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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此青绿》| 一画,两面,万抹青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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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嗨皮不二 | 图:网络/嗨皮不二




国庆前一天,顾老师连发我三条微信:

“明天我们去看那个《只此青绿》哇?”

“就是那个舞蹈剧,上过春晚的。”

“我买好了,黄牛票涨得哈厉害哦。”

后面跟一个笑脸表情。


在我稍后看到消息的时候,票子已然落袋,顾老师兴奋不已。

如果我有时间决策,看到“舞蹈剧”和“春晚”这样的关键词,一定会犹豫一下的。

前者超出欣赏习惯,后者跌入刻板偏见,大约是“算了算了”的。

2022春晚《只此青绿》片段,令顾老师念念不忘。

《只此青绿》是根据《千里江山图》这个艺术大IP的故事改编的。

这个IP有多大?

上到庙堂,官方认定的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北京奥运开幕式上演声光电版本改编、央视《国家宝藏》首季首集开篇之作。

下到江湖,《只此青绿》的场馆前,黄牛络绎仿似《清明上河图》,“票子有伐,票子有伐,收票子”,引得大盖帽过来一声怒吼,“侪走起来走起来!”黄牛们如蜂群散去。

到这个时候,我才暗觉事情不简单:一部舞蹈剧,在二级市场能获得如此高的换手率,且受众多为如顾老师般高审美度女性,那就离叫好又叫座不远了。

开场前,拍完这张,工作人员就开始举牌“禁止拍照”了。

《千里江山图》能够随风起势,并成为不断爆款出圈的题材,自然是有其内在缘由的:这幅画背后的故事太富戏剧性了。

这种戏剧性,和画作本身的极致绚烂产生了精密的共振,让蓝铜矿清雅的青绿之色,在人心中迭迭开化,余韵绵长。

© 《只此青绿》

第一个故事在明处,你可能并不陌生。它关于少年,关于绝笔,关于独一无二,关于盛极而逝。

陈丹青先生说起这幅画,是这样收尾的:

“在《千里江山图》中,我分明看见一位美少年,他不可能老,他正好十八岁,长几岁,小几岁,不会有《千里江山图》,他好像知道,过了几年就死了。”

陈先生说的是王希孟,他在十八岁的年纪留下了这样一幅画,不久去世,这幅画成了他的绝笔,也是他唯一留下传世的作品。

而这幅唯一留下的《千里江山图》,又恰好成为了青绿山水画的鼎盛大成之作,其气势极为辽阔,用一幅近12米长的绢布画卷,在将近两幅半《清明上河图》的尺度上,在不断的一展一合之间,绘出了王希孟心中的灿烂山河。

画中,江河滔滔无垠如宇,山峦起伏绵延如宙。在宇宙之间,青绿时现而时匿,是穿过浩瀚而来的恒星光亮。

宇宙会坍塌吗?或许吧,但恒星的光亮在穿过以光年计的混沌里,仿佛拥有了永恒般的意味。

© 《只此青绿》

自它之后,青绿山水就此式微,水墨山水成为了主流。色彩淡去和隐没, 气韵上台成为主角,如此绚烂辉煌的山水画作,我们看不到了。

你看,王希孟和他的《千里江山图》,在时代洪流里就偏偏落进了相同的命运缝隙,浓重、璨漫、转瞬即逝,再不复得。

在舞剧《只此青绿》中的王希孟,通场都以一个白衣翩翩的少年形象出现,轻盈跳跃有时,辗转反侧有时,痛哭流涕有时,奔喜若狂有时。

那是十八岁的生命力,灵动,张扬,放肆,毫无保留地挥洒,漫溢,消耗殆尽。

正如陈先生说的,“他好像知道,过了几年就死了。”

舞剧中的王希孟。© 《只此青绿》

不知怎的,我想到了当下一句很流行的话:男人至死是少年。

这话是为何呢?

大约是因为每个男人都经历过那样的少年时代,那种无需缘由的欢欣,那种没有忧虑的乐观,和那一万种可能性在眼前展开的想象力。但终于,他又足够幸运或说不幸地顺利成长,终于为了泯然众人里的一个。

所以,当一些时刻可以充当我们生活里的时光胶囊,我们自然是乐于蜷缩进去的,闭眼傻乐,假装自己还是一个少年。


但这句话,我又总觉得是为了适应时代的降智版本,凑合,朗朗上口,被阉割,成为了正能量的一嘴傻乐。

一个更为猛烈的版本,是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说的:

“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逝,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时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觉得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

© 《只此青绿》

王希孟,他没有被锤吧,相反,他把所有的生命力一股脑儿地锤进这幅画里了,然后就离开了。

他的背影如绢织的画布,摇曳,绵韧,是生活无法下锤的轻盈材质。

他不真切地飘在历史长河的上空,扬起一阵纯粹的少年意气。

© 《只此青绿》

第二个故事则是暗脚,在说起《千里江山图》时往往一笔带过,不赋浓墨。

但它关于耻辱,关于亡国,关于权臣的奉承上意,关于帝王的孤独心事。

王希孟的天赋无疑很高,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他的伯乐是谁?就是那位著名的艺术家皇帝,宋徽宗赵佶。

赵佶对北宋艺术的发展是做出过大贡献的,他是书法、诗词、音律、茶艺、瓷器等领域全才。他把宫廷画院的地位提到了历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度,甚至在科举考试中也加入了绘画的内容。

在这样一个爱艺术的皇帝手下,王希孟的光芒是藏不住的,他是画院的学生,时常受到徽宗的点拨,在一代权臣蔡京的题跋里,就写了:上知其性可教,遂诲谕之——这个题跋,据说是赵佶将《千里江山图》送给他后,蔡京提笔写下的。

© 《只此青绿》

可讽刺的是,这位缔造了王希孟和《千里江山图》的伯乐,竟也是若干年后失守千里江山的耻辱柱上的第一人。

在赵佶提拔重用的一干权臣的施政下,北宋的江山远没有画中那么明媚动人,而北方的兵锋已经越来越盛。

但赵佶不知情,甚至幻想着与新兴的金国共同瓜分辽国,收回那赵家朝思暮想了近两百年的燕云十六州。

当金国骑兵第一次南下时,赵佶大惊失色,忙把皇位像烫手山芋一样丢给自己的儿子,自己跑去江南避祸了。

当铁蹄第二次兵临城下,如父如子的赵桓信了一位术士的鬼话,在城外列出神兵戏法。大败,城破,父子被虏,北宋灭亡。

© 《只此青绿》

所以,《千里江山图》那不太为人关注的细小注脚,是一个王朝在衰落中的危机四伏,和金玉其外的盛世凯歌。

当世对于宋徽宗的评价已尘埃落定,虽承认他在艺术上的造诣,但靖康之耻的头号责任人,是他再也无法通过禅让逃脱的定论了。

在他晚年被囚禁在如今的黑龙江依兰县时,于墙上写过一首诗:

“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

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天南无雁飞。”

不知道在北国寒冬的伶仃此刻,他是否会想起第一次展开《千里江山图》时,那位少年画师的清秀眉目,那位老迈宠臣的恭顺身段,那个奇石斗妍的园林艮岳,和那座喧嚣繁华的汴京城?

© 《只此青绿》

政治和艺术上的评价两极,毕竟是给这部带有浓烈主旋律色彩的舞剧一个难题:如何表现赵佶的形象?

要表现他对王希孟的慧眼识珠吗?那接下来,他的懒政怠国呢?要不要表现?要不要评价?

在《只此青绿》里,我看到了一个相当俊逸的手法:全剧中,没有用任何演员去扮演赵佶的具体角色,而仅在王希孟苦苦追寻画技的独舞里,以瘦金体的巨大舞台背景,暗示着赵佶在《千里江山图》背后无法抹去的身影。

提及但不评论,仅仅让这位皇帝锋芒凌厉的瘦金书法在上空荡漾,如同他收复燕云十六州的雄心,终于在一干宠臣为他编织的丰裕盛世的茧房里,成为了空中楼阁一般的华美装饰。

© 《只此青绿》

历代帝王终是被动的,即便生前无上荣华,但在史官们凝练的言之凿凿的笔下,他们的功过终将被一一评定,化为历史之树上的一片叶子,为后人不断凝视。

他们又终是孤独的,因为一旦真实的心迹示人,贪婪与奉承、算计与阴谋便会趁隙而入,眼前越是繁花似锦,背后越是浓雾重霾——不知道赵佶在凄凉的晚年里,是否悟到了这个道理?

但即便是深夜黄袍加身,又在杯酒里拿下兵权的太祖赵匡胤,又如何呢?这个将帝王之术玩到极致的人,却最终在和弟弟独处的酒席中、在烛影斧声的雪夜里突然去世,留下了没有答案的谜团——赵匡胤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是看到了自己的亲弟弟吗?如果看到了,他会比一生中的任何时刻,都更感到孤独吗?

© 《只此青绿》

王希孟是一位宫廷画师,他要献上的,是帝王才能看的锦绣篇章。

也正因如此,《千里江山图》的背面,就一定有着一片暗晦的、黑重的帝王心事。这是《千里江山图》的一体两面,青绿的辉煌只是露出的冰山一角,帝王的背影,才是冰山之外沉蔼的寂凉之海。

但这个切面的叙述难度极高,又万难符合主旋律的叙事路线。与之相对的,是《只此青绿》用了《唱丝》《寻石》《习笔》《淬墨》四个篇章,来向下发展,叙述了成画过程中的各个工匠环节:织绢用于画布,寻找矿石用于制作着色材料,制作毛笔,以及制作墨汁,并用相当左派的文艺观念,在王希孟苦于创作构思时,将四位工匠置于其身后,用“我们在一起”来激励其创作。

这种被构建起来的联系,易于传递感动,但无法细经揣摩。

这一幕相当主旋律了。© 《只此青绿》

与之相比,展卷人的角色虽然被一些评论诟病,但却是更为合适,也更能传递出一些宏大主题的。

展卷人是一位当代的文物研究人员,他在《千里江山图》的研究过程中,与王希孟展开了古今穿越式的灵魂交流。

从他的视角展开去,将一众工匠如此重的戏份、及其与画卷的联系构筑出来,是可以逻辑自洽的。

而更为精妙的主旨传递是,这一幅《千里江山图》,对于我们当代人有什么意义?

在全剧的结尾,当展卷人和王希孟在相隔近12米的画卷两侧,鞠躬、作揖,一个关于美和传承的主旨呼之欲出:文化中的美,是能够超越时间、地域、阶层和政治的,是能够穿越盛衰、论断和是非的,是普世、延续、自赋以强悍生命力的,是超越经验与逻辑的、纯粹的、美。

© 《只此青绿》

然而,这部舞剧最美的那些篇章,我很难向你表述,请原谅一个第一次看舞剧的直男吧。因为文字是无法表述出那些与肢体、动态、视觉有关的美的。

我记得全剧开场,一排长服的女舞者背对观众,在浓重的顶光阴影里慢慢前进,前进,渐行渐远,直到离开。这是我们寻找这个故事的开始。

找到一张剧照,与记忆中的很像。© 《只此青绿》

我记得王希孟在许多个晚上苦苦思索,求而不得,“青绿”在圆盘式旋转的舞台上、在两道白墙轮回式的交汇里,和王希孟一次次擦肩而过。这是王希孟寻找缪斯女神的痛苦过程。

俯瞰圆盘式、可旋转的舞台,塑造了简约且多变的舞台效果。© 《只此青绿》

我记得在王希孟终于落笔作画时,这一排女舞者围绕着他,在他的一起一式中承转启合,以人体之韵,成就了全剧的最美篇章。

现在想起这幕,仍然会激动到肝颤。© 《只此青绿》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如果我这样一个小白,都觉得这个舞蹈这样美得动人,那么一直喜欢看舞的顾老师呢?

我转头向旁看去,顾老师的嘴角小小颤动,眼神朦朦胧胧,瞳仁里有两抹青绿,在黑影绰绰的剧场里微微发亮。

我想,这就是缪斯女神留给王希孟、留给《千里江山图》、留给《只此青绿》、也留给我们的,两抹青绿吧。

“青绿”舞者孟庆旸的谢幕。观众异常热烈,演员谢幕了四五次。

P.S.

最后,附一个演出信息。

《只此青绿》目前还在全国巡演,不过每个城市的场次都非常有限。

这个是官方公布的巡演日程,目前的进度条走到深圳了,有兴趣的小伙伴们请及早购票,避开黄牛哦。


本文作者:嗨皮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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