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鸦er,分享旅行之美
文/图:嗨皮不二
「一」
半小时
“你看上海和苏州那么近吧,(在)苏州热场(就)晚半个钟头,苏州人全绷着…非常收着,整个城市的文化非常收着,跟上海人完全不一样..”
马未都先生在《圆桌派》谈论喜剧的一期节目里,这样说到苏州和上海观众的差异。
陈佩斯先生在一旁说:这是真的。
我不能理解,但我大受震撼。
我曾在姑苏区的河边街道,和一位本地爷叔,各用方言聊了一刻钟,其衔接的无缝程度,恰如苏式面的红汤那般丝滑。
而喜剧作为一门语言艺术,其地域接受的差异因素,我总以为是和方言有关。
看来不是。
我很想知道是为什么。
虽然这对于一个旅行博主来说,真是桩狗拿耗子的闲事。
「二」
一种拙
拙政园,借景北塔寺。
苏州文化的第一张名片就是园林,苏式园林的第一梯队里必有拙政园。
我决定去逛逛。
拙政园历史上主人众多,园子也是拆了又合,合了又拆。
如今分为东中西三部分,风格各不相同。
不过,“拙政”的名字倒是从建园起就有,而在如今又归还给了这里。
明朝中叶,一位失意的官员王献臣辞官回老家苏州,建了园子,种了很多果树。
拙政之名,大约有两层含义。
一是自讽,自己之拙,只能以种菜为正经事。
二是讥讽时事,你看,笨蛋们正在从政呢!
拙政园东部,兰雪堂。
想不到“拙政”二字,竟如同一则屡屡应验的预言,笼罩在这座园林之后的众多主人身上。
老王之子小王,才隔了一代,就赌博不肖,一夜之内将园子输光,至拙至劣;
清初大学士陈之遴,买了园子的中部和西部,党争失败,流放盛京;
吴三桂女婿王永宁不久继任,但一听说老丈人反清了,就活活把自己给吓死了;
清末吏部尚书吴璥接手中部,好不容易顺利退休,还是因为官场风波,夺了翎顶,立马去世;
太平天国来了,忠王李秀成接手了整个园子,重新装修。想不到工程太大,还没搞完,天国倒完了;
到了民国,汪精卫把这里当做伪政府办公室,必然是要垮台的;
…
拙政园中部,听雨轩。
不一而足吧。
除了历代政府接管当做将军府、道署、巡抚衙门、校舍、文物管理委员会等用场时,拙政园的主人们,大多不能善终。
老王当年的“拙政”二字,不管被后继者改名了多少次,仍然灵验如初。
「三」
不理会
拙政园中部,远香堂。
不过,这一切大约不会为一旁平江路的路人们理会。
如同我在拙政园里闲逛时,只会留意到东中西三部分极为不同的风格:
东部简朴田园,中部疏朗开阔,西部精致奢丽。
其泾渭分明之感,仿佛三个跨越了时空的场景。
在这里,移步换景的尺度辽阔得多。
拙政园,她才不理会历史的纷繁细碎呢。
她只是把不同质感的美,端来呈上,无言就胜了千语。
从西部宜两亭眺望中部,经典借景手法。
拙政园中部,小飞虹。
平江路,这条从唐宋年间格局保留至今的商业街上,千百年来经过的商人、工匠或市民们,对政治精英们的起落未必很感兴趣。
因为苏州远离政治中心太久了,来自权力的焦灼感,很少能烧到这里。
春秋战国的吴越纷争早就过去,卧薪尝胆的苦涩,远不如西施沉鱼落雁的传说更适于想象。
宋元之后,苏州以其交通枢纽之便利、经济作物之富饶、人口聚集之优势,走上了不以政治驱动的工商业立城之路。
“拙政”二字,到了苏州人这里,便又多了一层意味。
苏州人大约很久之前就懂得了,生活的前途最终是与自我有关的,而与自我有关的,也才是稳妥的。
拙政园中部,远香堂。
所以,苏州文人里名声最响的两人,都有点玩世不恭的意味。
唐伯虎、金圣叹。
前者决意不当官,高傲自在,知名的街头画家,装疯卖傻逃离政变陷阱,留下了风流美名和杜撰而来“点秋香”的津津乐道。
后者恃才傲物,文学评论和算命占卜比翼双飞,却一头扎进了政治风波,留下了“盐菜与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的玩味遗言。
在这种见识和笑谈里长大的苏州人,底色应是松弛的。
所以,马先生所说:苏州人的“绷着”,或许仅仅是神情,在这“绷着”的下面,是一种收放自如的“收着”。
在这文脉两千余年不断的城市里,苏州人还有什么没见过?
笑点高而已。
「四」
两说
第二天,当我把这个结论与一位苏州朋友侃侃而谈时,他给予了一记漂亮的质疑:
“苏州的外来人口已经超过了50%,是全国仅次于深圳的移民城市哦。”
这说明我结论的错误概率,也已经超过了50%——一种来自直觉的结论。
“别老在老城里晃了,去工业园区逛逛吧!”
于是我们去了金鸡湖,从东方之门的脚下,慢慢踱步,边走边听着他对苏州的看法。
关于苏州的旅行记录,大约可以分为两派。
一是小确幸派,小桥流水、茶馆评弹、园林汉服…“小确幸”一词的舶来属性,与对苏州的刻板印象,在此刻达成了共鸣。
二是大聪明派,在属于当代的建筑、商业设施或高级酒店的体验中,总迅速将其与传统苏式文化做勾连,寥寥数语的文字瞬间穿越意向的鸿沟,是为大聪明。
但在金鸡湖畔,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特别是在来自当下评价体系的一些数据:GDP,或宜居城市排名等等等,总是出色而明确地告知我们:苏州远非你印象里的那么低调。
——这同样是一座蜕变中的当代都市。
姑苏印象的强烈,大多要归功于保存极为完好的老城区。
在上世纪初的乱局里,苏州是失意的。
战乱丛生,产业凋敝,人口流失。
来自海洋的秩序乱吹入这片老城街巷,将苏州的血液吹向东边的海岸线,带动崛起了一座末日狂花般的上海。
但在而后秩序初定的岁月里,苏州又获得了某种幸运。
在工业布局向东北和中西部为主的战略里,苏州避免了野蛮发展带来的大拆大建,古城布局得以保留。
之后,姑苏老城的天际线得到了严格的保护,蓬勃的市井生活和服务行业如石缝中的鲜花,让老城再一次生机勃勃。
而围绕老城四方的新区,则成为了经济轰鸣的引擎,成就了苏州近二十年的财富密码。
我们此刻所在的工业园区,是这种智慧的一次集体亮相:恢弘的地标建筑东方之门、摩登的现代商圈苏州中心、以及鳞次栉比出现的奢华酒店。
“所以,苏州观众的’绷着‘里,其实是有一种当代都市的紧张感?”我小心求证。
朋友神情淡然:倒有些饿了。
我领会:走,去我酒店吃。
我们开车去了铂尔曼酒店,在苏州北面的另一片开发区:相城。
「五」
两极
苏州铂尔曼,留园中餐厅。
二楼的中餐厅留园,主打苏菜与粤菜。
金色调主体装饰,配以一整面致敬砖墙造型的入口屏风、淡雅复刻的传统工笔画和造型不一看似随意摆布的茶壶摆设,环境清雅,适合聊天的。
时令的虾仁与荷塘炒藕饼,传自粤菜的菌菇靓汤,轻脆的片皮鸭与嫩口的小牛肉,让朋友的神情逐渐愉悦。
而昆山、张家港、虎丘或工业园区的招商,很多都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
苏州之务实,可见一斑。
苏州铂尔曼,留园中餐厅。
我略微打断他愈发光彩的谈兴,表示自己是来旅游的,奋斗史的激昂慢点再谈好伐。
他回归淡然:那就说回苏州观众笑点的事体吧。
小桥流水是苏州生活的底面,是唱腔,是面的红汤,是道,是能退回去的地方;
而重整旗鼓,那就是前进的步子,是唱词,是过桥的浇头,是儒,是当下。
就后者来说,新苏州人们感受更甚。严肃点,不奇怪。
我又大受震撼。
大堂吧及前台。
我送他离去。
酒店大堂的黑金系配色、挑高但不过分的中庭、简约而又斑斓的前台背板、如园林主体布局般占据C位的大堂吧,
连同太湖石造型的金属流线型雕塑,和锦鲤环绕般的顶灯装饰,
都如同幅幅映画,串联起老城和新区截然不同的印象,在朋友儒道之谈的两极中穿梭游荡。
「六」
一块砖
金砖博物馆,入口。
在离酒店不远的御窑金砖博物馆里,我找到了苏州务实属性的最佳载体。
它远不如园林那般美得沁人心魄,承载了历代雅士的寄寓或失意。
它是以极为繁琐的工序、经历极为严苛和漫长的历练、通过极致巅峰的传统工艺,最终呈现的,却是一块沉重而非轻巧、质朴而非精细的,
砖。
金砖博物馆,入口。
这砖有什么不同吗?
肉眼未必能见其精妙,只有敲击时,才能听到那回音悠长悦然的“金石之声”。
此谓之:金砖。
此中细腻,非苏州的繁盛与隐妙的灵魂、风雅与务实的血脉、旧城与新事的肌理,万难造就。
这块砖就这样,从姑苏起航,顺着运河北上,成就了皇权殿堂的雍容仪表。
其后也慢慢融入民间,成为了雅士们下棋饮茶的桌面,成为了书画习作的桌面,最终成为了姑苏建筑的一部分。
思索之间,回到酒店。
电梯门开,面板上狂傲如草书般的水墨画背景前的角落中,有着一张小小的圆桌,摆放消毒用品之余,恰好可以随手放下小包。
来到客房楼层,虽是简约大器的装饰,却用十层楼面一个小中庭的巧思,冲淡了日常重复的商务气息,给予人心安顿的一隅。
这几天里,这里总是用这样冲撞的两极,构筑着我对这座旧城的新的认知。
每十层楼一个小中庭的设计;电梯入口。
50平米的豪华房,风格现代而诙谐。
齐腰的床头柜成为了卧室与客厅空间的天然隔断。整排的原木将卫浴空间的移门和衣柜设计连为一体。
墙面当代风格的装饰画、洗浴和卫生空间之间全透明的玻璃、和气泡纹理的镜灯,则时刻提醒着我,一个新的苏州,不同于社交媒体中的刻板印象的苏州,我正身处其中。
床头柜作为功能区域的分割;卧室与客厅区域各有一台电视。
单台盆、全透明玻璃分隔洗浴和卫生空间、临窗浴缸、C.O.Bigelow备品。
金砖,质朴其外而精妙其中。
苏州,隽永其外而务实其中。
苏州与金砖,如同一体两面的隐喻,如金石之声,悠长于我的耳边。
所以我说,光用小桥流水去臆想一个苏州,未免是一种小瞧了。
你看,那一块块砖,以质朴之形,造就了这世间繁华。
不正如这座旧城新事里的苏州城。
2021.11@苏州中惠铂尔曼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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