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和水”，这是1978年记录德库宁绘画的一篇文章标题。
威廉德库宁爱女人，就像他爱水一样。
当他1963年在东汉普顿住下后，他常常在一天结束后骑自行车去旁边的Louse Point看河，河水让他回忆起自己早年间还在荷兰的日子。
他爱水，无论是河水或是海水，他爱水的律动，起伏，反射以及波光。他把观察体验到的水的动态放进自己的画里，他把画里翻卷澎湃的云朵视为女人的胸部。
女人如水，油画如同女人的肉体，德库宁曾写过，“肉体是油画发明的原因。”
我第一次看德库宁的画，是七八年前还在阿姆斯特丹时，在一位荷兰朋友家里看到了一张《女人I》的print。第一眼就被吸引住，问朋友这样garish却特别的画是谁创作的。
朋友说：这是咱们鹿特丹的艺术家，威廉·德·库宁。
接着朋友又笑了笑，耸耸肩说：“不过他22岁就去了美国。”
《女人I》很不同，画面不动声色，却又不近人情。
在画的表面能看出来，艺术家一定是涂了一层又一层的，有些颜料很干，有些又暗淡厚重。与德库宁1940年代后期和50年代的许多作品一样，《女人》突出的表面纹理在很大程度上是艺术家选择材料的结果。
这件作品明显的质感还是得归功于德库宁的绘画方法，也归功于颜料本身。
德库宁用的都是廉价的商业涂料，同时里面又加了很多粗糙的颗粒材料（比如石英，沙子，小鹅卵石），以此来突出它们的粗糙度。他还把大量的石膏混合到用来渲染人物躯干和左上角星星周边的灰白色涂料中。同时德库宁还会把木炭混合涂抹到油漆表面上，故意涂抹更亮的颜色。
德库宁画画有个习惯，他会在同一张画布上画整个系列的女人，要一直到画布被分割他才停下来换另一张，所以他的目的从来不是完成作品，而是在意这个完成的过程。
后来当我看这张画原作时，发现他的笔触明显可见，颜料用的极其厚，颜色又是亮粉又是橙，叠加在灰泥色的背景之上，艳俗又浓烈，更有意思的是，他还在左边画面中间画了一条银色的线，同时仔细看中间还有一层橄榄绿，总觉得极其不和谐。
这张画中德库宁解构了女人的身体，他拒绝将女性的身体以一种连贯的方式展现出来，他用粗野的颜料和大胆的颜色，展现一个有着露齿的咆哮、下垂的乳房、空洞的眼睛和炸裂的四肢描的女人，很难说这不是对弗洛伊德最黑暗的见解lol。
要知道其实德库宁是为数不多的几位受过传统美院教育的抽象表现主义画家，当他参加鹿特丹美院时，他就能画的就像其他的学院派艺术家一样好。
德库宁最著名的系列之一也是他最具争议的系列，就是他的《女人》系列。
1950年，当德库宁已经取得巨大成功时，他开始画《女人》，这个系列由六幅画组成，颠覆了西方对女性气质的经典描绘。
1950年6月，他开始《WomanI》，改了又改，花了3年才完成。他1953年在Sidney Janis的画廊展出时引起了巨大轰动，主要因为当他的同辈们，大多数抽象表现主义画家都在画抽象画时，德库宁的这些画是具象的，而且用的都是明目张胆的技术和意象。
其实他的《女人》II到VI（1952-53），都是这个主题的变体，他的《女人和自行车（1953）》和《乡下的两个女人（1954）》也是如此。这些画里刻意的粗俗与法国画家Jean Dubuffet在1950年同样严酷的《Corps de dame》系列形成鲜明对比，Dubuffet这个系列女性以丰富的大地色地形构成，同样夸张，但颜色至少统一。
《女人I》其实画的仍是一位男性艺术家笔下的女性形象，德库宁把男性观众的欲望带到了当代视觉文化中的海报、商业化的女性形象，并将这一点作为这幅画的燃料，赋予她侵略性，攻击性与活力，我不知道这是一种实验，还是即兴创作。
这种夸张的女性形态，其实更接近史前生育偶像维伦多夫的维纳斯（Venus of vilendorf），有批评者说这张画是对女性的攻击和暴力描述，是有辱人格的。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他总是走在美与丑、高与低、深与浅之间的界线…
事实证明，《女人》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成为德库宁作品和二战后美国的象征。2006 年，《女人 III》以 1.375 亿美元的价格卖给了亿万富翁Steven Cohen，使它成为当时售出的第四贵的画作。
早期他的作品受蒙德里安和毕加索的立体主义影响很大，翻他的画册能发现，他30年代的作品（基本上1939-1948年间），画黑白居多，同时作品还是以具象为主，模特都是他的男性好友，画面静止安静，还能看出来他受过的正统学院派教育。
要一直到30年代后期，遇到他后来妻子Elaine de Konning后他才开始画女性。
40年代中期，他的画具象与抽象开始融合，更强调平面的平面性，德库宁从不特别关注抽象与具象间的区别，他曾说：“一段时间后，所有类型的绘画都只是为你而作——抽象的或其他的。”
50年代开始，他画的颜色才开始丰富起来，画面有了人格化的表现形式和强烈的结构线条。同时开始了著名的《女人》系列。
到上世纪60年代，德库宁已经在全球声名远扬。
70年代开始，德库宁继续探索女人的主题和类似河水的风景画，他对空间和形式的掌握进一步加强。在整个70年代，德库宁通过用水稀释油画颜料并添加煤油、苯或红花油作为粘合剂，使他的颜料增稠到粘土般的粘度，从而扩大画的质感。
70年代末，他成为酒鬼。
酗酒使他虚弱，因此他的作品在70年代后期大幅放缓。
但不得不提一下他在1976-77年间创作的《无题》。这件作品我觉得算是宣告了视觉对感官的胜利，让观众沉浸在光、声、触和色彩的光辉喧嚣中。
《无题》创作于德库宁宣布采用全新的抽象方法的年代，属于创造力的爆发式涌现，他画了一系列非常厉害的大型、色彩饱和的绘画，这些画是他职业生涯中最杰出的成就之一。
1970 年代被认为是德库宁生活和工作中最好的时期之一。在1975年他创作的 20 幅画作中，有 11 幅在博物馆中。
酒精给人灵感，或许这话不假。
事实上，英国那位最出名的艺评人David Sylvester在看了德库宁这些画后，说1976年是“德库宁职业生涯的奇迹年”，“这些画作……以巨大的拥挤、明亮的色彩，流动和破碎形式间的对比，达到了最佳和图像完全融合在一起的绘画性，每一寸画布都充满了活力。
80年代，他搬家到靠海的地方，这些作品真正被这种新的抒情抽象、这些色彩的丝带和这种大规模图片的完全沉浸感所感染，这个时候他已经70多岁了，想象一位70多岁老人画这样一张大尺幅画所需要的精力…
到了1981年，当德库宁步入他人生的第九个十年时，他基本已经戒酒。到目前为止，他的寿命比他所有的抽象表现主义同龄人都长，除了Motherwell，那时候像他同辈的罗斯科，波洛克全已去世。
九十多岁的德库宁重新焕发了活力，一种不同的反思开始体现在他的作品中。他回顾了他在1940年代创作的有机抽象作品，并开始了他艺术里程碑上又一次彻底变革。
人老了都会想要回到原点，德库宁也不例外。
他似乎一直在反思他的过去，充满水和女人的过去，以便他可以把它变成他最后的开始。
在他晚年作品里，笼罩在70年代中期画作里那种令人振奋的快速笔触没有了，让位于大片大片更有目的性的蔓藤花纹，以抒情的形式旋转在彩绘地面上。这种新的形式语言让人感觉不断的回溯到女性身体的曲线，这些曲线与景观相融合和溶解。
在这之前，德库宁总是用白色去调和其他颜色，而晚期的作品中他开始将一种闪亮的白色变成背景色。
1983年是他有争议的最高产的一年，同年他在惠特尼博物馆举办了一次完整的回顾展，他的新作品使他成为当时画家的最前沿。
在德库宁漫长狂热的一生中，学术之外，市场是对艺术家职业生涯最好的梳理。
Lévy Gorvy曾在香港巴塞尔以3500万美元卖出德库宁一张1975年的抽象画。而这件作品的买家，是微软联合创始人/亿万富翁藏家保罗·艾伦，据说他强烈要求Lévy Gorvy将这张卖给他。
亚洲对德库宁的反响非常好，或许因为这位荷兰裔美国艺术家的画显然与我们的书法有着密切的联系。
2016年11月15日晚上7时在佳士得纽约「战后及当代艺术晚间拍卖」成交额最高的拍品是德库宁的《无题XXV》，最终以66,327,500美元成交，缔造了这位抽象表现主义大师个人作品的最高拍卖纪录。
有意思的是，10年前，也是在同一拍场，这件作品曾以27,120,000美元的价格拍出，并在当时创下了战后及当代艺术作品的拍卖纪录。
《无题》系列是德库宁迈入一次新的稳定时期的标志，这个系列彰显了他艺术生涯一段重要时期。
《无题XXI》在2015年的苏富比拍卖中以2200万美元的价格成交。《无题XXI》是他1970年代的重要作品。在这些年间，德库宁通过用水稀释油彩，并加入煤油，苯或红花油作为结合剂，增加了画作的质感。有了这些材料上的调整，作品的介质变得更厚实。
作品里那种凸显曲线的带状色块，无垠的白色背景和平滑表面成为了德·库宁1980年代作品的标志。
1980年代，德库宁被诊断出有阿尔茨海默病，随着他后期作品质量的下降，他的早年作品开始在拍场上大放异彩。
在苏富比的拍卖会上，他1944年画的《粉红女郎》在1987年以360 万美元的价格售出，而《交换》（1955 年）则在 1989 年以 2060 万美元的价格售出，在2015年以3亿美元的价格售出。
总而言之，选德库宁的作品，如果一定要套什么公式的话，类比说“我家有一张1982年的巴斯奎特”，那一定就是说“我家有一张德库宁的《女人》”；又或者是“我家有一张70年代的德库宁”了。
在德库宁的绘画中，他不受线条的束缚，其实马蒂斯和毕加索也一样，都用线条作为形式。德库宁并没有像Clyfford Still, Barnett Newman和Rothko那样进入一个更冒险的领域，但他确实打开了重新审视欧洲经典绘画的大门，尤其是鲁本斯，Chaim Soutine和安格尔。
与此同时，他的作品像是通往其他流派的路径，比如咱们中国的书法，或者里希特的抽象画，同时能看到阿希尔·高尔基，保罗塞尚，毕加索，亨利·马蒂斯，蒙德里安这些人的影子。
尽管他被普遍认为是抽象表现主义团体的领袖，但事实是他的风格是流动的。他涉足具象和抽象绘画，把立体主义、超现实主义和表现主义的元素结合成自己独特的风格。
在他的画面上，不论形象的或抽象的内容都没有任何的约束，构图、空间、透视、平衡等传统绘画技法和审美观念一扫而空，你可以从他的画面中明显看出，他讨厌一切横加给绘画的束缚。
说来也唏嘘，在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中，1948年戈尔基悬梁自杀，1956年波洛克车祸身亡，1962年克莱突发心脏病身亡，1970年罗斯科割脉自杀……这些曾经极富激进创造力的艺术家在20年间纷纷陨落，唯有德库宁难得拥有完整的艺术人生。
纵观他这一生，女人与水占据了他创作的大半个主题，从青年的黑白具象到老年的水乳交融，看他的画就好像在读一位老人的自传，兜兜转转，形影不离。
就像百年孤独里说的，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对话Adam Chinn：关于苏富比，艺术市场，以及Web3（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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