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架空的柳城里,主人公是不少朋友都已经熟悉的李鹤和蒋浩威。
(一)
那天晚上蒋浩威请李鹤在丽湖吃饭,丽湖远在柳城郊区,一直是有名的有钱人区,威宇集团当年凭着丽湖这个楼盘一炮而红,在柳城站稳了脚跟。
绕着湖边修了联排别墅,树木郁郁葱葱,每户人家都隐藏在清幽的林中,听说每当夜晚来临,明月如洗,水天一碧,环视天地,伴着丽湖薄雾升起,只有青山浓翠欲滴,说是仙境也不为过。
那天晚上七点钟蒋浩威准时开到,他开一辆白色宾利添越,车稳稳的停在李鹤面前,李鹤打开副驾驶坐上去,看到今晚的蒋浩威和昨天不一样了,昨天的他一身潮牌,休闲街头,今晚他一身西装,衬衣与西裤一看就是订制的,穿上后稳重成熟,李鹤一时间看入了迷。
“你快别傻愣着了,把安全带系上。” 蒋浩威笑着对她讲。李鹤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问,“我们今晚吃什么呀?”
蒋浩威说,“我朋友开了一家西餐厅,在丽湖边上,我带你去那吃。”
车里音乐一换,没想到是John Mayer的I Don't Trust Myself,李鹤看向蒋浩威,他直视前方,一脸若无其事的说,“昨晚你说你喜欢。”
李鹤笑了。
到了丽湖,更是安静,路本就宽阔,现在更是没一辆车,蒋浩威熟练地七拐八拐,终于停在了湖边一片草坪旁,说,“到了,下车吧。”
下车后李鹤发现,前面草坪不远处,有一座玻璃房子,像是酒吧,又像是餐厅。走近看,门口有个小小的木制招牌挂在墙上,原来这家餐厅叫《OKA》,有位服务生等候在门口,他向蒋浩威鞠了一躬说,“蒋总好,老板都安排好了,您二位请跟我来。”
李鹤跟在后面,悄悄打量着这里,谁能想到在丽湖后面还有这样一家隐蔽的餐厅,进了大门,像是进了个四合院一样,青砖铺成的路,两旁的日本黑松一看就是精心打理过,一眼望不到路的尽头,只隐隐约约看到几个橘红色的暗灯挂在前面。四周安静极了,只听见轻轻的水流声,转头才发现旁边有个池塘,里面有好几条日本锦鲤,池塘中有一座现代雕塑,样子像极了安格尔的《泉》。
一直直走又到了一个门,门是铜制的,把手上镀了金,雕花纹路一看都是请人专门设计过的,沉稳大气。推开门,里面装修的却是现代极了,金色的吊灯下,四周又还点着些许小蜡烛,灯光微暗,四周影影绰绰,多了一层暧昧。
店内装修也是下了一番功夫,四周墙上,用红木镶的镜框里贴着当代艺术品,前台桌上摆了展望的银色雕塑,墙角处有几个花架,上面有几大盆常绿灌木,长得一团新绿,分外精神。
屋内酒柜上最中间显眼的地方,摆着一套羽生扑克牌威士忌套装,李鹤没数,但不是全套也快搜集全了。她小声惊呼一声,“居然在这里看到了。”当年这套系列放在拍场上最后拍出了三百多万价格。
服务生领着他们走到落地窗旁一张桌子边坐下,静静的丽湖好像离他们只有一米之远。
两人对视,“你今晚和昨天很不一样。” 蒋浩威开口说道,笑着盯着李鹤。
李鹤说“你也是。”
那时的李鹤刚从画廊辞职,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空间的装修设计中,前老板是个爽快人,明白李鹤前途无量,日后也少不了打交道,于是请她吃饭,李鹤送了一瓶Château Pavie的酒来感谢他这段时间的照顾,两人好聚好散。
她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泡在施工现场,一个人忙前忙后,嘴角都起了泡。
装修首先要将多余的东西去掉,把颜色降到最少,灰色地面和白色墙面,地面要做成哑光,避免反光,窗户有些还要封起来,展线是画廊的生命线,自然需要牺牲一些自然光。射灯和日光灯要距离画的上框1—1.5米左右,要让光线均匀地覆盖在画面上。绘画作品常规悬挂方法是画面中心点离地面1.6米,这样的高度比较适中,她怕装修工人不用心,全程盯着,中午也和他们一起吃盒饭,每天都风尘仆仆的。
蒋浩威说你这倒好,有设计师有装修团队的,那设计师还是朋友,你都信不过,还要自己每天去那吃灰,别到时候还没开业就累垮了。
李鹤说你别乌鸦嘴。我这不是怕他们偷工减料嘛,我选的装修材料这么好,不盯着点他们浪费了,那还不是浪费钱呀。
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那时候你应该还不知道我是谁,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我。蒋浩威说,我看着你,我就知道我们是一路人。
除了装修,李鹤还在规划画廊成立的第一个展览。
如何快速建立名气,在行业内站稳,第一次展览艺术家与作品的选择尤为重要。她和四五个艺术家同时联系,在到处搜索国内年轻有潜力的艺术家,除了这些,还有画廊的推广,网站运营,介绍,文案等等……
蒋浩威看她整个人每天盯着电脑看,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法国皇帝拿破仑,曾经因为太能打了,又总爱亲自上阵,时间一长,下面的高管都慢慢退化了。最终拿破仑这个最高统帅,干脆成了法军的救火队长,哪个方向战事不利,皇帝就跑去哪里救火。
李鹤白了他一眼,说你想说啥。
蒋浩威叹了口气说,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现在作为画廊老板,算是最高管理者,不能把大量精力投入具体的实际操作中,你需要的是着眼于全局化的管理。有些事,你需要放手交给底下的人去做,我早就给你说过,要你去搭建一个团队,几个人的工资还是付得起的,你给一个方案,让他们来执行就好,以后事情会越来越多,从现在开始你就要学会管理。
蒋浩威教她,说你们现在团队还小,你唯一需要知道的管理就是你要去哪,你带队去,大家跟着你去。公司小的时候,不用谈企业文化,也不用看市面上的管理书籍,就是靠老板,想要员工做到的,老板先做到。
李鹤若有所思。
就算过了这么久,李鹤也记得那晚的丽湖,月亮是那样的明亮,照在地上一片银白,像是镀了光似的,一处一处都雪雪的。
(二)
画廊不是坐等客人上门的生意,成功的画廊每天都在做海量的市场营销,画廊必须要拥有1000个支持者,100个目标客户,10个委托人。要形成一定的圈子文化。
客户要愿意和你交流,画廊在业内的专业性就必须得到大家认可,这样的画廊才有可能成功。画廊做的是一个特定人群的生意。
画廊如果想要生存,必须先要明确自己的研究方向和不同的关注对象,你要明白自己的定位是什么,藏家的定位是什么,喜好是什么,合作的艺术家风格是什么,选择一个风格就走下去,形成不同的圈子文化,在各自的圈子中,找到相近的价值观,人生观或爱好的朋友。
李鹤选择合作的第一位艺术家叫关田苗,是一位“网红”艺术家,她在社交媒体上很受欢迎,粉丝群体比较年轻,主要是90后,她的“网红”特质帮她累积了足够的关注度。一般来说,这些粉丝最早是艺术家的“粉丝群”,以后就可以发展成“收藏群”。
田苗的作品色彩艳丽夸张,抽象大胆,和她本人性格一样,做事不拘一格,洒脱大气,李鹤和她见面聊了几次便喜欢上她,两人一拍即合打算共同合作。
关田苗三十三岁,北京人,她抽烟喝酒纹身烫头,说话张口闭口就是你丫,孙子,是个不折不扣的艺术界女流氓,她总穿一些奇奇怪怪的衣服,不是颜色混搭在一起就是衣服下摆长的盖过屁股,走在街上路人总是悄悄打量她,好像她是什么怪物。
她很瘦,常年吃素让她就是一衣服架子,再奇葩的衣服在她身上也别有风味,并且她非常白,是接近惨白的颜色,隐隐约约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和眼下乌青的黑眼圈。因为长期抽烟,她的嘴皮有些干,脸上有些淡淡的斑点。
不和她讲话时,她爱一个人静静靠在椅背上抽烟,烟雾缭绕下,她眉头紧促,眼神迷离。李鹤一下就明白了田苗的美,那是和常人不同的,带着痛苦的,背上有重重的枷锁,但思想又是自由的,不被琐事拘束的美。
田苗在社交网络上的账号叫“我是田苗”,她爱发自己最近读的书,看的电影,新做的画与偶尔下厨炒的菜,但点赞数最多的,还是她偶尔发的自己的照片,大部分都是周围的朋友拍的她,照片里的她神情严肃,不是对着画板就是满手颜料,有时就穿个简单的背心裤衩,有时是大红大绿的大袍子,衣服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媒介,就像社交网络只是她的一个出口一般,是不用在意别人想法的。
李鹤一直觉得,艺术家也和别的职业没什么两样,你的努力和前期的积累是能在你作品中感受到的,很多艺术家画了一辈子也没能养活自己,抱怨世人不懂他,其实有可能只是自己画的确实不够好罢了。
田苗的粉丝很宠她,总是让她少抽烟多吃饭,李鹤曾经研究过这些粉丝是为什么如此追捧她,甚至有点把她当作“偶像”或者“网红”来看待,后来发现还是因为田苗太酷了,酷是骨子里的东西,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她散发出来的性感,你会不自觉想要靠近她,想去了解她,最后想要活成她那样的样子。神秘,自由,浪漫,才华与美丽,这才是人们爱田苗的原因,也是她作品为什么能与市场上其他艺术家区别开来的原因。
田苗很喜欢的一位艺术家弗朗西斯·培根,培根的画以恐怖、扭曲出名,孤独与苦恼是他最喜欢表达的主题,培根极度没有安全感,从没有过家庭,他总是试图把某种情绪形象化,因而画上总有一个个孤寂,痉挛的肉体,像是现实生活中挣扎的每个人一样,它或坐或站在一个幽闭着的阴森的空间中,很像一个阴暗的单人牢房。
是不是内心极度痛苦的人能创作出更有力量,更容易感染人的作品?李鹤心想。
还记得第一次见田苗,她站在夕阳余晖里,微风轻轻吹拂着她的头发,整个人看上去飘飘逸逸、红彤彤的,仙人一般。
她朝李鹤笑着招手,李鹤像是浮在水面上,毫无道理地荡漾起来。
哪怕后来才发现,人生其实是一出悲剧,人们往往先冷眼旁观片刻,之后便投入地扮演起自己的角色。
(三)
随着八月到来,画廊装修到了尾声,有时候夜里忙到两三点,李鹤会突然停下叹一口气,想到自己刚回国的样子,像是恍若隔世,她不断告诫自己,生意无懒人,背地能受罪,人前方能显贵,既能当老板,又能睡地板。
李鹤每晚守在电脑前,看着自己熬夜后蜡黄的脸,苦笑一声说创业真的死去活来,每天都是死去活来,想要生存,要提前想一万步,永远有更高的要求和标准在那,没完没了。
最近听说年后又会有两家新画廊开幕,不知道背后投资人又是哪个大老板,柳城这座城市,充满着赤裸裸的欲望与张力,你看它生机勃勃,灯火通明,但又沉沦叹息,充满着明争暗斗。
这一年发生的事太多,时间稍纵即逝,觥筹交错之后,剩下的都是琐碎的烦心事以及平淡的一天一天。
开幕式前一晚大家聚在李鹤的空间,打算再清点收拾一下,为明天的画廊开幕和首个画展做准备,这次田苗的展览名字取名叫“四个方向”。
田苗总说,地球对她来说是正方形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她站在中心,两眼苍茫一片。
作品定价为大幅尺寸为十万,小幅尺寸一万到五万不等。一共有35件作品在空间里展出,她们商定的合同是卖出一幅作品后五五分成,田苗把这些工作上的事都交过助理来处理,她自己从不爱聊这些。
李鹤张罗着朋友们在空间里随意逛着,田苗姗姗来迟,顶着一头粉色短发走进画廊,大家都看愣住。之前她是一头黑色长卷发,现在倒像是从日本动漫里走出来一样,瘦长长的,背个帆布包,穿着简单的蓝色衬衫,扣子解开两颗,露出她瘦削的脖子。
李鹤看着田苗的时候,她突然冲着李鹤笑起来了,没有一点由头,只是纯粹的高兴与热情,特别的空洞,却又特别的认真,画廊的灯光照在田苗的亮粉色的头发上,一闪一闪的,像一簇簇火苗。
那晚蒋浩威就买下了田苗的两幅作品,一大一小,说等展览结束再运回家。
黄立平也来了,来的很晚,见面和田苗打招呼时非常客气礼貌,对她的作品赞叹不绝,他买了两张色彩艳丽,笔法抽象,一左一右,互为对称的小画,作品名字就叫做《双生》,他也答应等到展览结束再取作品。
高杰看他们都买了,也不好意思不支持一下,用眼神暗示了一下雨佳,两人在画廊里逛了两圈,最后选了一幅叫《周五的月亮》的大画。
整幅画面金灿灿的一片,月亮快要占满整个画布,在左下角有一个小人,正静静地一个人站在月亮下,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田苗用色热情大胆却带着忧郁,整幅画除了一个过大的月亮和一个小人,其他什么也没有了,小人孤孤单单的,让人看的好不寂寞。
雨佳说我之前不懂为什么别人总说艺术能打动人心,可我真正自己站在画前了我才能感觉到,那种情绪,画面里传达的寂寞,好像我也能感受到,就突然有了共鸣。
还没有正式开幕就已经卖出去五张作品,虽说都是朋友支持,但李鹤好歹心里有了个底,销售情况不至于太难看,田苗虽说从来没有给她施压,说什么一定要卖出多少多少幅作品,但她自己是有期待的,当然是越多越好。
到了周五傍晚,画廊开幕,周围天色渐暗,夕阳快要下山,深蓝色的天空好像弗里德里希的油画,沉静浪漫。
李鹤穿着一身Alaïa小黑裙,银色cl高跟鞋,头发干练的梳在脑后,戴着一对金色的香奈儿耳环,笑容甜甜的站在画廊门口,准备迎接来往嘉宾。
OKA的大厨下午就已经到现场,整个团队训练有素,穿着整齐干净的制服,安静的站在各自的岗位上,准备着晚上的小吃与酒水。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柳城半个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李鹤知道他们至少一半都是看在蒋浩威的面子上才来,但心里还是很受用,拉着那些富太的手,客气的与她们寒暄着。
觥筹交错,天已经完全黑了,每个人脸上都浮着一层隐约的雾气,三两成群的握着香槟杯站在田苗画前,夸赞着这位艺术家的灵性与不羁,纷纷吵着要见见艺术家,认识一下本尊。
可田苗一直没有来,李鹤打电话问她助理,助理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说田苗身体不舒服,来不了了。李鹤刚想细问,这边蒋浩威陪着他爸来了,李鹤不敢怠慢,忙挂了电话笑盈盈走过去。
蒋青山浓眉大眼,眉是剑眉,不怒自威,但脸上表情却是平和的,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头发有些花白,穿着一身休闲服,像是晚上散步般走进来,刚进来在场的其他几个老板就围过来,几人寒暄着。
李鹤心里想笑,觉得这世界其实就是个大舞台,每个人都在演戏,每个人既是演员又是观众。
有时候自己演给别人看,有时候是别人演给自己看,还有时候干脆就是自己演给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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