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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访古,做访古,总绕不开山西。
民间素有“地上文物看山西”之说,无论是古迹的密度、种类还是保存程度,皆为全国独有。
作为山西首府,太原自然不得不提。
今于楼阁祠殿雕壁塑园等各取代表,作为太原行旅的总结,以及晋祠篇与常家庄园篇的补充。
壹
藻井
窦大夫祠之古今,寥寥四句便可概括:
藻井天宫鉴英济,烈石苍崖引寒泉。
大夫身骨山风处,神龛梧桐坐千年。
今之观窦大夫祠者,多为一睹天宫藻井之巧工。
大殿前出方形抱厦,为献亭。
亭中天花作八角形天宫藻井,蔚为大观。
亭后檐柱替以大殿廊柱,殿内大夫像美髯长须,风度翩翩。
献亭。
献亭内的藻井。
左有梧桐木,若碗口粗,锃明瓦亮,光滑如镜,盖因俗传可除百病,过往游人无不抚触。
此称“神龛梧桐”,为窦祠八景之一。
这位窦大夫原名窦犨,字鸣犊,食邑于今太原。
因在狼孟(今阳曲)开渠兴利,恩予百姓,初受祭祀,奉为水神。
此后“邦人祈求,屡获感应”,宋徽宗感其生而英灵,死而济物,追封英济侯,故祠也名英济祠。
烈石山苍崖下,清泉汩汩而出,汇而成潭,清澈甘冽。
“汾水得烈石泉,势始汹涌”,有诗曰“人在冰壶六月寒”,故名寒泉。
“烈石寒泉”便成了旧阳曲八景之一,倒与水神之名颇为相合。
寒泉旁小庙前有“灵泉”二字碑刻,相传为徽宗赵佶亲书。
祠堂始建年代不详,但唐代李频《游烈石》词中“驻马看窦犨像”之句,证明唐代此祠已存。
宋元丰年间汾河涨水,祠院被淹,遂北移重建,现存琉璃团龙山门、方形藻井式献亭、五间悬山式正殿皆为元代再建产物,部分仍保留宋金风格。
窦犨之英武贤仁,曾蒙孔丘盛誉。
是时,赵简子鞅持政,窦犨忤简子,或曰鞅欲除其贤人而谋晋,故诛之。
史载,孔子应赵简子之邀而往赵国,至河边,闻窦大夫被诛,叹曰:“丘之不济此,命也夫!”愤而驱车返。
子贡问其委曲,孔子脱口而出那几句史镜名言:“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鱼则蛟龙不合阴阳,覆巢毁邹则凤凰不翔。君子讳伤其类也。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避之,何况乎丘哉。”
杀之而后不义,说明孔子对犨颇为惜敬。
祠内建筑上,处处存留着这个故事的痕迹。
祠内献殿的柱子上,挂的是乾隆年间凤台令沈荣昌拟的对联:
“太行山巅孔圣为谁留辙迹,烈石山下晋贤遗泽及苍生”;
五十年代末郭沫若游祠曾有题诗,头二句便是“孔子回车处,驱车我却来”。
贤臣能人自古为宝,不宜排挤诛害,是为盛世所成之真理。
寒泉有竭,真理不灭。
如此,一亭,一殿,已成规模。
故祠堂虽仅一进,尚可传为胜景。
窦大夫祠头。
团龙琉璃。
晚清时,或许是感念大夫治水英灵,百姓为其建了颇为宏大的戏台。
飞龙卷草闻吟啸,柱头兽面将相风。
为一位两千多年前的人建如此精美的娱乐设施,说明人民确实是抬举功臣良将的。
可惜,窦大夫祠做景区规划时,竟将其以高墙隔绝出去,只身曝于荒野,与过往车马为友,日月虫鱼作伴。
便是大夫有灵,仍端坐殿台之上,这专为之修建的戏台,也恐难再看上一回了。
贰
双塔
古老的太原城内,无论在哪个萦迂的角落,总能抬头望见那两座高耸的古塔,那是太原最高的建筑。
而我终于寻得一处不见塔影的地方,竟就是在双塔脚下的寺院之内。
从北门进来,大殿古木雄浑苍翠,一时遮掩了双塔的视线。
我暗自忖度着,这又是另一种“不识庐山真面目”了。
走不多远,即见得大雄宝殿和三圣殿,以一种不太寻常但又颇为和谐的方式搭在一起。
三圣殿建于大雄宝殿顶上,天花顶部用砖雕斗拱,层层出挑,叠涩而上,形成套拱,筑成下大上小的砖砌藻井。
这藻井,绝对是中国古建筑无量式殿阁中的珍品!
大雄宝殿与三圣殿。
藻井。
来太原之前,只闻窦大夫祠献亭藻井奇罕瑰绝,却不知双塔寺内还有这样的盛景。
细看才发现,这双塔寺竟是全国唯一一座完全由砖仿木无梁建筑组成的寺院。
虽是砖石无梁殿,却处处藏匿着属于木构的风韵:砖石结构的斗拱、椽架、垂花柱、昂头……
甚至在木构大殿额枋的位置也雕刻了各种花纹装饰,精细程度丝毫不亚于大部分木构梁架的水准,令人眼花缭乱、啧啧称奇。
精雕细刻的砖仿木结构。
大雄宝殿前,还生长着中国唯一现存的明代牡丹。
日日听经颂书,就这样盛开了几百年。
但不同于人的生老轮回,这些带着尖刺的枝蔓似乎容颜永驻。
稀稀落落的游客并不知晓,或不愿被命运这没来由的不公扫了兴致,急匆匆地绕过大殿去了。
绕殿而过,才出得拐角,所有人下意识翘高了头:两根巨大的通天塔突然闯入视野,不得不重新调整身体与视线的俯仰角度,才好在天地之间立正自己的位置。
这凌霄双塔还有一个美丽动听的别称,叫文笔双峰。
双峰均呈八角形,高十三层,一座54.76米,另一座仅又高出两厘米。
在全国砖制双塔的实例中,永祚双塔是形制最完善、规模最大、塔身最高的一组,自古便是太原八景之一。
两塔形制、大小几近相同,却是不同宗教文化的产物。
东塔被称为文峰塔,是明万历年间因太原新城西北高于东南,为平衡风水而在新城东南修建的;
文峰塔建成9年后,第十一代晋王朱敏淳邀请五台山的福登大师主持扩建寺院,历时四年修成“宣文佛塔”。
从此,一道一佛相峙而立,两塔间隔着46米的距离,相守相依了四百年之久。
塔内一景。
永祚寺中,还保存着260余通《宝贤堂集古法帖》碑刻,这些价值连城的碑刻原本没有专门的场所安置,于是被集中起来,收藏于此。
其中,宋代大文豪苏东坡的墨迹“赤壁怀古”刻石更是金箔上的明珠。
一寺,一穹,二塔,数殿,构成了文物大省山西的又一宝贵遗产。
可谓是——
青砖苍苍藏藻井,双塔萧萧笑晴空。
叁
悬塑
窃以为,悬塑是活起来的彩塑,是立体的清明上河图。
这次途径太原,偶然听人说起这三晋腹地,竟还有仅存的一处悬塑奇景,遂决定一探究竟。
及至太山,直望见密林葳蕤,心思这悬塑却也未曾如佛光寺般匿于荒郊,而是置身峰峦之上,以龙泉寺的低调作了保护色。
堂建于佛祖阁后平台上,名观音堂,俗称八角亭。
攀至极顶,见一小庙垂首顾怜,并无二异,入得其内,却如佛光洞开,千栾万丈。
堂内初极暗,未几豁然开朗。
周遭四方,俨然一个佛国世界!
四壁、立柱、斗拱、阑额上,环绕着题材丰富、布局生动的悬塑群,有山、树、天宫、楼阁、莲花、祥云、走兽、人物,菩萨、罗汉、童子、童女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殿中不设立柱,佛坛空间漫阔,正面靠墙塑西方三圣,背墙则为佛国人物、殿宇、山水、花草等。
阁中央六角莲花台上端坐着观世音菩萨,善财童子与龙女凌空而下,侍奉左右。
两旁十八罗汉环绕,皆面对菩萨,作朝拜状。
东西两侧墙壁上悬塑着各路神仙会聚海波之上,海波中现天宫楼阁,阁门两侧为四大天王神像护法。
虽同为明塑,不同于长治观音堂和隰县小西天的恢弘繁复,太山悬塑群极具民间审美,放弃了大开大合、绚烂耀目的视觉冲击,而走上了塑工洗练、色泽纯朴、布局疏朗的道路,人物衣饰动态极富有明塑俏丽俊秀的风格,悬塑与建筑本身浑然一体,颇具生活气息。
如此“接地气”的民间审美,似乎也将它的由来传说塑造得质朴而惬意。
据说很久以前,有书生进京赶考。
至陕州崤陵道上一处村落,见一村妇手执书卷正责训罚跪一孩童,孩童无法作对,面露苦色。
书生讶异村妇竟能教子读书赋诗,很是惊奇,便问是何诗题。
村妇随口说:“风吹蓝衫靛喷香”。
书生苦索许久,亦无作答,一路进了考场,还在苦思冥想。
哪知这场考试由皇帝亲自主持,帝恶八股俗套,随口吟出“雨打红袍龙意醉”,让考生对答。
考生们面对这即兴的冷僻怪题,一时皆面面相觑,唯有这一考生直接挥笔写下了“风吹蓝衫靛喷香”,不但中了状元,还被召为驸马。
于是归乡祭祖,路过崤陵山村,欲拜谢村妇时,却遍寻不得,疑为南海观音下凡点化,于是建起一座观音大堂,年年祭拜。
又想起那座唯一躲过会昌法难的小庙南禅寺,狭小的空间里藏着一千多年前的烟火气。
这些民间智慧的结晶,在史书的宏大叙述之外,为艺术谱写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肆
大佛
土雕膝盖上的纹饰。
大凡欲要存留名目的地点,都免不了依附个带些风月的名字。
遍地苍莽的沙,生生聚拢成鸣沙山。
人工挖出来的水库,以千岛湖之名平添许多自然气息。
鲁迅曾调侃中国的景点文化:翻开任何一部县志,都能找到它的“八景”或“十景”,于是立即古风蕴藉,文风沛然,不必再有长进。
对于此等批评,我愿怀着同余秋雨同样的宽容。
然而当我在太原地图的西北角读到土堂这个名字,还是免不了精神一振。
在地上文物深奥不测的三晋大地上,这样质朴而拙厚的名字偏带了些叫人神清气爽的清雅。
土堂净因寺与窦大夫祠隔河相望,常常躺在各种出行计划的同一行。
寺以土堂大佛闻名,土堂村或许也是由此得名。
闻净因之名,而知寺为净土宗,土堂大佛自然是西方净土世界的阿弥陀佛。
我不是佛教徒,但对这个教派印象深刻。
由于诵念方便,奥义简洁,精神回报也实在丰厚,净土宗曾席卷盛唐,并成为后来衰微宗派试图合流的主要对象。
须弥座。
所谓土堂,实为山坡上挖出的一个穹顶洞窟,窟内正中一尊巨大的土雕大佛,高约十米。
身旁的胁侍菩萨在大佛的衬托下,呈现出一种略带滑稽的渺小。
这洞窟却并非寺内正殿,而仅为二进院落左侧一阁,地位与偏殿无异。
后院大雄宝殿内供奉三世佛,带有浓厚的明代特征,样貌造型与咫尺之遥的堀围山多福寺以及平遥明代宝刹清凉寺中的造像颇为相似。
土雕大佛。
胁侍菩萨。
正殿内的明代三世佛。
整体看来,净因寺主殿内的三世佛彩塑显然没有土雕大佛那般光彩熠熠。
这显然不太符合一般的塑像逻辑,不免令人生疑。
就在遍寻不得碑刻,塑像的创作动机就要成为一个迷的时候,我从当地村民口中获得了一个浪漫的故事。
据说大佛后这面墙体原是山岩,山体崩塌而初现大佛轮廓,于是被依样雕成了这尊大佛。
这个互相成就的故事真实性未可知,但确实和大佛一道生存了很久了。
怀着山风般柔和的浪漫情怀,我接受了它。
罗汉像。
行至此处,仍有一个疑问悬而未决:大佛脚下的两尊菩萨,理应是西方三圣题材中的观音和大势至。
可一般而言,观音头戴化佛冠,大势至头戴宝瓶冠,此处却皆为化佛冠,不得不教人怀疑不同年代的土雕菩萨,穿越时空凑在了一堂。
不过,这座金代寺院总体上结构完整,布局保存较好。
寺内还残存有两株古柏,形状怪异虬曲,且纹路相反,一顺一逆,被称为“土堂怪柏”,是古晋阳外八景之一。
不由得想起国内另两座净因寺的坎坷命运来。
二者皆在江苏,一曰镇江,一曰泰州。
前者立于五洲山上,盛于唐宋,然毁于太平天国;
后者覆于文革,后由了中大师重建,香火依旧,却不复往日之古朴,整体偏向台湾风格,甚至呈现出办公场所特有的现代气息。
忽然明白了这土堂大佛以敦厚之名,委身山间村落的缘由。
想必安身于乱世,卑屈于凡间,也是种佛家的大智慧。
于是大佛手施禅定印,从此隐于山野,匿于深穴,以山风作佛语,入黑暗而清明。
逛了一圈,我又回到了那个黑漆漆的洞穴。
四周暗极了,没有一丝声音钻进来,倒颇有些西方极乐世界的肃然。
大佛的唇弯成复杂的弓形,透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似乎在问我是否参透了什么。
我不敢承认自己缺乏慧根,于是也笑了,算是交上了一张写满了字的答卷。
伍
石窟
天龙山的美,让我忍不住与她赴一场约会,可我迟到了90年。
等我赶到的时候,她已妆花身碎,面目全非。
早有耳闻,它是破坏最彻底的石窟之一。
在山下的博物馆里,我见到了数不清的丢失佛首里,唯一重回故土的一尊。
大佛从耳后到头顶,被削出了齐刷刷的断面。
佛像慈悲微笑的背后,是落雨与西风,铁拳与火焰。
但是佛的面容看不出气愤与悲悯,只是自顾地笑,那种笑穿越一千五百年,看透了日落与晨星,从而对最近几十年发生在它身上的厄运并不过度在意。
那种透彻的微笑,或许可以抹平写满伤痛与愤恨的纸张上翘起的一角,却无法抚平罪恶。
我怯怯地绕到正面,不愿再与那道触目惊心的断面对峙。
回归的佛头。
1922年,天空山石窟初现被盗情况。
次年,法国人让·拉蒂格拍摄的照片中,触目惊心地向世人揭露着佛头漏雨般的流失。
就在那年,山中商会经理,日本人山中定次郎带着会众们来了。
他们攀上怪石嶙峋的山峦,摸进黝黑的洞窟,手电亮起的一瞬间,威严的佛头突然出现,吓得他们一个震颤。
接着,满眼五光十色的彩画和雍容华贵的佛像现出身来。
窟顶的彩凤。
25座窟,造像500余尊,浮雕、藻井、画像1000多幅,横跨东魏、北齐、隋唐几百轮春秋。
尤其是其中的唐代造像,高雅大气、丰满圆润、雍容华贵,堪称历代佛造像的巅峰之作。
众人皆两眼放光,照进漆黑的石窟里,亮如白昼。
锵锵锵三声,一千五百年时光散落一地,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疤痕。
清脆的断折声,像从秸秆上掰下一根玉米。
佛头躺坐在地上,满脸微笑地没了动静。
这座石窟,被日本人偷了个干净。
1925年,民间有人前往补拍天龙山石窟的照片。
他们惊诧地看到,造像全部遭到破坏,其惨状令人悲痛心酸。
那一天,中国人惊讶地发现,受了两千年心灵庇佑的我们,却无法给神明们一个身体上的保全。
阿弥陀佛一遍遍称念,却不想被一群扛着火枪与利斧的蛮夷将信仰掠夺一空。
自那之后,人们只能在山中定次郎编纂的《天龙山石佛集》,也就是“赃物出售宣传册”上,观看这些人类历史上最珍贵的部分艺术品。
天龙山石窟头。
浅浮雕也没有被放过。
18窟中,随着石头被整块抠走,只有光秃秃的头顶上巨大的彩凤壁画孤零零地兀自美丽。
没了佛的陪伴,它依旧美得惊艳,美得磅礴,美得令人心碎。
奔放的色彩,仿佛刚从工匠手中的颜料盒里挣脱出来,做出振翅欲飞的冲动。
窟顶的彩凤。
窟顶的莲花与飞天。
那些缺了头的佛像,也能在看不见四野的夜幕里飞翔吗?
在无声的夜里,我时常幻想。
假如再守时一些,幸而赶上了那场约会,大佛的微笑,会不会有不一样的解读。
以文字温暖心灵,以色彩阅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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