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怪婆婆过生日,朋友圈一阵刷屏,一时间满屏的南瓜,红红黄黄,好不热闹。
为什么草间弥生爱画南瓜?这个问题几乎是每一个刚见到她作品时会问的第一个问题。
好像总有那么一类艺术家一辈子都执着或沉浸在创作某一类作品上,布尔乔亚的蜘蛛,贾科梅蒂瘦长的人,还有草间弥生的南瓜。
曾有记者问她为什么这么爱画南瓜,她说:
「我很喜爱南瓜。作为我自小的心灵居所,南瓜给我带来诗意的平和安宁。南瓜跟我说话,它们包含了全人类共享的生活喜悦之源。」
有一个词叫stereotypical repetition,我觉得放在草间身上特别合适。
刻板性重复,就意味着创作者本身可能并没有想要创造什么东西,只是ta本人情绪,精神的出口,是不需要费力解读的,这也是为什么她的作品无法承载太多的社会意义,可以说,所有的关于她作品的意义都是观众自我阐释出来的。
总有人想要分析解读草间弥生的作品,从她画的千篇一律的南瓜,亘古不变的波点中分析出一些大哲理,但我觉得其实形式主义的作品不太需要被解读,只需要用直觉和联想,像欣赏音乐一样去感受形式带来的感受就好。
如果说草间弥生身上还有什么特质让她被人津津乐道的话,那就是她的精神病。
她从小就有精神疾病,常常产生幻觉,她之所以选择圆点来组成万物,是因为早在她十岁时,就被确诊患有神经性视觉障碍与精神分裂症。她看到的世界和我们的不同,因为幻视和幻听,她看什么都像蒙了一层大网。
某种程度来讲,艺术是她自救的良药。这是她的病,也是她的gift。
她的波点,她的网状,她的南瓜,她的“Infinity Nets”就是她自我消融(self-obliteration)的过程。
蔡康永曾讲:“草间弥生不知是在哪面墙上钻了一个洞,窥知了造物者的某个手势或背影,她从此寄居于这面墙上,在两个世界间来回顾盼。”
讲草间弥生市场的成长,其实离不开几轮大势。
没有人能脱离任何社会关系随随便便成功,换句话说,每个人的成功除开自己努力的因素之外,背后都有一些看着不重要实际却是关键的因素在起作用。
草间弥生出生于1929 年,她在1957年到纽约,很快,她的“Infinity Nets”系列就获得了美国艺术圈认可。早在那时,草间弥生就开始和唐纳德·贾德、安迪·沃霍尔和丹·弗莱文这一圈极简主义和流行艺术家展出。
同时她早在1961年就入选了纽约惠特尼美国艺术博物馆的“惠特尼年鉴”,她还在1966年成为第一位参与第三十三届威尼斯双年展的日本女艺术家,从此扬名国际。
这个时间段其实非常重要。
要明白那是个什么年代,极简主义风头正劲,波普艺术蓄势待发,美国流行艺术的核心圈子就集中在这些人身上,草间弥生作为一名“普通”亚洲女性,为什么能与美国白人男性艺术家一同有这些展出机会,为什么能迅速在纽约积累声望?
到底是因为她和唐纳德·贾德曾住在同一栋大楼中;
或是因为乔治亚·欧姬芙是她的好友兼顾问;
还是因为她和比自己大26岁的艺术家约瑟夫·康奈尔长达十年的交往;
又或者是因为她在纽约时那些为抗战而做的一系列震惊全美的行为艺术,包括她穿圆点紧身连衣裤爬上布鲁克林大桥,包括她邀请一群舞者在纽交所门前裸体演出…
但美国的日子里,每一天有多苦,向上爬的过程有多心酸,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之前我有读过一篇讲草间弥生早年间在纽约上门推销自己画的文章,讲她家里堆了5000张自己作品卖不出去,讲她被画廊主背叛抛弃,讲在Leo Castelli统治的艺术圈内她是如何不被关注,讲她如何不甘心不想被小画廊代理,讲她的作品如何被人毫不珍惜的随便转卖,讲她曾经跳窗自杀…
我们可以为她商业上的成功找到很多理由,事后来看,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见证着她的不甘平庸,也寓示着她的不平凡。
1969 年,40岁的草间弥生访问日本,她试图在东京的早间电视节目和街头上演裸体波点事件,但她很快被审查和逮捕。
当她在 1973 年永久返回日本时,她身无分文、长期抑郁,身体状况极其不佳。她的父亲在1974 年去世。美国与日本还是大有不同,她的职业生涯在这几年中是断层的,精神崩溃下,1977年开始,她自愿住进了精神病院。住院期间她每天照常画画,勤奋,有野心,渴望被认可的她却在70-90年中因为远离世界艺术中心(纽约)而逐渐被人遗忘。
out of sight, out of mind. 人生就是这么现实。
就像一部电视剧一般,沉寂多年的女主终于在93年重回江湖。
93年草间弥生代表日本参加威尼斯双年展,这个双年展是她的一个转折点,之后她的作品逐步在伦敦,纽约,洛杉矶的画廊展示,95年之后,她的职业生涯又一次提速,这一次她踩上了时代的东风,可以说是吃到了自己祖国的红利,90年代末期,正是日本经济顶点的时候,稍微回忆一下便知道,那时日本富豪的疯狂是出了名的,奢侈品,地产,艺术品…各种买买买…
日本富豪们除开大量抢购印象派作品,自然也会买自己本国艺术家的作品,而草间弥生作为为数不多的在国际上有一定知名度的日本艺术家,创作还有非常明确的个人特色,作品也因此大受热捧。
市场有了,学术界马不停蹄跟上,各种展览,各种图册,各种讲座,Kusama的名字终于被全世界所认识到。
当她离开纽约时,她是一个失败的纽约人。
当她回来时,她是一个准备统治世界的民族英雄。
这种逆风反转的大女主剧本,如果不是过程太过艰辛,我会觉得非常解气,所以说时间是每个人最宝贵的武器,与时间做朋友,等待时间带来价值的成长是最美妙的事情。
她分别在2011年和2012年做了两场大型回顾展。除开惠特尼美术馆,泰特美术馆外,作品也在巴黎的蓬皮杜,马德里的索菲亚王后艺术中心等等全球一线美术馆里展出。
与此同时,不能不提的是她在商业上的成功。
现在很多艺术家好像都挺会包装自己,当“商业运作能力”已经快成为艺术家基操时,我不得不感慨早在1960年代,我们的草间弥生就已经成立了「草间时尚」品牌公司,专门设计她的标志性圆点时装和其他精品。
随着名气上涨,她越来越需要专业工作室和画廊的生产和管理能力。
就在这时,Hidenori Ota (大田秀则)出现了。他曾在 Fuji TV Gallery 与草间弥生合作过。后来1994 年,当他在东京开设自己的空间 Ota Fine Arts 时,草间弥生加入了他的空间。这近40年来,大田秀则为草间弥生的职业生涯提供了稳定的指导和规划。他对她的工作室、她的商业接洽甚至对她的作品都产生了形成性的影响。也是 Ota将草间的作品特许销售给伦敦的Victoria Miro以及纽约的David Zwirner。
2004年,东京森美术馆做了一场名为“Kusamatrix”的展览,三个月内有 520,000 人来参观。草间弥生作为亚洲流行文化的化身在这之后被送往世界各地。就像村上隆一般,两位艺术家在亚洲藏家中都拥有大量追随者,也都是艺术与商业结合的典型代表。
草间弥生的高产是出了名的,她那部纪录片里,老奶奶就一直嘴里念叨:“我要一直画,一直画…”
但懂的人都懂,她那些不断重复的旧主题里,到底有多少是她本人画的,有多少是她助手画的呢?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对大多数艺术家来说,保持作品的稀缺性是规则。但对于草间弥生来说,就像安迪·沃霍尔一样,拥抱消费主义才有助于提高她作品的知名度和销量。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与消费主义的合作是她事业复兴的关键因素。2012 年她与LV的合作极大提高了人们对她个人叙述的认识,又在2013年与兰蔻合作,推出联名唇蜜。她除开卖画,还授权卖包,还卖钥匙链、鼠标垫、冰箱贴和南瓜枕头…
2013年,草间弥生离开高古轩,加盟卓纳画廊,在 Instagram 和 Vuitton 的推动下,草间弥生已经成为一个全球品牌,卓纳的“无限镜室”秀顺势而上,参观者排起了长队。
当1965年草间弥生第一次展示“无限镜室”时,定价是5,000美元,但没有人愿意买。而在2014年到2019年间,至少有11家国际机构买入,比如布罗德博物馆、泰特博物馆、赫希洪博物馆和鲁贝尔博物馆就各买了两个。“无限镜室”在一级市场售价在当时涨到120万到200万美元,在私人二级市场销售价格高达两倍,不过和草间弥生的南瓜相比,这些房间算便宜的了。
截至上个月,大尺幅的南瓜画代表了草间在拍卖上创下的七项最高纪录价格中的四项,其中四项中的三项是她2010年后画的。
草间弥生的“南瓜”画最高拍卖纪录由Pumpkin (LPASG)(2013 年)领跑,这张在2021年12月1 号在香港佳士得以 62,540,000 港元(8,026,633 美元)成交;
南瓜 (TWPOT) (2010),在2019年4月1日在香港苏富比以 54,460,000 港元(6,937,550 美元)的价格售出;
南瓜(1990)在2019年6月2日以 198,560,000 台币(6,295,343 美元)的价格在罗芙奥售出。
而 White No. 28(1960)在2014年11月12日在纽约佳士得以 7,109,000 美元成交。
2019年,草间弥生「无限网」系列画作《无尽的网#4》(1959)在香港苏富比上拍,这张《无尽的网#4》创作于草间弥生的纽约时期,以5000万至7000万港币成为那一场估价最高的拍品,主要是草间弥生相似的创作年份与尺幅的作品在拍场上很罕见,其他同系列作品基本上都被大都收藏于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古根海姆博物馆、东京都现代美术馆等重要机构收藏了。最后这张以6,240万港币成交,当时全网一阵疯狂,「波点女王」这四个字到处可见,一直到佳士得卖出这幅《南瓜 (LPASG) 》时,草间弥生的拍卖纪录才被打破。
这张《南瓜 (LPASG) 》创作于2013年,尺幅130.3 x 130.3 cm,当时的估价是4500万到6500万港币,佳士得3200万起拍,经过八口叫价后,最后的落槌价是5200万港币成交,加上佣金一共是6254万港元,比起《无尽的网#4》正好贵了14万。
另一件草间标志性的雕塑作品《南瓜》成交价在这一场同样也是以高达5545万港元的价格售出,创下了她雕塑的世界拍卖纪录。
我觉得,要买草间弥生的南瓜,就该买她2010-2014年的,就该买画面里include了她波点,无线网和南瓜的,尺幅不一定越大越好,颜色黄色当然最佳。草间通常在黑色背景上画黄南瓜,而红南瓜在她作品中似乎更罕见。所以如果是同等预算,我会先选颜色再考虑尺寸;先看题材再看年份。
从2009年上一次金融危机以来,草间弥生的价格明显就看出上涨迅速。她作品在拍场上的总收入增长了十倍以上,从2009年的930万美元增加到2019年的9800 万美元,最大的年度涨幅超过59%,从6500万美元增加到1.02亿美元。
截至上个月,草间弥生都还是在世最昂贵的女性艺术家前三名。不过她的作品相对于她同龄人来讲仍被低估了:和她同时代的安迪·沃霍尔和罗伊·利希滕斯坦的作品在拍场上早就卖的超过 5000 万美元了,因此很肯定的讲她的市场仍没有到顶。
其实个人叙述有时是藏家购买艺术家作品的重要因素。
草间弥生有一个很好的故事可以讲,她是一位离经叛道者,是一个古怪的oba-san,她年轻时在纽约生活过,她在精神病院一住就是几十年,她有好多好多故事要讲……
1975 年 ,她在东京西村画廊举办了一场名为“来自冥府的死亡讯息”的小型黑暗、充满情感的拼贴画展时,草间弥生在《艺术生活》杂志上发表了一份宣言, 标题为“我挣扎的灵魂的奥德赛”(Odyssey of My Struggling Soul),我特别喜欢这个标题。
Struggling Soul让我想到之前读王阳明,王阳明这一生也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磨难和挫折,但他把这些都看作「致良知」必要的过程。
他说:年轻时涉世未深,内心浮躁,心不定就难成事。人非要经历一番不同平时的劫难才能脱胎换骨,成为真正能解决问题的人。
草间弥生的作品对我来讲,单纯的形式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我们甚至可以把她市场上的成功看作是时尚话语和商业运作以及大众文化造就的一种泡沫。
但为什么市场选择了草间弥生?全世界数千万的艺术家,为什么必须是她?
我想从上面聊的这些都能看出来,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人们愿意花几千万美金买一个南瓜,买的不是一张画,或是一件雕塑,而是作品背后怪婆婆这传奇的一生故事。
弗洛伊德著名的“快乐原则”有说,人类总是趋向于寻求快乐和避免痛苦,而我却更相信弗兰克尔的理念,他坚信人们最主要的驱动力不是以快乐为导向的,而是趋向于寻找生命的意义。
其实每个人在某种程度上都会在内心进行各种斗争:我要当个孩子还是大人?我要安稳还是自由?我们在人生连续的变化中作出的每一个抉择都基于两个因素的考量:恐惧和爱。作为艺术家,我觉得草间弥生精准的展现了我们的社会思潮,展示了世界的虚无,表达了每个人心里渴望的那个史诗般波澜壮阔的故事。
世界上画南瓜的人有千千万万个,但草间弥生只有一位。
这么来看,为什么不是草间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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