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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随笔 | 保罗·瓦雷里:观看与描画

保罗·瓦雷里(Paul Valéry,1871年10月30日-1945年7月20日)法国作家、诗人,法兰西学术院院士。除了小说、诗歌、戏剧、对话,他还撰写了大量关于艺术、历史、文学、音乐、政治、时事的文章。本文选自《德加,舞蹈,素描》一书,于1936年出版,瓦雷里与画家德加是好友,有着超过20年的友谊,此书是瓦雷里对德加的回忆性综述,其中包括作者对德加艺术创作的感悟以及由此引发的对于艺术的思考。

左:埃德加·德加,右:保罗·瓦雷里



观看与描画
手中不拿画笔看一样东西与一边看它一边描画它之间有着巨大的差异。
或者这么说,上述我们看到的这两种情形是完全不同的。当你要专心致志地画一个东西的时候,即使它原本是你眼睛最为熟悉的东西,也可能变成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东西。你会发现你对它一无所知,仿佛你从来没有真正看见过它。直到这一刻,眼睛都只是一个媒介,它让我们说话、让我们思考,导引我们的脚步和我们的随便什么动作,有时还会激发我们的情感。是眼睛令我们欣悦,但它总要借助其视觉的效应,或称结果或称回应,正是这些东西代替了视觉,在享受视觉的过程中将视觉摒弃了。

调整鞋子的舞者
埃德加·德加
纸本铅笔、粉笔
33cm x 24.4cm
1873年
然而,依照一个物体画素描的做法对于眼睛则有着某种操纵功能,而这种操纵又是靠我们的意志维持的。因此,在这里,必须有所愿,才能达到看,而素描既是这种出于愿而实现的看的结果,也是其方法。
理论上讲,如果我不为某一物体画素描,我就说不清对它的准确感觉是什么;如果对该物体没有主动的关注,我就无法为这个物体画素描,因为,这种主动关注能够很好地转换我认为自己已经感受到并且深入了解的东西。我发现,我并不了解我所熟悉的东西,比如,我最好的女朋友的鼻子……
(这种情况与另一种情况有着某种相似的地方,那就是,当我们想以我们更愿意使用的方式来精确表达我们的想法时所发生的情况:那已经不再是同一种想法。)
坚持不懈的意志对于画素描是至关重要的,因为画素描要求画家的各个器官必须密切协作,而这些器官本来只会本能地发挥各自的自动作用:眼睛总想游移,手则总想打圆场、让自己轻松。画素描的人是通过素描的自由性来实现自己愿望的,而要保证素描的自由性,就必须最大限度地满足各局部的自由。这里有一个管理问题……要想让手具有眼睛所拥有的自由,就必须剥夺手所具有的肌肉自由,使它更加灵活,以便在任意方向上画出它并不乐意画的东西。乔托就用油画笔画过一个完美无瑕的圆,而且是从两个方向画的。

擦身体的浴者
埃德加·德加
纸本铅笔、色粉、粉笔
26.4cm x 26.4cm
约1892
人的各个不同器官的独立性、它们自身的放松及趋向、它们的就简本能均与受意志支配的操作相悖。由此产生一个结果,即当素描想要尽可能真切地表现一个物体时,它就必须处于最为清醒的状态,丝毫幻想都不能有,因为它必须高度集中注意力,以便随时阻断任何本能行为的发生,从而保证不受那些想要出现的曲线的引诱…… 
安格尔说过,铅笔在画纸上应该如苍蝇在玻璃上闪现一样灵巧(这不是他的原话,原话我记不得了)。
我有时候会为自己临摹素描做这样的辩解:我们的视觉借助轮廓线所获得的形式,是由我们的双眼对于运动的感知能力产生的,而我们具有共轭特点的眼睛能够使纯粹的视觉得以存留。这种具备了存留存留特性的运动就是线条。
看着线条,把它们描画下来。如果我们的眼睛能够机械地操控画家的风格,我们就只需盯着一个物体看就是了,也就是说,只要用眼睛追踪那些将不同颜色区域划分开的分界线,无需主观意志的介入,就可以准确将物体描画出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也应该能够很好地描画出两个物体间的间隔,因为,对于视网膜而言,这个间隔也如物体一样是真实的存在。

书架,《埃德蒙·杜兰蒂》草图
埃德加·德加
纸本铅笔、粉笔
46.9cm x 30.5cm
1879年
然而“看”这个动作对于手的操控却完全是间接的,二者中间有很多中继站,记忆就是其中之一。向模特所看的每一眼,被眼晴留下的每一个印迹都瞬间变成记忆的元素。而画纸上的手则从记忆中获取其运动规则。在这里,存在皆一个从用视觉绘画到用手绘画的转换过程。这个过程取决于我称之为“瞬间记忆元素”的东西所能持续的时间的长短。我们的素描即将由这些元素的碎片和线段构成,而且这一过程也是错误潜人的大好时机,最容易发生的问题就是,这些先后出现的碎片不在同一等次,彼此的连接也不精准。

霍滕斯·瓦尔平松肖像
埃德加·德加
纸本铅笔
25cm x 16.3cm
1883年
因此,不无悖论的是,我是说,在这种情况下,素描可能出现的最槽糕情况就是,每一个局部都可能做到与模特相像,就是说,画像的所有组成部分都画得不错,但由这些局部组成的素描整体却很拙劣:与横特不像。但我还要说,当画家注意力集中时,局部不准确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因为要想画出一条不同于依靠视觉系统画出的线条,是需要创造性的,且这创造性又须是连续不断的,素描的每一个局部在多大程度上可能、甚至必然与其模特相像,其整体可能与模特不相像的程度就有多大…… 
画家不停地前进、后退、躬身、眨眼,他的全部身体都作为眼睛的附属部分在做着各种动作,他的整个人成了一个用来瞄准、定位、调节和校对的器官。
注释:
*本文选自《德加,舞蹈,素描》,[法]瓦雷里著,杨洁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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