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生 ║ 王岚 – 大作社

写生1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 观看之道

――探究中国人物画写生的观察方法

文｜王岚

中国人物画写生是随着现代美术教育引进的西方的一种写生模式，毋庸置疑写生是训练造型、训练感觉、训练能力的基本途径，特别是面对活生生的人我们如何去表现，变成画的方法。

写生2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西方素描写实造型样式的写生方法，曾经在上个世纪从观念到眼睛，全方位地带动了中国近代美术的一场大变革。尽管其与中国画的传统绘画观念存有许多凸显的矛盾，但在不断的融合与冲突中也确实给中国画坛带来了另一种深远的影响，使中国画特别是中国人物画具有了一种不同于以往的现实品格。

写生3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随着时代的发展，在今天人们对中国画是意象造型已普遍达到共识的情况下，我们发现那些写实性越强的作品，越远离了中国传统的造型方法。但是中国人物画的意象造型是如何塑造的？好像并没有像素描写实造型那样有明确的方式方法。一方面由于缺乏有实践基础的理论作指导，另一方面还因为受“素描（西方写实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和像全国美展这样官方展览对写实主义的青睐的影响，导致大多数的中国人物画的意象造型意识只停留在一些玄学式言论上做文字游戏。

写生4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对于处在图像时代的不满足于表象的“像”与“真”的中国人物画家们，在自己的艺术实践中已迫不及待。一方面为了与对象拉开距离，故意夸张变形，盲目刻意的求新、求怪。另一方面企图脱离肤浅表面的西方科学再现性造型与传统表现技法的结合，囫囵吞枣似的借鉴民间或西方的某些表现性造型，虽出现一些带有主观造型意趣的作品，但由于缺乏内在基础构建逻辑，大多数作品无论在样式和笔墨以及内在线索的沿革上基本还是无法跳出“徐蒋体系”的造型束缚。从严格意义上说还是流于对客观物象的“翻拍”与“照搬”，或也只现出单纯的中国画媒介材料技术，概念化、程式化。

写生5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究其原因，归根结底在于人物画造型写生训练，还是西方传统写实绘画体系的科学再现的观察方式并所采用的透视法。这种焦点透视的对物写生的科学的方法，已然成为我们习以为常的看的方式，我们甚至已经把它当作惟一自然客观正确的观察方法。它具有绝对的权威，构成一种空间的独断与权力，也决定了看、画与说的方式。正如贾克梅蒂曽说过:“写生只是一种看的方法。”“看”也就是观察。观察的方法和结果直接影响写生的内容和表现形式。

写生5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过去我们也强调观察，放下自我，睁大眼睛，赤裸裸地看。但再怎么看还是西方科学再现性的观察方法，面对写生对象，以客观再现物象为基本目的，更多关注了表象的“真实”，要求人体比例、形体结构、空间透视等方面的科学准确，极具再现性。用西式光影套以中国画笔墨程式化的套路，出现趋同化、模式化、概念化是必然的。如果再缺少艺术家的个人感触和触及灵魂的深度，作品平庸无趣有时还不如纪实照片具有感染力。

写生6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其实看的方式不只一种。世上也没有所谓纯粹的看，看的里面有观念，有先入为主的经验与习惯。

焦点透视法也是十五世纪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创造的一种根据数学逻辑来构建空间的表现手法。其实它也是一种发明，它的科学真实只不过是一种错觉。原始艺术、民间艺术、儿童绘画，还有中国传统绘画的造型，都是与“科学”的观察方法截然不同的“看”的结果。可以这样说，观察方法决定了造型的样式。所以说人的观察方法有很多种，摄影和西方古典绘画只是其中一种。

写生7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像塞尚、梵高、马蒂斯、毕加索、其中还包括莫迪尼亚尼、席勒、培尔梅克等及后来的弗洛伊德、大卫•霍克尼、爱丽丝•尼尔等著名的画家……那些艺术大家的独特的造型告诉我们，空间观的改变是一个决定性因素，空间组织的多样性决定造型方式的多样性。这也是由于看的方式发生了诸多本质的变化。因此不改变那种科学再现的观察方法，中国人物画就无法根本摆脱写实造型体系带来的禁锢弊端，只能陷入再现写实造型的桎枯中，离中国传统的意象造型越来越远。

写生8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现在回看中国传统绘画的意象造型，与之相应的也必然是一种意象的观察方法，它是不全部依赖于固定的视角。以往人们普遍认为中国人不懂科学的观察方法，没有焦点透视，但我们看一看经典绘画《清明上河图》那个船的透视结构关系是多么的准确，还有像《永乐宫壁画》里的天王像，仅仅用几道线，完全不用调子就把天王的眼睛的透视画的准确到位。那么在画面中呈现的是散点透视吗？

写生9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好像也不是，还来看《清明上河图》里的城门一段，城门楼是俯瞰的，但门楼的斗拱确是仰视的，城门楼正面近大远小，城台和台阶却是近小远大，还有《宫乐图》中的桌面也没有按照焦点透视的方法画成从固定的视角看的近大远小，当我们用学过透视的眼睛看桌面总觉得前短后长，很不舒服。但古人为什么这么画呢？应该说无论是透视还是结构，我们运用的方式远没有欧洲人的科学严密，其原因在于中国并不以科学的写实造型为评判画作高下的重要标准，而是把主观的意趣作为绘画所要表现的终极目标，因此也就成就了中国画的意象化参照与呈现。

写生10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不仅是绘画，中国所有的造型艺术，都是在意象观念下的艺术创造。用汉代的青铜雕塑《马踏飞燕》特别能说明问题，《马踏飞燕》虽是雕塑作品，但它对形象的提炼升华，完美经典地体现了中国传统的意象造型观念。一个三足腾空飞奔的骏马，其前后腿的运动的交错次序，与真实的奔马并不完全符合。当真的马奔跑的时候，任何一个瞬间也不可能出现像马踏飞燕这样的姿态。

写生11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曾经写文章对中国画的意象造型理解为，当我们对对象产生情感时，再观察时，形会发生某些改变，用孙过庭的“情动形移” 解释这种改变再恰当不过，而每个画家也是从他自己的感受中创造出属于自己的造型样式。但在之后写生实践中发现产生“情动形移”这是结果，如果还是按焦点透视的观察方法，仅仅依靠“情动”是达不到这个结果的，而本能所携带的微妙直觉感知太过于模糊含混，很容易夸大为主观的故意而漫画化，和为了变形而变形，在方法论上没有太大区别。

写生12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东、西方传统绘画观察方式的最大的不同点在于西方传统写实绘画更像透过一个钥匙孔去偷窥一样，是在某一个静止的画面去看的。中国画的意象观察方法是把不同画面的结果拼接在同一个画面之中并且制造一种运动的观察视觉。它没有固定的视点，是一种游走式的观察方式。所以你可以同时看到上面和侧面，多个视点创造了一个更大的空间，更多的信息，更多的真实，就好像你在画中全方位移动的看。这绝不是在某一位置、角度拍摄的照片所能包容的，这里面包含着时间的因素。

写生13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中国古典绘画，尤其是山水画，特别明显地显示出一种具有动态的、时间过程的观察方式。郭熙在画论中提出了画山"一山而兼数十百山之意态"。绘画不是视觉经验的直接记录，而是画家综合从不同角度、距离、时间观察山水各方面的经验。在山水画里，我们仿佛置身于山水间，可行、可居、可游。

写生14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立体主义的原理和中国传统绘画意象观察方法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加进了时间因素，把不同的角度呈现到一幅画面。只是立体派的画法显得太过于生硬了。而中国画很本真地将这些视觉感受重组再造，衔接自然，浑然天成。

写生15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中国传统绘画意象观察方法，实际上是一种意象的再现。人的视线在空间行走，时刻变化的。在这一过程中双眼的视角摆脱了程序性的“整体感”的诱缚，获得了真正的自由，随心所欲地改变视点，时而朝上看，时而朝下看，时而正面看，时而侧面看。象韦羲所说的“眼睛像长了翅膀一样到处乱飞”，即摆脱了焦点透视。同时将目光切入到视觉最敏感的部分，将获得的复杂信息传递给大脑。

写生16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这时候，全体印象是由纯粹的视觉印象与移动眼睛得来的运动印象合并而成，而不是位置固定瞬间的一瞥，因此中国画不是光画他所看到的东西，而首先必须要画他对事物的理解、认识、感受。但他既不像埃及壁画也不像大卫霍克尼的照片拼贴，中国画的视点都自然而然画在“自然中”，在体验的心性中，把固定与移动的视点给圆融起来了，他处在一种澄怀观道的方式中。

写生17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对比传统山水、花鸟画，让我们看到这样一个事实: 山水、花鸟画并不是西方写实素描式的对景写生的观察方法，而是“搜尽奇峰打草稿”（石涛）、“胸中俱能事，不以皮毛费”(齐白石)，这种观察方法已然超越客观物象的表面，在造型方面获得了表现上的极大自由。如果说焦点透视的科学再现不是中国传统山水、花鸟画的观察方法，同样也不应是中国人物画的观察方法。

写生18 ║ 34cm×46cm ║纸本设色 ║ 2022年

中国人物画要改变写实造型训练囿于“真”和“像”的困境，绝不是简单任意地将人物拉长、挤短，故意的夸张变形，为变而求变，追求陌生化，以此来标新立异。中国人物画的意象造型还需要从中国传统意象的观察入手，改变以西洋写实的观察方法来进行造型表现的绘画习惯。强调在写生过程中表达对待客观之物的个人感受。这种个人感受是无数个瞬间的视觉综合之后在头脑中“洗”一遍，再重新组装，创造的新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