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鸦er,分享旅行之美
“我在最高一层的甲板上扔出一枚钱币,
寒光一闪,在浊水中淹没,
时间和黑暗一同卷走了发光的物体。”
PART1
矛盾与融合 | 雅加达
我与雅加达的第一次接触,是在一个不怎么惹人注目的街角。
推门而入,有些昏暗的大堂,几张吧台,还有一张台球桌,被地图装点的墙壁上蕴藏着无数旅行的线索。
旅社老板热情接待,并告诉我,若是没有其余安排,可以到顶楼的天台对这座城市得以一窥。
我按老板的话照做,可却发现,若用一双完全陌生的眼睛去揣度这座城市,似乎复杂且困难。
几百年前那座以输出胡椒和香料闻名的海港码头,已转眼成为一座由钢筋水泥组成的杂乱丛林,空疏的街头小巷、忙碌的都市中心仅一街之隔,低矮房屋错落于楼宇之间,小巷大道交叉纵横,本应属于两种空间的景物,似乎被谁有意地杂糅到一起。
宗教、政治、民族转而成为和谐的统一,精英与乞丐、传统与现代被同时演绎,仿佛放置在过去的未来,掩埋起过往的沧桑与动荡,却仍保有着一份历久弥新的醇厚与往昔的光彩。
01
天主教教堂
我与Jean在旅社相识,相同的背景让我们熟络得分外的快,转天上午,便被她近乎偏执的探索欲拉入天主教教堂。
阳光透过斑驳的玻璃天窗,五彩光线反射在大理石台面上,临近边沿便折断了,到更远的石板上才又出现。
我们两人坐在教堂中厅的木制长椅上,过了不久,惊觉教堂中厅已被占满。
没等反应,讲台上陡然传出悠扬的语调,新郎紧跟着入场,缓步走向祭台旁等待。
新郎尚且站定,悠扬的语调再次响起,一袭如云般纯白色婚纱出现在中厅尾部,乐声齐鸣。
伴随着新娘的脚步,皎洁的白纱仿若彩云飘入天窗透进的光中,如炬火般点亮整个教堂。
空气中弥散起不知从何而来的香甜,萦荡在每个人的眉宇之间。
唱诗班不再吝惜自己的歌喉,让神圣与欢愉的音符在教堂内回荡。
乐声褪去了浮躁,情爱凝滞了时间,上帝将爱的琴弦绑予爱人的双脚,然后轻拂掉表面的灰尘,让这回响在时间的长河中得以永恒流传。
婚礼一直持续到下午。我和Jean从正厅离开,看到签到处赫然摆放着一本登记簿,她怔了一下,对我说:
“我曾经以为,婚姻像是爱情被注入了琐碎与真空,是阻隔起种种感情的屏障,可现在却觉得,这婚姻也同所有事一样有好坏之分,有些婚姻,不掺杂其他,只蕴蓄着爱人心中彼此最憧憬的未来。“
她继续说:
”别看这登记簿上没有我的名字,却是我所经历过的最好的婚礼。“
02
伊斯蒂克拉尔清真寺
矛盾与融合似乎是最能表达这座城市的词汇,与天主教大教堂仅一街之隔,便是伊斯蒂克拉尔清真寺——东南亚最大的清真寺。
几声钟响,寻声而入,清真寺便摆脱了远观时的肃静,无穷的活力由内而外迸发出来。
正值放学之际,过道上几个穿着橄榄色校服的男孩儿们无忧无虑的嬉戏,戴着棕褐色头巾的小姑娘们则堆在游客登记处,好奇地观察着肤色各异的游客。
我和Jean信步逛着,却突然被两个女孩拉住,没有恶意,只是想同我们拍照。
Jean大方地接受,同两个孩子一齐摆起姿势,女孩也不害羞,甚至在拍照后还热情得提出要我们去家里做客。
身为异客,我们终究是拒绝了,但男孩眼睛里透出的那份朴拙与诚挚,让我想起方才在清真寺大厅中的景象:
长方形的祷告大厅由十二个巨型圆柱支撑,穹窿顶吊着的钢铁圆球被后方蓝色防护网不偏不倚的分成对称的两半。
正值傍晚时分,教徒披着白袍虔诚祷告,夕阳的余晖从巨大的半球形圆顶的一端射入,打在镌刻着古兰经的圆顶底部,绽放出纯粹而神圣的金黄色光芒。
PART2
洞见天光 | 日惹
“记忆源于深刻的过往。”
从雅加达前往日惹,从爪哇岛西部到中部,不过两小时的航程。
说来奇怪,初抵日惹,天空飘着小雨,可那天之后,天气全都晴朗,直到要从巴厘岛离开,天空才又不依饶地湿润起来。
日惹的旅社中,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印有中岜朗天坑的宣传册,心驰已久,索性把其他名胜全部抛到脑后,包了转日的车子,只身前往。
中岜朗天坑位于色乌山世界地质公园,距离市区两小时的车程。
几千年前的地质运动,使森林陷入地表。
由此,每至晴朗中午,便有束束白光如星芒般刺破洞穴的黑暗,若不知原理,全有当作奇迹发生的可能。
转天一早,我从日惹市区出发,清晨的天空蒙着一层灰暗,车也行驶得慢。
车轮深轧在松软的土地上,让本就上下颠簸的车厢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声,排气管喷着热气,引擎发出的轰鸣声同马匹发出的响鼻声一样响亮。
景区每天承接80名游客,悬崖边上,几十号游客的脸上挂着迥然不同的表情。
下降的顺序是按照之前到达的顺序排列的,我第一个到,理所当然成了第一个下洞的人。
虽心怀忐忑,但下降的过程却出乎意料得平稳,平台上,我无所事事地观察四周。
我看到落地的队员们满腔欢悦,看到带路的向导恣意躺上绳索制成的小床,还看到将要前往的洞穴一片漆黑,似乎要连土地的年轮也埋入黑暗。
队伍朝着深不见底的洞穴前进。
靠近入口处,黢黑的一片不知通往何处,仿佛光线停止了传播,声音也停止了流动,被泥浆掩埋大半的石板路也很快就被覆满泥浆的石阶代替了。
漆黑的洞穴内,一种说不出的寂静与紧张渗透在空气中。
没有什么比在迷茫中前行更令人沮丧。
突然,我想大概是在黑暗中半小时后,一声惊叹从最前方传来。
声音像干涸许久大地上的一声炸雷,又如洪水般片刻灌满了整个洞穴,整个队伍都被这惊叹震住了。
似乎没有人料想到惊喜已经在漫长却又短暂的黑暗中杳然而至,就连刚才夹杂在低语声中的抱怨都霎时烟消云散。
继续走,走到一个拱形洞口,我终于对这束白光得以一窥。
白光自洞口射入,被地表枝叶打成分散却不零散的几缕,穿过穴壁随风轻摆的小树,轻抚岩壁毛茸的青苔。
拨起洞底晦暗清澈的涟漪,也照亮空气中漂浮流浪的微尘。
洞穴内旋即响起一阵感叹与赞美,我也沉浸其中,任由响闹冲进我的耳畔,白光散进我的身体。
返回地面,无意间发现这绳索竟是人力牵动。
牵绳的队伍年龄有大有小,有的一副弱冠年纪,脸上还依恋着稚嫩。
有的嘴咽唾沫,眼丝里血隐隐地红肿,甚至还有孩子,围着拉绳的大人咻咻地转。
但若上前盘问,却都昂首高声,仿佛一早的工事权当拔河游戏似的。
这高亢又让我想起先前躺在绳索上的向导。
我无法偏颇地说,这工作全可由机械替代。
因为我也通过他们得以了解,比起掺杂太多虚妄与不切实际的生活,他们的生活似乎更隐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模糊的沉重。
可他们的声音与笑容,却不带一丝悲苦的幌子,只几分踏实与笃定,同那束射进黑暗的白光般令人动容。
PART 3
山野探险 | 布罗莫、宜珍火山
01
布罗莫火山
我以为,一段深刻的经历,既少不了对人性的粗浅理解,也应保有身体力行的独特体验。
日惹再往东,便到了属于火山风景的地界。如果说大部分游客都是从泗水直接前往布罗莫火山,那我和Jean则是少数中的少数。
离开日惹,前往布罗莫火山脚下的小城庞越,到达时,已是深夜时分。
萧条的庞越汽车站,没有出租车,也没有公共交通,阴差阳错下,我和Jean一股脑地决定,乘摩托车前往布罗莫火山。
凌晨两点半,带着白天还未消散的疲倦,我们上路了。
两辆摩托车穿过了来时的小片田野,又裹挟着喧嚣掠过凌晨小城里简单零星的忙碌,飞快地驶出城外。
几段上坡后,又是几段拐弯,山下的小城灯火暗淡,东一盏西一盏,只叫人觉得静谧而安恬。
原先远方如野兽般的山脉已经消失在视野之中。
我的上方,是一片装在浩瀚夜空中的星海,仿佛夜的一千只眼睛,冷冷地对着这片大地眨了又眨。
又过了一阵儿,后视镜里泛起鱼肚白。
摩托车更快了,绚烂的星芒也被逐渐掩盖,皎月如一枚轻轻的吻痕,印在淡蓝色的天空中。
记忆中,到达观景台时恰好日出,朝阳从东方露出头来。
接着,闪耀出一颗刺眼的火星,染尽了半边天空,那火星带来的光亮一路扫描下来,黑暗便如森林中的精灵,在曙光中一哄而散,将这片大地原本的色彩还给它的主人。
山脚下的村庄也延伸开来。
村庄里,不知是越野车卷起的滚滚扬尘,还是从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飘进视野,如一缕青丝缥缈游离在光影之间。
另一边,雾凝聚成海,如潮般推涌拍打着尖峭的崖壁。
那海水是一种透明的淡蓝色,颇像冬日晌午从云朵缝隙处望见的一小片天空。
村庄和云海的西面,淡淡的云雾覆在平静的荒原上,被霞光氤氲成温柔的淡粉色。
三座火山兀立在游客面前。
再往西,一片布满溪流的谷地如油画般迤逦到视野尽头。
深蓝色溪水不徐不疾地流经这片贫瘠的土地,就连细小的浪花声也被裹挟着给大地带来活力。
我们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从观景台步行到火山口。
越野车从身旁忽儿驶过,我们却不慌不忙。
着目远眺,是铺满大地的深灰色砂砾,是遍地金黄的草垛,是秃兀的黑色石块和粗犷的荒山。
阵风掠过,岚烟从崖顶村庄徐徐垂落又冉冉升起,金色的芒草间散发着我从未感受过的自由与豪放。
深夜的寒凉已经被炙热驱散。
环形火山口上,巨大得犹如瞳孔一般的黑洞正不断喷吐着危险的气息,乳白色烟雾随风升向天空,短暂的凝结后又如融雪般消逝在灼人的空气中。
令我吃惊的是,在这寸草不生的环形火山口上,竟有着一个祭台,和一个贩卖祭品的老人。
老人英语并不很好,简单的几句也只能表达商品的价格。
可他的笑眼中却有一种摒弃掉欲望的清澈,纵使身份相同,也不比火山脚下那些嗅着铜臭味的商贩,那种独特的质朴,让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对于祭台,我则想起这样一段话。
“时至今日,爪哇岛的部分原始民族对于自然仍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坚信。
在他们眼里,这座沉睡的火山不止于岩石与泥土的构成,更是孕育着这片土地的一切。
仿佛世间万物皆与兀立的火山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系与互渗,河流、植物、飞鸟、野兽,还有人类,也皆在这座火山的庇佑之下,生存与繁衍,死亡与轮回。”
02
宜珍火山
在庞越的车站与相处两日的摩托车司机告别,坐上前往外南梦的汽车。
外南梦位于爪哇岛东部,与巴厘岛隔海相望,是我爪哇岛旅程的最后一站。
从庞越至外南梦的路,是旅程中最富变化的一段。
阳光明媚地洒在窗外,一棵接着一棵的椰枣树向后飞逝。
中途不时出现一个落寞的小镇,几间衰败的小屋,几个无所事事的当地人坐在门前荫庇下,看着眼前公路上的汽车一辆辆驶过。
我和Jean在外南梦休整了一夜,次日凌晨,摸黑前往宜珍火山。
汽车将我们送到营地停车场,之后便是长达几小时的徒步。
夜色如水,晚风如浪,天幕下,星辰皓月横亘于一片墨蓝。
通往火山湖口的路极为难走,路狭窄险峻到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脚下的碎石噼噼啪啪,滑落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条路上,所有人都打开了事先准备的头灯,各色光斑打入黑暗,宛若为星空安了一面镜子,将其倒映其中。
下石阶,再下石阶,向左转,又向右拐,淡淡的硫磺味流进鼻子,空气也随之变得憋闷而滞重。
透过如渊的黑暗,几簇淡淡的蓝色从烟雾中浸透出来,在一片氤氲中模糊而深邃。
一阵迅疾的风,忽地吹散浓雾。
那如岩浆般流动的火焰,从高处缓缓流泻下来,宛若淌在夜幕中的星河。
银色火舌的下方,蕴藏着点点白色光斑,它们被炽烈的火焰覆裹,就像大海深处闪闪发光的宝藏,在绝境中保守着大自然的秘密。
紧接着,空气中突然传来了敲击声,声音清脆而尖利,正是金属与坚硬的岩石撞击所发出的那种声音。
黑雾随之被一团来自山岩夹缝中的光照亮了,被濛濛的黄色包裹着。
着眼望去,一个年迈而坚韧的身影伫立光晕中,几阵浓烟飘过,我看见他的身体随着咳嗽声上下起伏,可那敲凿声却像上了发条一样从未停止。
再远一点的地方,几个工人将腰腿几乎弯成直角,双手一刻不停地将硫磺石扔进身旁的竹筐。
直到竹筐被填成硫磺的金色,他们才肯松动自己的嘴角,然后将用汗水换来的“生活”抗上已经有些塌陷的右肩,沿着一条陡峭的上山路消失在黑暗中。
过了一会儿,从浓烟中冒出一个戴着红色绒帽,围着黑色围巾的年轻人,周身裹得严实,只留出一双眼睛的空隙。
提着一根漆黑的铁棍,在浓雾中穿梭。
太阳又升高了些,黎明微寒的阳光唤醒了这颗群山环抱中沉睡着的宝石。
蓝色焰火已经没了架势,只剩墨黑色的如管道一样的东西裸露在外。
风声猎猎,浓烟不时从管道中吞吐而出,凝结成云的形状,拂过如镜的湖面后缓缓升空。
扭过头,我又看见那个方才消失在雾中的年轻人。
他离我很近,双手被染上了如金盏花的黄,眉梢和睫毛也披挂着细细的金粉。
我好奇不住向前,既想知道他在这里生活的原因,又渴望了解他的工作。
可没等一个词语出口,甚至没等我接近,他便逃也似的再跑进浓雾,只一副坚韧得无惧生死的身影,清晰而明彻。
火焰熄了,浓雾散了,一切似乎正如谷底清风所期盼的那样什么都没有发生。
外侧的山脊上铺满阳光,树木犹如被点燃的火炬,迎着晓风招展。
山坳中的村庄也清醒了睡眼,在淡淡的白色云彩下展开新一天的生息。
但是有些事情,是确实发生了的。
比如夜幕下那团流泄的火,比如迷雾中那上了发条般的敲击声,又比如时间长河里那个渺小的、睫毛挂满金粉的年轻人...
它们全如曾经不肯离散的硫磺味一般,是一种短暂却实在的缥缈,虽难以洞悟,却深刻于脑海。
PART 4
从雅加达到宜珍火山,从爪哇岛的西部到东部,从记忆到语言,又从语言到符号,用时半个月,我完成了在爪哇岛的横向穿越。
岁月葳蕤,我们的样貌也逐渐被时间刻下痕迹。
我不认同那句:总是回忆过去,便是现在过得不好。
只是认为,在这朦胧而坚定的命运里,在无可避免地纵向延展的生命中,我们或许确实需要几场关于自我的横向穿越。
无需长久计划,也不用繁冗复杂,哪怕粗糙潦草,简单野蛮,也足够拖延时间的脚步,让过往赋予未来新的答案。
“时间和黑暗终将卷走一切发光的物体,
可我们也足够幸运,
幸运到能用语言和符号将它们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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