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20日至12月4日,松美术馆举办出生于1990年代的艺术家群展,由策展人崔灿灿担纲策划。展览是90后一代最为代表的艺术家的首次集中的展出。聚焦新世纪的电子色、网络化、时尚消费、科幻散文和全球身份环境对他们的影响,呈现这一代人的文化转向,对于过去艺术传统的终结,新的时代在这里全面开启。
搜集未知地带的坐标
对话人: 崔灿灿(策展人)侯子超(艺术家)
时间: 2022年8月10日
侯子超 Hou
艺术家
侯子超(b.1988)的实践涉及绘画和装置在内的多种媒介,关注当下文化语境中人与自然间的矛盾关系。他利用图像语言强调人造景观与真实自然的距离,以及徘徊于安稳花园与欲望荒野之间的理想环境。在电子图像观看习惯与艺术家绘画行为的对峙中,隐藏着古代占卜与数据算法间复杂且个人化的表达——通过图层的堆叠与信息提取,从而实现“混乱”画面与抽象意向间的微妙平衡。而风景对于侯子超,像是一个取之不竭的数据库,掏出几个字符,便能组合成这个“理想的景观”。
崔灿灿 Cui
策展人、写作者
侯子超展厅现场
Cui:
这次选择参加展览的几件作品,你是出于怎样的想法?
Hou:
这次展览跟我上一个展离得比较近,还是延续了我对自然的关注。从树出发,从植物出发,把这些“风景”当作一个背景,像行动派一样,以黄绿色调为主,从身体行为出发,在一层层的画面进展中创造一些可能。
画面中画了一些抽象成球形的“果子”,这一想法最初来自我工作室门前的一棵桃树,因长了过量的桃子,终于在一天中午将自己的枝条压断,桃子连枝散在地上。我喜欢从自然中揣测这种“惊喜”,我称这些果子是免费的午餐。我们实际是在不断汲取这些“果实”,直至门口的这颗桃树最后因为暴雨连根断掉,像混乱世界留下的最后的礼物。
因为展厅是一个相对完整的空间,所以根据这个空间条件,我会当成一个项目来做。展厅的“立柱”是为这次展览单独创作的,考虑到空间的通道较多,我用了四根果实意象垒起的柱子把空间打破得更“碎”,在空间中建立多层视觉屏障,让装置和画面有一个空间和内容上的互动。
Cui:
为什么会一直对风景感兴趣?
Hou:
我觉得我画风景是一种必然。首先是对自己边缘化身份的感受。我对以人为中心的视角不是很感兴趣,我没有一定要表达社会中某种立场的使命感,不会在绘画中讨论具体某个人物或者社会议题;我很喜欢身处自然的体验,自然的无序感让我非常着迷。我会建立一个感知坐标,通过收集来的数据和图像,慢慢理清我对某个特定事物的认知,最后通过绘画呈现出来。方法挺原始的,不过我很依赖这种感知。
Cui:
你在描绘自然的时候,画的不是一个真实自然场景,或者“自然的自然”。它更像一个自然的切片和含混。为什么会有这样非真实的自然形态?你的绘画跟真实的自然之间有区别吗?
Hou:
我确实不是在对某个自然景观进行写实记叙。影像对真实的记叙比绘画要直观很多,我更像在组合自然,不是还原,是用一种虚假的感觉去模仿。我花了挺久才形成了这么一种方法。
一开始是出于新鲜感。在英国上学时候我画了很多陌生的街景,回国之后因为对中国的道路太熟悉了,我就开始画一些模仿自然的人造景观、公园场景。那些满足人对自然想象的公园设施与保障安全的标语组合在一起,造出了一个城市中心最为理想化的风景场所。后来我去体验了那种完全无人区的自然,我发现真正吸引人的,不是作为生物与自然亲密无间的生存关系,反而是那些带有浪漫气质的人们对自然的改造行为。
段义孚在《人文主义地理学》中一直在讨论如何创造一个充满意义的世界,他一直强调“浪漫”这个概念。我觉得我对自然的描绘就是在试着建立这种浪漫感,用信息碎片组合成他所描述的“人们心中徘徊于’安稳花园’与’欲望荒野’之间的理想环境”。
侯子超《桃树的奖励》,50×40cm,布面丙烯,2020,图片鸣谢艺术家和SPURS画廊
Cui:
对这种信息碎片组合的意愿是从哪儿来的?
Hou:
我觉得跟我个人的性格也有关。我说话比较散,有许多碎片化的东西,很难把一句话非常有逻辑地从头到尾顺出来。所以当我看到自然的时候,一棵树,一个果子,一片草,都是些点状的数据,然后我就把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我觉得像炒菜一样,比如先放哪个调料,孰多孰少,依次组合起来。
Cui:
在创作的过程中会有关于完整画面的想象吗?
Hou:
刚开始没有对于画面最后的设想,我也不知道该停在哪儿。但画多了以后,作品会习惯以一个比较大的矢量结束,有点像盖章。我作品中有一个重要的“图层”概念,在绘画中一层层往上叠加。虽然图层在增加,内容也应该越来越多,但在这个过程中,对我来说是在做减法。刚开始画面都涂满了,满满都是绿色、混乱的笔触,然后下一层,我做了一个蒙版,盖住一部分,然后画其余的部分,会用更简练的颜色和形状去提炼。一层层地,内容越来越简练,直到最后一个形象出现,它就完全像一个矢量图了。每一层的内容相互影响,最后这幅画由繁到简,变成一个更清晰的内容。
Cui:
你更看重描绘的对象,还是运用图层的手法?
Hou:
我觉得我更看重方法。我希望我的画乍看会有点漫无目的的感觉,就像旅游纪念品。它本身更重要的意义在于观众与它建立的关于自己的链接,如此,赋予一个本没有意义的东西以某种意义。对我个人来说,这些过程中的“对象”,也是我绘画过程中的“旅游”纪念品。
Cui:
你绘画过程中的图层,它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是覆盖、破坏、促进还是其它?
Hou:
我觉得是相互促进的关系。没有绝对地被删掉或覆盖,有些被遮盖的部分是出于一种偶然性,有些是通过前后图层的构图色彩关系以及意向的选择进行的调整。
Cui:
你在创作过程中会有程序的设置吗?
Hou:
算是有吧,比如我在画完一层之后,会用手机翻拍,放到iPad上去模拟下一层,对下一步要做什么,会有一个大概的思路。
Cui:
图层逻辑和塑造逻辑是截然不同的,塑造逻辑要强调笔触、结构和关系,你在乎绘画性吗?
Hou:
刚开始在乎,在出国前,我一直接受国内系统的绘画学习,挺难回避绘画性的讨论的,但现在我完全摆脱了这些,会更坦然地接受画面中没有塑造和光影。
侯子超《危能⼜饱怒必须游》,200×220cm,布面丙烯,2022,图片鸣谢艺术家和SPURS画廊
侯子超展厅现场
Cui:
你会担心这不是绘画吗?
Hou:
我一度怀疑过,画起来也有点模棱两可,但现在我接受这是一个线索。纳比画派[1]在很早之前已经有了来自版画图层和扁平化的概念,强调装饰性,没有过多的塑造,比如对于一片树林不去塑造它的纵深感,而是强调一种二维的平面式图示,所以我觉得这跟今天我用到的图层概念其实是相契合的。虽然那是很绘画性的研究思路,但我觉得找到了一种来自历史的支撑。就是扁平的概念,包括我一直强调的绘画边缘的硬边效果。除了绘画意识的残留,技术留下的视觉经验对于我对图像的认识和影响更显像,所以在这里,图像视觉经验和绘画有某种重合。
Cui:
一般来说,艺术家表达的内容是一个核心,似乎在你的作品里,随着图层的叠加,内容也在被不断改变,为什么对主题叙事毫无兴趣?
Hou:
因为我觉得风景画跟别的绘画内容相比特别图示,想要通过风景展开叙事,需要注入特别多的细节编排以及情感能量。用风景去讲述太多的话,我觉得有点做作。当代信息更迭及传播的速度太快,也太分散,很难让人集中精力去表述一件事情。我对于处理所接收信息的方式,理解世界的立场,都是一个流动的状态。我对复杂的结论没有执念,反而喜欢一些比较简单的道理。有些事情虽然简单,但是更需要花时间参透。
Cui:
西方的历史风景画,更多是作为人的意志的描述,某些方面其实也是对历史叙事的情绪烘托。中国的传统山水画是用风景承载人格,托物言志。但在你这里风景就像你说的公园里的景观一样,似乎跟我们的情感完全没有互动关系。
Hou:
风景对于我来说是素材库,算是一个工具,不是一种可被制式化的情感表达。首先,当代生活太个人化了,历史叙事在快速的信息中被碾碎,无法建立起对某个事件长期、深刻的信念。其次,大家的表达也变得更直接,古人托物言志的时间美感,现在没有了。所以我的风景更像是一个景观,里面包含了一些信息,对于价值观的判断则留给观看者。
Cui:
你在选择绘画对象的时候,有没有特别强烈的倾向?
Hou:
会有一个大概的范围,比如当我画沙漠、森林或者海时,这些风景的选择本身会带有我的基础记忆,在最初的选择上会有倾向,但在叠加的过程中,这种基础的认知可能被加强,也可能被完全消解。
Cui:
你的作品里面有很多地理风景或因科学发展产生的非自然风景,它是一种“地理志”意义的风景,比如火山喷发,宇宙星空,跟科技的变革有关系,至少在你的早期作品里会出现这些很壮阔的风景题材。
Hou:
我经历过的几次无人区的体验都是特别灾难性的,我觉得真正的自然就是那种灾难性的。所以我也希望我的画可以传达出这种壮阔。这是信息洪流无法改变的现实,你在当代生活中再“强大”,一旦回归自然之中,大部分人都会有这种相对一致的感受。包括现在每个人在谈论的“信息茧房”,比如有一阵澳洲大火的新闻刷屏,你就突然开始关注这个事情了,而当你开始关注这个事情,无数毁灭性的信息就涌了出来,这种火山背景下的画面,也就有了与现实的连接与映射。
侯子超《果崩表冰丝漫赛跑》,200×260cm,布面丙烯,2022,图片鸣谢艺术家和SPURS画廊
侯子超展厅现场
Cui:
回到观看屏障的问题,你的画面里面设置了很多观看的屏障,上次你跟我说像原来皇帝戴的“朝珠”一样,你是不是对观看制度更感兴趣?
Hou:
我觉得最早的出发点肯定是绘画本身,希望画面更丰富一些,通过不同的绘画手段建立丰富的空间感。比如,后面是一个打印的图,前面我用笔刷一画,其实只是完全两种不同的媒介,两者之间的空间直接被拉开,这个空间就是一种简单的关系。
而这些屏障也是。其实就是一种视觉观看的坐标,拍照的时候有网格参考,当你放大远处事物的时候,画面中清晰的图像和眼睛在观看极限下的成像完全不同。皇帝冠冕上的朝珠,有说是要提醒帝王一揽全局,不拘泥于细节;有说是让大臣无法直视龙颜。实际都是给皇帝的眼睛建立某种参考标尺。视觉在远近参照物的影响下来回变化,就像看手机时,手机画面和周遭环境来回切换,你看的东西也在这样的影响下产生了新的体验。
Cui:
设置图层的手法都有哪些?一般会采用什么样的材料?
Hou:
有绘画笔刷、涂抹的部分,有喷涂的部分,喷涂会塑造一种虚实变化,然后阶段性地放到iPad上做出新的图层,看怎样形成色彩上的反差。比如下边是绿色,考虑到怎么跟绿色形成反差,可能就会使用那种特别假的蓝色电子色。然后借助胶带、刻字机这些矢量的手法,用边缘(硬边)去做出每一个图层的空间感。
不同的工具确实会有不同的效果。但我不想受控于某种特定的工具,比如前一阵子比较流行的VR笔刷,有段时间很多人的雕塑都基于这个笔刷来造型,这个是软件程序员的创造,如果过于直接依赖工具,便是工具的“奴隶”了。
Cui:
这其实像一个工业流程。你觉得它的屏障是什么?
Hou:
对,它有一个工业流程的概念,但其实还不到那种精准设计的程度。我觉得它跟设计之间还有一个屏障,它的随意性更强,没有具体规划,然后照着这个方法把它完成。它没有工作手册,不受控。我也在追求这种“意外”。
Cui:
所以每一个图层的出现,其实都是对原有秩序的改变和打破。最终你结束一张画的依据是什么呢?
Hou:
从最近的创作来说,我觉得是一个合适的主体物,一个能与不同图层间发生意向关系的“主体物”,它会有一定的识别度,比如像圆圈这种符号性的图示,加上后边像森林的那种笔触,在绘画里可以有一个观看和理解的线索。
Cui:
这个观看线索在搭建的过程中,影响最大的因素是情绪?经验?还是什么?
Hou:
惊喜。这种意外、偶然性产生的惊喜。
Cui:
这种“惊喜”落实到画面上的视觉标准是什么?
Hou:
一是跟上一涂层的反差,二是那种无法评判的未知感。我的“嗨点”不在于射击打中10环的精准和完美,而是有时候作品完成之后无法做出判断,也说不上哪里好,放在一旁和别的画面对比时,却有种从未到达的未知感。
Cui:
过去的绘画更多是用绘画性的方式来塑造,而你却用图层的方式来塑造。为什么会选择非绘画性的方式来创造?图层的来源是什么?
Hou:
最直观的感受是调整画面时的速度,电脑绘图里的绘制、撤销,一键就完成了,这个和传统的修改、塑造的意识是不一样的。
侯子超展厅现场
Cui:
为什么要追求这种“快速”呢?是可以让你更快地做出决定吗?
Hou:
我觉得是一种绘画习惯。以前在国内接受基础绘画培训的时候,我画得也比较快,不喜欢在一件作品上来回磨,喜欢研究一些快速的画面效果。基础课老师就很排斥这种“小聪明”。这种快速和来回塑造的感受完全不同,你在覆盖下一层时的情感关系也不太一样。
Cui:
你画面里面的速度感确实很强,特别是最后的刮、拉胶带的速度感。
Hou:
这些工具带来的效果确实会有速度感,但实操起来反而是打破连贯性的缓冲,是从笔触到制图、贴图、上色的绘画行动。
Cui:
为什么要体现这种速度感?
Hou:
它能拉开层次。绘画速度的快与慢,制作和绘画涂抹,这是完全两个截然不同的速度感,落实到画面上会形成一种非常直观的视觉上的反差。
Cui:
上次我们聊到车窗外的风景,是否可以把雨刷器和玻璃理解为一个图层?实际上这种观看的模式,是一个二手视觉经验。比如我们通过屏幕观看跟真实地观看窗外的松树相比,由于中间有玻璃作为所谓的“图层”存在,所以实际上是一个二手的、非直接的视觉,你是否对这种二手视觉更加感兴趣?
Hou:
对,其实就是超越眼睛传感和大脑成像之外的全新视觉体验,有人是从大脑处理端进行处理的,我比较倾向于直观的视觉感受。
Cui:
所以你画中的世界是一个去除了肉眼的媒介经验,就像相机屏幕上分割线一样。
Hou:
是的,从眼睛的直接观看,到滤镜、相机成像。以前我们在画面上塑造空间,现在已经可以在屏幕创造一个真实的,可通过视觉体验的空间了,这种变化是我们还在画布上创作的人该去思考的。
Cui:
你所选的颜色也都不是画笔调和的,而是一些很直接的电子工业色。
Hou:
我觉得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最早是比较写实的用色加上矢量的反差,到现在就基本脱离之前用色的思路。电脑制图没有“调和”这个概念,它是直接选取,现在颜料的工业生产也完全脱离了之前的技术壁垒,基本上所有需要的颜色,都可以进行生产。我现在画画会先预制一些基础色,避免过度调和,所以画面也会有这种屏幕经验效果。
Cui:
你会不会担心风景被异化,或者说人被技术异化?我们的观看实际上是取决于技术的。
Hou:
我觉得这是一个短暂的阶段,技术会不断更新我们的认知和体验,这种短暂是我所焦虑的,我也一直在保持这种敏感状态,如果一个感受是非常快速的,那其所处的位置也可能是非常阶段性的。我焦虑的点是,下一个阶段如何发展,我怕我感知不到。今天我们画这种电子图像,描述这种新的视觉感受,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无论从市场,还是藏家角度在很多年前都已经接受了。我觉得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的一个阶段,当大众开始认可时,其实新的时代马上就要来临了。
Cui:
你焦虑它会被更替吗?因为它过于普及。
Hou:
我觉得每个阶段的现象都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作为下个阶段的过程。其实我画这么多画,已经可以预判画画的一个结果,但我现在没法预判下一个阶段我怎么画。
侯子超《本露草⻥婆出梅早》,200×260cm,布面丙烯,2022,图片鸣谢艺术家和SPURS画廊
Cui:
科技和时代的发展,影响了绘画观看方式的改变,不是绘画本身能决定的,我们称之为绘画的一个现象,是因为有了这个时代,所以绘画有了这个现象,所以你认为绘画还存在自主性吗?或者说绘画有一个非现象的本质?
Hou:
有自主性,我觉得是绘画者的修养吧。就像练武术一样,需要方法和技能,但最终不是为了搏斗,而是享受控制杀技的能力,所以艺术家也要有这种控制。失控的感性释放和完全出于公式的理性,都会丧失魅力。回到展览,你说“断裂的一代”,其实我也想了解当你看我作品的时候,觉得有多少是断裂的,有多少是承接了之前的绘画,我认为如果说完全断裂的话,这个也不存在。
Cui:
在我看来,其实这种“断裂”首先是美学逻辑中生产方式的断裂,其实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因为很多艺术家选择古典绘画性的原因是它可以抵抗时代,不用承载被时代改变的焦虑,不用担心绘画受到时代的影响,因为某些时候很多艺术家还是追求绘画本身的前卫,希望能超越时代。你对此有没有某种追求,或说是否会有焦虑?
Hou:
肯定会有焦虑。比如一些更新形态的作品,有时候我也没法识别这个东西。我在绘画中转译了很多电子效果,有时候我会思考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不直接做个图打印出来。我觉得它不是纯粹出于视觉,而是有一种我认为是触觉的感官在里面。你观看一幅画,跟看到一幅电子图像是不一样的,它有一种可以识别的质感或肌理,是通过你的肌肉记忆识别到的一种感官,而并不单纯在看一个色彩上的关系。所以一定要把电子虚无的平面转成一个更立体的视觉,而不只是一个画布上的作品。它其实是有物质感的。
Cui:
你还是不会全然接受这种电子或者屏幕经验?
Hou:
如果是纯屏幕经验的作品我也能接受,如果是纯打印出来的一张纸,或者是在布上我也能接受。我不能接受的是把电子经验用这种绘画的方式临摹出来。
Cui:
所以你认为你的绘画工作要有转化这个动作?
Hou:
要有转化,但慢慢地会变成一个身体意识里的事,不由自主地成为一个绘画习惯。
Cui:
未来,你会对你自己的作品有一个什么样的想象?
Hou:
我想象不到。我觉得是一种循序渐进的变化,如果我能想象到那个样子的话,我直接就去那了。
侯子超《聪明泉》,60×50cm,布面丙烯。2020,图片鸣谢艺术家和SPURS画廊
Cui:
过去艺术家们的想象是建立在经典上,比如德拉克罗瓦,他有一个很具体的目标,要一步步朝那个方向画。这是挺难的一件事。但是实际上当绘画跟今天的现象和身体经验发生关系的时候,绘画的未来其实不取决于你,因为你没有一个目的地,你是跟随身体的感官。
Hou:
就像咱们刚才聊到,关于这张画最终会停到哪儿。我看过一篇文章里说,卢卡斯·阿鲁达(Lucas Arruda)[2]会把自己的绘画和十字架放在一起对比,如果他觉得画中能有匹敌神的能量,作品就算完成了。我觉得对我来说就是某种“意外”的出现了,我此时此刻识别不了它,我觉得那可能是好的停止点。但是这种“无法判定”是一个前进的状态,会一直变化。
Cui:
从你个人的角度来说,你跟画廊的合作,包括你做的展览,这次在北京反响也很好,你怎么看待艺术家和画廊、机构的关系?会按照他们的期望来创作吗?
Hou:
我觉得艺术家需要这种支持,最重要的是能让作品被更多人看到。作品需要被反馈,需要与专业人士交流或者大众的评论,你需要以此建立一个坐标。至于如何参照这个坐标,就完全由艺术家决定了。我有时候会相对叛逆一些。从我这次展览来说,当大家觉得特别好的时候,我其实特别持怀疑态度。我基本都会保持一直创作的状态,每件作品也都在找不同的方向,如果大家对此给予一致的反馈,认为形成了一种可被接受的风格,我就挺难继续下去了。我挺难做这种特别顺从的事情。
Cui:
你觉得你和这次展览里其他艺术家有什么风格、语言或者想法上的不同?你觉得你最在乎的是什么?
Hou:
其实从我的角度来看,大家都挺独立的,连接性不大,但所有人放在一起,确实又有一种时代的共通感。我比较在乎的应该是空间传达出的第一直觉氛围和可被感知的概念吧。我思维比较散,不是那种全局观的思路,也不会输出特别强烈的立场,所以无论是画风景或者画一棵树,这个元素并不涉及我如何定义它。
Cui:
你认为不去定义,但可以去选择是吗?
Hou:
对,可以选择一些本来不相关,不具备特殊意义的对象,然后去重塑这种“意义”。
Cui:
对于老一代艺术家来说,他们的主张还挺明显的,比如徐冰有一个主张,要以当代的方式重新再造中国传统的方式,他把这理解为是他的使命;对塞尚来说他要在绘画里面创造一种“去故事”“去叙事”的使命。当一个艺术家有了明确的主张和使命,他的不同就显得特别强烈。
Hou:
我觉得这个阶段我更多的还是挖掘自我经验的表述,我有一些还不能称之为主张的理想,比如图像和绘画之间的视觉与触感的并列关系,或者在混乱的信息碎片中建立一套坐标来组合元素以形成人们对理想风景的向往。
[1] 纳比画派(Les Nabis)是19世纪末在法国兴起的一个画派。“纳比”一词来自希伯来语,意为“先知”。
[2] 卢卡斯·阿鲁达(Lucas Arruda):艺术家。1983年出生于巴西圣保罗,现生活工作于此。
侯子超展厅现场
票务信息
主展馆正在展出
成人票:160元/人
(2022年8月20日至12月4日售票)
优惠票:128元/人
适用人群:65周岁(含)以上老人、残疾人、现役军人、医护人员、在职教师、全日制大中小学生(不含成人教育、研究生),持相关有效证件可购买优惠票。
全馆通票:190元/人
包含主展馆和东区1+2号馆2场展览门票,最优价格畅游松美术馆(12月3日前可售)。
团体票:20人起购
大中小幼学生团体,仅最多不超过6名教师享原价7折优惠,学生享受常规学生票价;社会团体享原价8折优惠(需联系客服预约购买)。
免票
身高1.2米及以下儿童免票,需由一名成人陪同入场。
展期内开放时间
周二-周日10:00-18:00
(17:30停止入场)
展览地点
北京市顺义区天竺镇格拉斯路松美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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