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柴柴
希腊导演西奥·安哲罗普洛斯的电影《雾中风景》，是一部公路电影，是一部“成长”电影，是一部关于追寻的电影。电影粗看，好似只是讲述了希腊的一对姐弟，搭乘火车，到德国寻找从未谋面的父亲。但实则，在这表面叙事之中，有着安哲系统精细的建构、深邃宏大的思考，以及成熟的艺术化大师手法，最终成就的，就是这样一部伟大电影，一部关于人生“成长”，关于追寻终极意义，关于每个个人，乃至整个人类，哲理的、隐喻式电影。
电影开始于姐姐讲述《创世记》中神创造天地（有了人类），紧接着，姐弟俩告别海鸥先生，开始了到德国的寻“父”之旅。
由于没有买车票，姐弟俩首次被赶下车，被带到舅舅面前。而正是在自己的亲人——舅舅——面前，他们经历了第一次人情世故。冷漠的舅舅不接纳他们，怕给自己带来麻烦，而且还道出了一个残酷真相——根本没有一位在德国的父亲，姐弟俩是私生子，这只是他们母亲编造的谎言。当警察问：“为什么说在德国呢？”舅舅回答：“也许是想让他们有做白日梦的机会吧（这句话也道出了人生的一些真相吧）。”
姐姐听到这个真相时，是拒不相信，是激烈否认。想想，当我们告别懵懂无知但快乐的童年，第一次看到丑陋的人事，第一次明白无耻的谎言，以前十分相信的美好童话，第一次被无情揭穿......我们是何反应？是不是错愕、震惊，是不是激烈反抗、拒不承认，是不是好像整个世界被颠覆了？
当姐弟俩逃出警察局，再次坐上火车时，他们第一次学会了逃票。这也预示着，他们开始懂得一些人事，开始知道一些社会运行规则，开始慢慢“成长”。
他们来到一个积雪的小镇，遇见了一场婚礼，目睹了一匹马的死亡。在这一场景里，有忽悲忽喜，有各悲各喜。可能，人生也不过如此，死亡、新生，悲伤、欢喜，相伴相生，循环往复......
接下来，姐弟俩遇到了行程中唯一一点亮色——一位流动剧团的男演员，英俊的他给予了姐弟俩温暖、尊重。当然，正如人类社会、人的一生，不会全是冷漠、谎言、伤害，也有温暖、善良、平等、尊重。但在上帝已死、时代已经变了的大环境下，这一抹亮色，这一点温暖，显得如此弥足珍贵，又是如此脆弱稀薄，如此稍纵即逝。
当姐姐刚开始对这位男演员产生情愫，萌生爱恋之心时，紧接着，就知晓了他是同性恋，他们之间已无可能。幸福时间是如此的短暂，还来不及告白、发展，就已经戳破。于是，她不忍面对，不告而别。
在那场非常精彩的长镜头中，她依靠在男演员怀里，体会到了爱而不得的撕心裂肺。男演员只能无奈、无力地安慰道：“第一次就是这样的。”可能，人生确实就是如此，我们终究要经历无数第一次，终究要学会接受失去......
在这不得不重点提及，以及，个人认为全片拍的最为精彩的一幕，即之前女孩被强奸的一幕。这一幕，导演一反常规，没有正面、激烈、戏剧性地拍摄，而是无声、间离、远观。可能这更符合日光之下罪恶发生的常态吧。但给我个人内心的反应却是爆裂的。
姐姐在面对强奸，反抗不过时，选择了默默承受；面对爱而不得时，选择了决绝转身，再次上路。对比她之前听到舅舅话语的表现，判若两人，这可能又是一种“成长”吧。
姐弟俩最后一次搭乘火车，他们决定不再逃票，而是想办法买一张车票。这一次，姐姐主动走向一位士兵，想以身体换取金钱。这一刻，姐姐勇敢地主动面对，某种程度上，完成了最终的“成长”。但这种“成长”，让我看的是如此讽刺、心酸、无奈，大家看到这一幕又是何心情？姐弟俩第一次亮出车票，他们轻轻地相视一笑，而那一刻，我笑不出来......
细心的读者会发现，本文中的“成长”，我都打了引号。所以，这里所谓的“成长”，是世俗意义上的“成长”，是历经一切人事......对于这种“成长”，导演安哲更多是呈现、揭示，而不作评判。
电影中，姐弟俩第一次经历亲人的冷漠，第一次目睹死亡，第一次遭受伤害，第一次萌生爱意，第一次体会爱而不得的痛苦，第一次勇敢面对......这太多被迫的、自愿的第一次，汇集起来就是所谓的“成长”吧。这是一趟名副其实的人生“成长”之旅。而这所谓的“成长”，都是缘起于追寻那位远在德国的虚幻的“父亲”。
电影中的“父亲”，不只是父亲，更多是一种象征、隐喻，可作多解。它可能是上帝，可能是来世的天堂，可能是你终其一生的某个理想，可能你的人生终点，可能是人类的未来......为了追寻这位“父亲”，无论个人，还是整个人类，我们“上路”，我们跋涉，我们经历人事，我们付出代价，我们“成长”，那终点又如何？
据说，电影剧本最初的结尾不是现在这样，而是姐弟俩消失在雾中。而安哲七岁的女儿看到剧本后，哭了：“父亲在哪里？家在哪里？。”于是导演修改了结尾，让浓雾消失，姐弟俩跑去抱住那棵深有寓意的生命之树。相比这个美好的像童话而不现实的结局，个人而言，还是更喜欢之前的开放式结局。可能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吧。
就像鲍勃·迪伦在歌曲《Blowin' in the Wind》中唱的：一个男人要走多少路，才能称得上男子汉？一只白鸽要飞越多少片海，才能安歇在沙滩上？炮弹要飞多少次，才能将其永远禁止？朋友，答案在风中飘荡，答案在风中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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