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楠溪江芙蓉古村,体会乡土温情。

我在楠溪江芙蓉古村,体会乡土温情。

前言

2021年暑假,我复踏故乡的土地,在芙蓉古村进行了两日的观察测绘,随后阅读了陈志华先生的《楠溪江中游古村落》,其中详细记载了先生及其学生团队于上世纪90年代两年的实地研究成果。


此文,算是后续整理的一部分内容,便成加入编辑部首文。


《楠溪江中游古村落》陈志华 著

©Bing图片

楠溪江,古名瓯水,浙江省东海独流入海河流瓯江的第二大支流。沿楠溪江两岸散布着“金山丽水”岩头村、“七星八斗”芙蓉村、“文房四宝”苍坡村、山地民居林坑村等大大小小200余座古村落,被誉为中国乡土文化的史书库。


并有谢灵运、王羲之、孟浩然、苏东坡等历代文人墨客的履迹和诗句,被称为中国山水诗的摇篮。所在之处,水流清甜,乡人淳朴,古建幽美。温馨和忧愁一并向归来的旅人徐徐展开。

 


01 宗族力量

芙蓉古村坐落于浙江省温州市永嘉县楠溪江中游西岸的平原一带,为典型的盆地型村落,地势平坦,是村镇聚落发展的有利地形。村落东面向腰带状的楠溪江,西南面朝山(其山因有三峰,霞光照映山峰白里透空,状如芙蓉花得名芙蓉峰)。这种特殊的背山面水的村落选址格局可称 “前有‘金腰带’,后有‘乌纱帽’”,从选址意象上符合南宋以来楠溪江盛行的耕读文化追求。

芙蓉峰、芙蓉村和楠溪江三者相对于一条轴线,这条轴线不仅阐释山水与村落存在的潜在关系,也成为了村落规划的基本依据。以山、村、水的连线为主轴设村落干道,整体村落建筑群以此大致东西向的轴线向南北方向发展。


芙蓉古村地图 

©Dai


与大多数江南汉族村落一样,芙蓉村是血缘村落。宗族组织实际上是一种自古以来的基层行政机构。宋代,宗族制度取代汉以来的门阀制度蓬勃发展,成为民间社会的组织力量。南渡后,朱熹在南方推行乡约;明弘治年间温州知府颁行《族范》,一脉相承,确定了家族组织机构和各种职能的规范。到清代,雍正帝在《圣谕广训》中说明宗族的职能限于“立家庙以荐蒸尝,设家塾以课子弟,置义田以赡贫乏,修族谱以联疏远。”大体概括宗族的事务范畴但不仅限于此——敬宗睦族、伦理教化、社会治安、农田水利、赈灾济贫、审理争端、兄弟析产、卫生活动组织……如此完备的基层自治,无疑为宗族文化圈的稳固发展、古村落格局的长久流传打下了基础。就论为何楠溪江一带有各具特色的村落格局,选址优良、布局井然且合乎堪舆风水,显然宗族组织功不可没。高度的自治激发了群众的智慧,天时地利人和,这才有山水之间的这些聚落瑰宝。

 

从村东门进入村寨就进入了村子的礼制区,往北看就是陈氏大宗祠院子的正门。陈氏大宗祠坐西朝东,是村落中最高形制的礼教场所,用以敬宗睦族、教化子孙和举行大型祭祀活动。

入正门先入一院,以东开了一方水池,叫“相承池”,池东岸是一照壁。


相承池与照壁©Dai

继续向西入“光宗门”和“耀祖门”二门,可见堂屋与戏台东西对望;从祠堂望向戏台的透视方向形成框景。据村民介绍,宗祠日常仅开两侧门,每年二月二祭祖才敞开中央大门,连通门后的戏台。堂室前檐完全开敞,深处置一堵太师壁,壁前一条桌、两太师椅、若干长条凳。夏日的午后,一些村民会来到阴凉的堂中选一条长木凳躺下消食小憩,听些乱弹小曲(一种地方曲艺形式),用蒲扇驱赶蝇蚊。


从祠堂望向戏台©Dai


祠堂内景  ©Dai

从建筑物本身的保存和使用来讲,陈氏宗祠是村中最为优秀的一处。家族的荣耀、祖辈的功绩、对陈氏族人的褒奖都以碑或匾告示尽数展出。然而仔细观察会发现,虽作为村中最高礼制的象征,其建筑结构、用料、打造技艺,却是朴素平易的。


陈氏大宗祠梁架结构

放眼整个村落,所用材料无非原木、蛮石、少量砖和白灰。木石都基本保留其天然的本性,率真自由,活泼灵动,弯的就是弯的,糙的就是糙的,但艺术处理依旧是雅致的。走到戏台附近便可窥探藏在藻井中的精巧雕琢。


戏台藻井  ©Dai

大宗祠虽是礼制建筑,却有一表演的戏台,真可谓“寓教于乐”,因此也可算是文化和娱乐建筑。以南曲(昆曲)闻名的浙南温州一带,戏台的存在最大化满足了村民世俗化娱乐的需求。

 

02 公共园林

继续西行,随着人的视点向西逐渐移动,视野不断展开,便来到整个村子空间序列的高潮——芙蓉池。芙蓉池可谓全村的公共园林,承担社交休闲、集会、浣衣等的功能。池水上立着一座四角亭,南北各有约3米宽石板与两岸主路相连,这便是芙蓉亭。

芙蓉亭远观动势轻盈,飞檐起翘;近看美人靠优美伸出,结构用料天然,抛光手法粗粝质朴,独有乡野匠人打造的“天然去雕饰”的质感。仔细观察可以发现,亭的立柱统统向中心略有倾斜,各柱形状、新旧不一,随弯就曲,仿佛信手搭接而绝少雕琢,以致看上去自生天然,“清水出芙蓉”。



芙蓉池上芙蓉亭  ©Bing图片

“亭者,停也。”亭在楠溪江流域可谓是最常见的小品建筑,“过去楠溪江中游约有千座,到现在还剩274座”(陈志华,1992)。因它的多义性,亭子也是我近来关注的建筑类型。路亭、渡亭、功绩亭、渠头的避雨亭、园林中缀风景的亭等等,各有各的可爱。在离芙蓉村不远处的岩头村,还有独一无二的专供调解纠纷的花亭和水云村作戏台的赤水亭。造亭在此是公益善举,宗族族规鼓励村民捐资建亭;部分则是宗祠公田收入投资建设。

 

相传,古时在晴好之日可在长塘街芙蓉池边观赏峰顶池水中的倒影;夕阳西下,池水中山峰粉中透白,宛若三瓣芙蓉花绽放。芙蓉村就得名于此。

 


芙蓉亭与村民的互动

©《楠溪江中游古村落》

水是贯穿村子的主题。村中踱步,随处可见水渠,清澈的水流引导我深入。它自西向东,像血液注入身体,来到公共社交区域这一心脏的位置。水是自由的,因为合理的明暗渠水系规划有了流动的秩序;水是平等的,村民共享同一份甘甜,聆听同样的悦耳讯号。自然的水的存在使得封建礼制和人民的自治自主相互平衡。符号性的、制度性的建筑并没有凌驾于人之上——在芙蓉村,建筑物甚至是低调的点缀;所谓山长水美、建筑清新幽雅,这是古人追寻的和谐的根本。




自西向东,三处水节点©Dai

 

03 耕读传家

自东晋衣冠南渡以来,诸多历史人物如书法家王羲之、诗人谢灵运(谢康公)等文人曾先后于永嘉为官。谢灵运作为永嘉学派中国山水诗鼻祖,曾着浓墨重彩描绘永嘉险峻的山峦、幽美的溪流:

裹粮杖轻策,怀迟上幽室。
行源径转远,距陆情未毕。
澹潋结寒姿,团栾润霜质。
涧委水屡迷,林迥岩逾密。
眷西谓初月,顾东疑落日。
践夕奄昏曙,蔽翳皆周悉。
蛊上贵不事,履二美贞吉。
幽人常坦步,高尚邈难匹。
颐阿竟何端,寂寂寄抱一。
恬如既已交,缮性自此出。

——谢灵运《登永嘉绿嶂山》

在文人墨客的熏陶和教化之下,永嘉尚学之风兴起。南宋以来,科举制大力发展, “耕读传家”的观念更是扎根在当地百姓的心中。 乾隆《永嘉县志》转引《旧志》说:“晋立郡城,生齿日烦,王右军导之以文教,谢康乐继之,乃知向方,自是家务为学,至宋遂称小邹鲁。 ”山水与文人的组合滋养了地方集体性的对生存环境、文化传承等方面极高的审美意识。


©Bing图片

永嘉当地留传下来这种鹅型的浣衣木盆,系为纪念父母官王右军(王羲之),以他饲养的白鹅为灵感打造。

芙蓉村重视读书教化与科举选拔,改宅为私塾,设立芙蓉书院。芙蓉书院是芙蓉村的文教中心,“耕读”文化的代表场所。其建筑形式规整,用料考究,不同于芙蓉亭的质朴,相对而言更突显陈氏家族对儒学教育的重视。书院坐西朝东,北临主道如意街(长塘街),西临芙峰路,自东向西轴线依次为泮池、仪门、杏坛、明伦堂、讲堂及后院。南面附山长住宅,包含爱知堂、杂院和花园,这是我在芙蓉书院中除芙蓉亭最喜爱的一处。


芙蓉书院平面图测绘 


仪门步柱细节 ©Dai



仪门望向杏坛、明伦堂©Dai

《珍川朱氏宗谱》载明代中叶花坦村一轩题有“石假山”一诗,首联是“谁欤挺秀若天然,叠翠层峦景万千”,可见楠溪江中游已有叠假山技艺。芙蓉书院山长住宅花园中的一隅仍可见假山的遗迹。

每一个孩子的心中都有一个百草园。可以想象,杂院后厨的生火做饭的炊烟袅袅,学堂放课后的孩子们在花园寻觅老墙根生出的花果、拂掠过树梢的鸟虫。芙蓉书院并非绝对的严肃之所,它还承载孩童的趣味日常。



山长住宅及花园©Dai

04 知音乡情

说到楠溪江古村落不得不提到的人是建筑理论家、清华大学教授陈志华先生。

 

陈志华教授在杂文集《北窗杂记》中指出,中国建筑发展的困境的背后是中国社会现代化的困境。和平年代以来,中国新时代生产文化的知识阶层,或多或少存在崇洋媚外、脱离国情、脱离普通人民群众生活的弊病。作为革命国家,她的现代化是战火中催生出来的,大体搬运或借鉴西方的,没有触动中国千年来传的统价值观。

 

1990-1991两年期间,陈志华先生与他的调研团队深入楠溪江流域,翻山越岭,历尽艰辛,考察上、中游的古村落建筑群33处;随后在1992年,由他撰写,李玉祥摄影的研究录《楠溪江中游乡土建筑》艰难出版,而彼时先生已六十多岁,他调侃道自己是“暮年变法”,从研究了大半辈子的外国建筑史转向去搞乡土建筑的研究,实属不易。


陈志华先生(右)及学生与芙蓉村村民交谈©Bing图片

温州是全国最早响应甚至可以说超前改革开放政策的城市。80年代末掀起大规模的城镇化的浪潮,在外拼搏、衣锦还乡的后生儿纷纷盖起了洋楼,好多老宅都被人为拆除了。再加上火灾频发,而自古以来对火灾预防古建筑保护这一方面一直没有制度性的对策保障,好多古建筑倒的倒,烧的烧。先生来到楠溪江的这两年见证了许多令人悲痛和无奈的事实。

 

先生曾给摄影师李玉祥的乡土建筑摄影作品集作序,惋叹对乡土建筑文化殆尽的担忧:

“‘威尼斯啊威尼斯!一旦你大理石的墙坍塌到和海面相平,世人将痛悼你楼台的倾圮,苍茫大海会高声把哀伤回应!我,北来的飘泊者,为你悲恸,而你的子孙,本不该仅仅痛哭而已,可他们却只会昏睡着,口吐梦呓。子孙和祖先相差万里,他们像螃蟹那样,在残破的小巷里爬行,痛心啊,多少个世纪的养育,收获的竟是没出息的一群废物。’我们不愿意读到,有朝一日,一位外国诗人在中国写下这样的诗。”

 

在如今的楠溪江流域的古村落大部分搞的还是旅游开发的老套路。旅游投资、文化馆、艺术馆、音乐节、灯光舞美,什么都进驻了,热闹非凡。近年乡村振兴事业也如火如荼地展开了,乡土文化的根能不能留住,生态化的乡村建设能不能发展起来,确实还是一条艰巨的道路。

后记

从芙蓉古村的方方面面能体会到楠溪江中游乡土文化中矛盾与统一的和谐美感。楠溪江有幸受到永嘉地方长官的特别关注,以提倡读书进仕来抚平当地强悍的民情。不至于野蛮又不至于死板固化,这一特点在它的建筑风格上展现得尤甚。

 

解剖这里的任意一座民宅,就能感受到浓郁的天然、开朗、淳朴的性格,房子对于村民而言像是穿在身上的衣服,完美适应温和柔美的楠溪山水环境。家具是房屋的补充,这里住宅开阔,阳光直射到檐下,因此仅需置一把长凳就可在冬日晒暖。毫不费力雕饰的建筑和陈设,从不刻意寻求官式建筑园林中的严谨置景,这便是乡土建筑、乡土文化的魅力所在。

 

一种文化的陨灭比一个物种消失是更大的损失。乡土建筑是脆弱的,不是因为火灾或人为破坏,从来都是因为人和生活形态的扭转。我想陈志华先生拼命在保护的,不仅是过去留下的璞玉,或许还是未来每一个中国人的一种健康的生活方式,一种生活理想和寄托。


参考资料

1.《楠溪江中游古村落》陈志华文;李玉祥摄.-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2.《北窗杂记:中国建筑学术随笔》陈志华文.

3.陈志华. 乡土建筑 廿三年[M]//王贵祥,贺从容. 中国建筑史论汇刊:第伍辑. 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2.


本篇文章作者

Dai


审稿、排版 | 望歸山


书籍会员答疑

2022-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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