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农 || 《民间艺术概论》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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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若子

《民间艺术概论》赵农著；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

《民间艺术概论》后记

在我住的宿舍窗户外面，不远处就是围墙，围墙的外面就是街道了。街道的两旁有高大的白杨树，每每看到初春的银绿色的叶子，荡漾着春天的气息，慢慢地变成了深绿，再慢慢地变成了枯黄色，又在深秋的季节随寒风中飘落，骤然间感慨，生命用树木的节奏在展示它的内在的规律。

有一段时间，我晚上通宵写作，因此，凌晨4、5点的时候，常常听见大街上的扫地声音。时间久了，也能从扫帚的声音中听到欢愉或苦楚，当然更多的是一下一下的单调。其实清洁工人的喜怒哀乐与学者的喜怒哀乐的本质也差不多，对生计的哀痛恐怕大于欢乐。时光流逝，人生感慨。

陕西凤翔泥塑泥孩儿

但觉眼前生意满；须知世上苦人多。因此，抽象的人文关怀往往在纸上，其实，现实的中国更多地应该是知识分子关怀社会精神的健康。

有一段时间，读书时总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一些奇怪而有趣的想法，也常常从心底泛出一种生长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悲哀。知识的贫乏和生活的贫寒，对于生于彼时长于彼时人们该不会是一种忘记，身心的发育是在恶梦的梦境中成长。也许是少年的痛苦，伴随着持久的人生回忆。渐渐地人生进入了中年，犹如棋局进入了中盘，少了一些走马换炮、兵来车挡的撕杀，更多地是小心翼翼地对峙，以及沉稳的伺机待发。因而，更多地感到人物的繁杂，世事的沧桑。

李爱姐在做布艺

近年来我在教学中常常带领学生到乡村下乡考察，见到逐渐城市化的乡村，比如有了卫星电视，可以直接接收香港或台湾的电视节目；家家使用了自掘的深井自米水，用上了煤气罐，甚至还有小鼓风机。生活的质量和效率提高了许多，但是传统的文化也在丢弃。墙上贴的不是传统的木版年画，也不是时事宣传画，而是港台影视明星的画像，早已飞进了寻常人家。

我们继续往山里走，深入到秦岭山间，看到的比平原陈旧了一些的村子。然而村民还是喜欢城市文化的模式，期待着城市人前来旅游观光，然后举办“农家乐”的餐饮。住了几天，村民也熟悉了，无话不谈。我好奇地问：“你家出售的土鸡为什么这么多？一年要养多少只？”

村民笑呵呵地说：“哪能养多少鸡呢？我一个月到县里的养鸡厂去一次，买上二三十只，再放养到屋后的空地上，就是了”！

相谈甚欢的面花高手

传统的淳朴的乡土气息也成为了稀有空气。乡土应该是什么样子？村民生活追求的目标是什么？是舍弃了磅秤，还是用斗升来秤量粮食？是继续使用油灯？而放弃电灯，过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原始的生活？当然，我们不能指望家家户户张贴木版年画，做出“传统民俗”的姿态，等待着城市的文化人去夸奖，以显示纯正的乡土气息。

贫富的差距也在拉大，环境也在破坏。往往是村前污水横流，村后垃圾成山，公共设施落后，如道路泥泞，邻里关系紧张。村干部专横，村干部富裕与自足；村干部善良，村干部贫困与被动。然后就是青年人外出打工，村庄只剩下了妇女、孩子和老者。最后连妇女也走空了。新生的动力是对现代物质生活的向往，从一部分人富裕到大多数人富裕。背景是“三农”问题的严峻。

当然，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也带来了许多新问题。许多地方又开始假造文物，推出了许多“民俗文化村”式的假民俗。小姐绣楼抛绣球，将私密性的生活细节变成了公开展示，比如夸大了洞房花烛夜的神秘诱惑力。

凤翔门神年画《方弼、方相》

我看到的是尴尬的现实。于是随后的几年中，我一边思考着现状，一边研究着乡村背景下的手工艺技术。民间手工艺是民间文化知识的结果，其中有一部分民间艺术的内容。它不仅仅是审美意义的产物，还包含着生态劳作的结果，会直接影响着民生经济生活的水平。

中国现代化进程主要是乡村经济文化问题。我进一步提出“中国城市现代化”、“中国乡村手工艺化”的学术观点。近年我持续地组织许多学者探讨并撰写了《关中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丛书》，试图获得“中国乡村手工艺化”，以有效地保护利用自然生态能源，合理地建设乡村经济特色，实现“一村一品”、“一县一品”，“一地一品”等密集型手工艺劳作方式，是规模化经济特色，随着乡村的经济文化优势，形成自发性的创造过程，使老百姓能够衣食无忧地生活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社会环境中。

少年时爬泰山，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叹息。站在山头，正欲感慨：一览众山小······，（杜甫诗）结果发现傍边还有一座山头，便奋力攀登。一会儿看见白云掠过，正欲感慨：白云回望合······，（王维诗）结果发现离南天门还有一段距离。于是再加把劲。就这样气喘吁吁地爬完了十八盘。已经没有了思想，只剩下有喘气。

有一条天街，好像在一篇课文中读过，平平的斜斜的铺向了山顶。于是慢慢地走去，到了山巅，极目四望，茫茫苍苍，一切都在飘渺中，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突然看见旁边的石头上刻着康熙皇帝的书法题字：“果然”。

民间艺术果然是这么回事？！

还记得有一回在西域深入沙漠。走着走着竟然看到了奇异的景象。

一片片沙丘的起伏如凝固的海洋，只有细细的沙粒在风的吹拂下，涌动着改变着沙丘的形状。沙丘是干净的，被天地的震荡所净化，几乎没有细菌，连植物都很少生长，在一大片一大片的沙地上，偶尔见到一株红柳，倒有些怪异。这已经不是绿色的生命，而是一种黑褐色的如同积淀出的硬质感觉，也就是这种材质，才能印证着沙丘的荒芜。

这里远离了尘世，大喊大叫便显得多余，甚至没有了叫喊的力气，也没有了必要的兴奋，甚至也没有了烦恼，只有疲惫之后的平静，远远的渐渐沉沦的太阳。

沙丘是平缓的，没有大起大落的差异，却呈现出自然的弧线，是天地之间用风吹成的一条弧线。不假修饰，近乎完美。阳光在沙丘上折射出无数的光辉，这是将大地烤过之后的热味，散发着熟食的气息。

太阳像一个厨师，用天空做厨房，把大地像烧饼一样翻烤了一天，然后隐掩到云层之中，退到天幕后面，成为了夕阳。日薄西山，这一回，我一个人在人烟罕至的地方看到。这个经验成为了我对民间艺术的深刻印象。

本书出版时，为了满足教材需要，引用了一些图录，由于转录繁琐，个别作品的署名无法查证，表示歉意，特此向原作者表示深切的感谢。本书写作过程中，得到了西安美术学院教材出版基金资助，以及贺丹先生的积极帮助；还有梁存收先生、蒋文博先生的热情鼓励；程光弟先生、张西昌同学、王潇同学进行了细心地校对。特此一并表示诚挚地感谢！

2010年冬至

于风物长宜之轩

作者简介

赵农，男，汉族，1962年7月生于西安，1987年7月毕业于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史论系，获文学学士学位。生前系西安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教授（二级）、博士研究生导师，陕西省教学名师。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委员，中国工艺美术学会理论委员会常务委员。教育部教学指导委员会（艺术学理论）委员，教育部国家教材委员会专家委员会委员，教育部学位中心博士论文通讯评委，教育部高等教育出版社艺术教育终身特聘专家，陕西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陕西省学位委员会评议组成员，陕西省美术博物馆学术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