的山脉,如同远去的涟漪。我试着使用铅笔沿着这条曲线去走,再以边缘叠加一条,尽可能的去体会曲线的同时也去体会铅笔本身的如同木头一样的粗粝的质感,再以边缘叠加下去......铅笔的木的粗粝质感在反复的线条中被放大,是远眺山与天空的边界线,是乱石的表层,是树的截面......或许,它什么也不是,这只是一根线条,一生二,二生三的线条,其他的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情绪中的臆想。在这一系列作品之前,通过切割的方式我还做过《山·湖》系列的胸针,现在看来算是一个延续了。
制作《山河集》的时候逐渐感觉太清楚了。有点钻进了为了追景而追景之中。让我感动的地方是我处在一直无限接近当中,可《山河集》展现的太多了,所以在之后的创作中我需要去保持距离,我在表现内容上退步。
工作室记录之《山河集》
从《博山》到《春山欲雨》的转变是想从立体到平面上去表现,可这两者都没有逃脱出框架的束缚,所以在之后的延续中我使用了切割下的泥板,而在周围舍弃了边框。反而这种自由流淌,控制少一点的感觉会显得更加的自由。
再往无边框的尝试中,开始把材料架空。利用上了铁丝等材料。铁的生锈也会给陶瓷染上颜色。使用了用于防盗的带有倒刺的铁丝与配置的泥料结合,高温中铁的膨胀熔化是我需要的效果,在支撑上很难去控制,所以也烧塌了不少,这是第三个,不过仍然很脆。上一个作品的烧成让我欣慰的还有一点是那个可以直接与这个作品放在一起做,材料的使用上太相似了。只是防盗铁丝的使用让我在制作过程中存在一些影响因子,整个上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关于战争,疫情的感受会不自觉的出来。
做到《散步集》的时候,并非有太多的关于具象的想象或者转述,而是由具象的风景而来的精神感受的延续。一种质感的发现,就像绘画中发现一个新的颜料,或者一种从未使用过的比触感。大部分的作品都是从泥与纸的关系而来的,可后面,并非再想突出者两个不同材料结合的特点,而是这两个材料已经相互融合,像是调匀后的两个不同的颜色,而利用那个得来的颜色去做更加自由的表达。我无法再说做的东西是一种山,一种树林,一种石,或者某个具象的东西带给我的感受。由感受而得来的感受,距离具象,已经有一段距离了。使用一个更加明显的推演应该是:具象的抽象转述——多个具象的抽象转述——转述中的追寻的感受——在从多样的感受中去探索更加纯粹的感受或者精神。这种探索的过程是令人激动人心的。
工作室记录之《川山寒月》系列
Q16 蓬:你的山水理念有受到庄子、老子的自然观影响吗?
宁远:既然这么问的,那肯定就是啦。即使我现在还谈不上构建了对山水的哲学理念但是肯定受其影响的。毕竟我就生活在这个环境下,我受到的文化教育就是这样的。
Q19 蓬:《山河集》系列是一组由30多块的小幅的瓷板画,我们聊聊它的创作理念吧?
宁远:《山河集》系列从想做到行动被拖沓了很长时间,蛮早之前,我拍了几张包含着石头质感的黑白摄影,后来想用炭笔在纸本上去转述那些质感的,但一直没有行动。后来,我找到使用釉下彩颜料制作成炭笔一样的形式在泥板上来进行创作,当时尝试了许多画面,很多都是曾经在纸本上或者手机上暂记下的涂写,但泥片带给了我一份悸动,我使用铁线多次切割下泥片,面面之间形成变化的曲线。我试着使用釉下彩笔沿着这条曲线去走,再以边缘叠加一条,尽可能的去体会曲线被带有偏差的临摹与再临摹的变化,在这个过程中材料本身的质感在反复的线条中被放大,最后形成的样子,就像是之前摄影中石头的边缘,是远眺山与天空的边界线,是乱石的表层,是树的截面…,再到后来,我发现其实它什么也不是,它只是从一根线条开始,其他的都是我自己的臆想,那些带有釉下彩的、清澈裂纹釉的小瓷板画其实是我误入的歧途,我过分追求“风景感”,想融入新的内容,回想整个过程,最让我心动的其实很简单纯粹,就是泥被切开的质感,其他的元素的填充都是多余的辞藻。不过这个歧途也不算白走,让我发现了一些被蒙蔽的真的东西。
工作室记录之《山河集》
工作室日常记录
工作室日常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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