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累：时间的复数｜链接 · 中国当代艺术年度档案
作品集2023-04-22

徐累：时间的复数｜链接 · 中国当代艺术年度档案


 
 
   
   2021中国当代艺术年度档案 | 静帧与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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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u Lei 
徐 累- CHINESE CONTEMPORARY ART ANNUAL FILES


1963 年出生于江苏省南通市，1984 年南京艺术学院中国画专业毕业。现工作于中国艺术研究院文学艺术院，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工笔画学会副会长。曾在中国国家博物馆、苏州博物馆、北京今日美术馆、北京南池子美术馆、Marlborough 画廊（纽约 / 马德里）以及旧金山、伦敦、中国香港等地的画廊举办个展。其作品为故宫博物院、上海美术馆、江苏省美术馆、苏州博物馆、香港 M+ 艺术博物馆等机构公私收藏。



◎艺术家徐累
｜图片由艺术家工作室提供


◎鲁根的白垩峭壁变奏 3 
纸本 
90cm×66cm 
2021






徐累：时间的复数




文 - 董丽慧


从对时间的探索上看，徐累过去三十年的作品经历了“时间的停滞”“时间的轮回”“时间的交错”几个发展阶段，在我看来，它们又分别映照出画家从无以复加的悲剧性、一半释然一半悲情、到最终在混乱中重建秩序这几重心路历程：首先，以 90 年代“旧宫”系列为代表的，是回光返照式、悲剧性的时间停滞；进入新世纪，以“迷宫”系列为代表的，是渐悟至“成坏住空”宇宙时间轮回，但具体生命终究还是在无可挽回中消逝的怅惘；而顿悟或许发生在 2015 年“赋格”展览画册的错印中，多重画面无序的叠像，竟意外显示出某种野蛮生长出的协同原理。期间，亦可见作品空间由幽闭转向开朗，与艺术家心境渐趋开阔同步。



 

  
 
 
 

 

  

 
 
 
◎鲁根的白垩峭壁变奏 1纸本 90cm×66cm 2021













沿此路径，在 2018 年开始的“互”系列中，徐累对时间的体悟再度推进，尝试将艺术史经典图像组合、嵌套、折叠，呈现“可移动的时间”。与旧作相比，虽延续了错时（asynchronism）并置这一典型的徐氏创作手法，新作在东西方艺术大师的一系列对话中，显然已不满足于物理关系上的推拉摇移，也已从层层嵌套的画谜中重获清明，转而致力于滋养出图像整体生态的和谐有序：既不是杂糅而成的无序，也不是对既定章法的亦步亦趋，而是东西艺术元素自由长成了新生命的统一场。











◎鲁根的白垩峭壁变奏2
绢本 
90cm×65cm
2021










新作《鹊华异色图》直接截取博斯（Hieronymus Bosch）关于天堂、人间、地狱三联祭坛画的中联《人间乐园》。十六世纪弗莱芒文艺复兴大师博斯笔下死去的人、送葬的人、飞升的人、浮游在水上的人、水面拥抱的人，以及怪异的生物，与中式田园和摇橹垂钓的中国古人一同，融入了十三世纪赵孟頫描绘的济南一带风景：鹊山化身西式石山，博斯笔下天堂远山叠影于华不注山。博斯的艺术具有持久神秘而诡异的力量，画面满布离奇的生物、怪怖的风景、各色奇异的仪器设备，在艺术史研究中被认为与炼金术、占星术、尼德兰谚语和画家本人独特的教派信仰有关。《人间乐园》虽因描绘“人间”百态而得名，但在马德里哈布斯堡家族的收藏目录中，它的名字是《色欲》（Lust），这幅画也长期被称为“草莓画”，而草莓，在基督教图像学中，是纵欲的象征。



 





 （请横向观看）





 




◎鹊华异色图 纸本 50.5cm×169.6cm2021



 





 







博斯的草莓也出现在《鹊华异色图》中，隐秘连接起也被评论者称为“炼金术士”和“魔术师”的徐累长久以来对于人间事的窥探，并持续熔炼出新。尤其在新近《李公麟与乔托》《倪瓒与达芬奇》《弗里德里希与李成》这些由人名命名的作品中，更明显可见画家找到了指涉和观想人间的新入口：东西方艺术家的对视与共生。他们既是已逝去的生命，是具体的人；也是载入史册传承至今的神话，是大写的人。对应法国哲学家保罗·利科（Paul Ricoeur）对西方文化时间的两种区分，即“心灵时间”和“宇宙时间”：前者指现象学意义上、回归具体生命的时间；后者指形而上学意义上、抽象的宏大叙事。在崇尚现象学的利科看来，“心灵时间”显然比“宇宙时间”更有前途。





但是，在我看来，这两种时间，并非彼此对立、非要分出高下优劣的关系，而是休戚相依的关系，共存在人类过往的文化时间中，共同形塑出人类文明绵延的多重时间轨迹。正如人是渺小的，渺小如蝼蚁，只能把可支配的有限时间一点点构筑成具体的人生；与此同时，人又是伟大的，伟大常如神助，一代代人持续塑造出更具普世价值的人性，把有限时间绵延成无限。



 





 （请横向观看）





 




◎兴会纸本 50cm×110cm2021



 










如果说此前的作品《如影观》《节度使》《互行》中，徐累更多以字面意思上时光飞驰（如白驹过隙）指涉时间，注重以图文互为镜像比附时间，那么新作中的时间再度沉静下来，显现出时空复数的交相合一。以《吕根岛上的白垩岩变奏曲》系列为例，弗里德里希（Caspar David Friedric）十九世纪初的画作原型，为徐累提供了俯察世界的经典图式，继而，十二世纪的宋代山水、十五世纪文艺复兴圣像画背景、十六世纪卧莫尔王朝细密画、十九世纪浮世绘风景，在画家笔下变奏出新，俨然一支即兴而起、成员却个个训练有素的乐团。剔除了弗里德里希原作人物构成的故事线，《变奏曲》在万籁俱寂中仰天瞰地，意蕴体悟的无限可能。这是在参悟有限性之后，重拾的希望。在我看来，新作的再度沉静中，蕴藏着新生的微光，已迥异于徐累 90 年代“旧宫”系列作品对时间停滞的哀伤。









 




◎李公麟与乔托纸本 50cm×110cm2021



 





 





 




◎李公麟与乔托 -2纸本 50cm×110cm2021












复归万籁俱寂，在和光同尘中，重又专注于交错时空中新生命的无限可能，而不止于在哀叹过往的抱残守缺中哀伤到不可自拔——哀伤是必要的，但哀伤之后的新生，才是东西方文明对话的共同意图所在，才是足以孕育出新生态的时间，是有望指向真正“当代”的时间。这里的“当代”，是相对“现代”而言的。如果将始自文艺复兴和十五世纪新航路开辟后，西方文明成果扩展至全球，最终在二十世纪末冷战结束后完成全球化时空观念建构的 500 年称为“现代”，那么，进入二十一世纪以后，在生态环境和生物技术等多种新挑战下，更多学者倾向于认为，人类社会将进入与过去 500 年“现代”全球化殖民征服相反的生存逻辑，人类终将（不得不）在生命存活的基本要求面前跨界共存，共同抵抗物种、种族、文化灭绝的恶性竞争，以共识、共情、共生取代占山为王的争胜与劫掠。









 




◎海上月绢本 107cm×86cm2021





 




因此，徐累新作之“新”，不在于艺术形式上的简单拿来，也不是艺术技法上的拼凑嫁接，而是以找共识、存共情、求共生的“当代”之眼，尝试翻刻东西方伟大艺术共通的“生成”肌理。实际上，过去一个世纪，早已不乏中外学者指出，跨文化的往来流动，是促生伟大艺术现象的一个强有力动因。比如，以乔托为代表的文艺复兴初期艺术大师，可能曾受到西洋传教士带回欧洲的宋画影响。而扎根本土文化、兼容外来文明的气度，亦是今人仰望意大利文艺复兴终成人类文明集大成的意义之所在，同时也是曾盛极一时的魏晋风度、汉唐文明以及两宋艺术精品高发期的基本底相比崇尚狂飙突进、呼喊口号奋进的“现代”时间，“当代”应当是重回万物合和、万籁共生的日常时间，是既属于具体的人，又兼具人性普遍价值的时间，是弥合“心灵时间”和“宇宙时间”二元对立的、真正的“人间时间”。正如徐累新作中，“宋画第一人”李公麟和“西画第一人”乔托的洞天草木、倪瓒疏简体的“一个”和达·芬奇百科全书式的“一群”，一凹一凸，一阴一阳，一简一繁，均达成了既充分葆有个性又互为嵌体的复调共生。而又不止于以中国画为基底的“东中有西”“我中有你”，徐累新作也不排斥“西中有东”“你中有我”，在本质上是无分别心的。由此，李成的“蟹爪枝”融入弗里德里希的橡树林（《弗里德里希与李成》），取代了原作《读碑窠石图》中的旅人与《橡树林中的修道院》中点题的修道院、十字架，同样都是衰朽中见不朽的尘世回音。





在我看来，所谓万籁共生，就是和谐有序的野性生长、相依为命的澄怀观道。这看似悖谬的逻辑，却能在作品中完美实现，才是艺术独具的“造化”力量。在这个意义上，我认为，徐累新作中的万籁共生，是可为东西方精神世界所共享的、有望超越世俗界限和教派藩篱的，在现有诸种“当代性”（contemporaneity）理论范式之外、有待史论工作者重拾的，真正有生命力的，当代艺术富有机锋的“当代性”价值之所在。







作者为北京大学艺术学院研究员、助理教授。本文选自《变之变：徐累新作》之第二节“时间性：人间的万籁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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