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聚焦-视觉设计】黄海电影海报设计赏析

近几年，一个设计师的名字频频冲上热搜，他需要提前1个月预约，作品要求1次过，并且开价100万起，甚至连制片方都要听他的话，被网友称为“中国电影海报制作第一人”，他就是海报设计师黄海。

“我觉得设计海报是做减法，刨去边角料，挖出电影的内核。”

在这个看脸的世界里，海报就是电影的一张脸。长久以来，国产电影的海报就是疯狂堆明星阵容，卖明星脸，从十几个堆到几十个。而黄海是怎么做的？做减法。

《风味人间3》设计的海报上，船行于海、海融进鱼、鱼包裹着沙滩的画面也完美贴合「大海小鲜」这一大主题，海底的贝壳似海浪又似鱼群，整体意境优美，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明末清初的书画家恽寿平在《南田画跋》里说过“今人用心在有笔墨处，古人用心在无笔墨处”，在无笔墨处做文章，是国画里蕴含的东方智慧，黄海的舅舅是美院老师，他从小也跟着学画，东方美学的思维在他脑海里不知不觉烙下了印记。

黄海做的第一张电影海报，是姜文的《太阳照常升起》。鲜艳直白的大红色里，主演周韵所饰演的角色“疯妈”正低着头迈步前行，身子微微后倾，光着脚，画面右上角的树枝上还有一双绣花鞋，故事瞬间就出来了。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独特的意境让人印象深刻，也让黄海在戛纳国际电影节上一战成名。

这是电影的第一幕，周韵把这双鞋挂在树上，然后就疯了。黄海把这一幕的剧照背景换成了红色，在他的理解，红色就是生命的红，姜文看了当场拍板，就用这张海报出征威尼斯电影节，他说“这就是我心目中的中国印章”。

2020年《寄生虫》一举拿下四项奥斯卡大奖，成为韩国电影史上的一个传奇。而奉俊昊用来冲击奥斯卡的这张海报，是专程将《寄生虫》的电影拷贝寄到中国请黄海设创作的。细品海报你会发现，海报里有三个细节。

倒影

海报正着看，站在山水盆景上的是衣衫破旧的一家四口，对应着电影里穷人的家，而山脚衣衫整洁的一家四口，则对应电影里的富人朴社长一家。穷人在上富人在下，对应了电影“鸠占鹊巢”的主题，但如果把海报到过看来看，沉郁的乌云背景下，富人一家站在了山顶而穷人一家则移到了脚下，暗喻着电影背后赤裸残酷的真相。

假山

海报主体的这块假山，其实也是电影的核心线索。它第一次出现是作为一块奇石，是运气的象征，但等你看完电影才会细思极恐，原来这块假山也是杀人致命的凶器。

水蜜桃

左上方树枝里丛生的水蜜桃，也是电影反复出现的核心线索。它第一次出现，是穷人一家成功打入富人家的最后一道关卡，再一次出现则是他们对短暂胜利的炫耀，但在倒过来的海报里，取而代之的则是光秃秃的枝丫，靠水蜜桃就能实现上位的爽文情节，原来都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这就是黄海的海报，耐品！不管正着看还是倒着看，都能品出一些不同的东西来。

《入殓师》在国内重映就是请黄海设计的海报，竖看是闭着眼的女子，横看原来是入殓师在为逝者梳妆。竖看是生，横看是死，切合了电影中死亡美学的意境，“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

给电影造境

2016年纪录片电影《我在故宫修文物》黄海通过六张宣传海报向匠人精神致敬。从明代的剔红水仙花纹图盘，到清晚期的掐丝珐琅万寿无疆碗，每张都是国宝级文物的局部。但仔细看，每一件文物缝隙里，都藏着一位一名正在进行修复工作的修复师。不起眼的身影却有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也是整部纪录片的内核“大历史·小工匠”。

2014年许鞍华找黄海做《黄金时代》的海报，黄海琢磨了整整半年才做出五张海报，每一张都是别具意境的“画”，许鞍华看到海报，只说了一个字“好”，但宣发觉得不好，我们好不容易请来的汤唯，还没一滴墨水醒目。黄海坚持不改，他觉得那一片泼墨象征着乱世，而汤唯静静地站在纯白的纸上，那种坚定非常有冲击力。

电影里萧红有句话是片名的题眼，“这真是黄金时代，是在笼子过的”。当时萧红的旅居生活平静舒适，没有经济压力，却没有真正的自由，黄海正是用恣肆张扬的“泼墨”来象征她得不到的“自由”，这就是黄海的海报，人物总是很小，整个画面的意境却比时代还宏大。

在电影里，萧红拿着烟，坐在鲁迅家的木椅上，一呆就是一整天，当时萧红和恋人萧军正值分手前夕，这是萧红感到最脆弱、迷茫、无助的时候，许广平回忆道，“萧红先生无法摆脱她的伤感...往往弄得我不知所措”世事疮痍、时代萧索，这群文人很渺小，可他们的文字很伟大，因为他们唯有以笔为刀，划破乱世灰暗的天空。

黄海还根据各地观众的特点，设计了好几版本的海报：

在国内，香港版海报是汤唯穿着旗袍撑着油纸伞站在旧桥上，因为考虑到“香港观众可能更市井一些”，所以海报的烟火气也更重，许鞍华之前拍香港的电影，也多为偏市井烟火气的题材。

台湾版则更有文学性，偏重写意，近处是浮在水面的羽毛，远处是提着行李的萧红，是乱世中的人轻如鸿毛，又或许是对那个时代文人的感慨：自由是飞向天的，可是他们（文人）飞不了。

在国外，韩国版海报，重点是汤唯含泪的特写。

日本版则强调萧红、萧军两个文人间的相互打趣，亚洲三个版本的海报都有“泼墨”的元素，因为笔墨纸砚是中国向整个东亚输出文化的载体，更是东亚通用的书写工具。

美国版海报就考虑到观众的文化差异，将画面主体换成了一树寒梅，一支钢笔，鼻尖上傲立的是萧红的侧影，她用一生的苦难和泪水化作笔尖的墨水，黄海说，旁人看来简单得近乎萧条的废铁般的人生，灵魂却丰裕如黄金万贯，这就是那代文人在炮火和磨难中锻出的一抹金。

法国版海报则是萧红一手拿烟，一手握笔，这正是法国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写作的经典姿势，两位作家跨越了时代和地域，却书写着相似的贫穷和欲望，借当地的文化标签，入乡随俗地宣传电影。

这就是黄海的功力！

细扒黄海的合作史，就像看一卷中国电影的演变史，有许鞍华、张艾嘉、王家卫，还有张艺谋、陈凯歌、贾樟柯、囊括了第五代、第六代导演的标志性人物，而且他们不只是黄海的客户，和他合作过的导演大多也成为了跟他吃饭唠嗑的朋友，电影圈的人叫他“海哥”，导演们习惯叫他“阿海”，因为他的海报能真正走到导演心里去，他不怕和导演过招，导演提要求他就比导演更“卷”，你越专业，他们越尊重你。

给许鞍华做海报做了半年，但贾樟柯只给了他一周，来做《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的海报，结果海报公布时，热度甚至超过了电影本身，正看像海，倒看是山，这张海报也取材自电影的灵感来源，女大学生吴花燕《远方》中的诗句，“我将回到云贵高原，在贵州最高的屋脊，种上一片深蓝色的海洋”。

当然黄海也不只合作大客户，《我不是药神》的导演文牧野找他做海报，当时黄海已经赫赫有名，他还只是电影圈新人，但《药神》剧本把黄海看哭了，所以他决定不管怎样都要给这部电影做海报，看到电影剪辑他就知道，这部电影会爆，《药神》曾改了3次名，他就做了3版海报。

一开始叫《印度药神》，关键词是“药”的化学分子式，印度的廉价格列宁，后来电影改名，关键词是“神”，于是海报又改成了佛祖拈花一笑，用一颗胶囊普济人间，到最后确定改名《我不是药神》重点是“人”的命运，五个“药贩子”在一个胶囊上同舟共济，我不是药神，因为我也不过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黄海为什么能成功？

因为他把做海报当成自己和电影的一种连接，而不是单纯赚取噱头的工具，他拒绝做堆人头的海报，当时《寒战》的香港片方要求，大明星人头必须正脸，他却觉得不能为“正脸”牺牲整体效果，他仔细研究剧本后，觉得《寒战》最大的魅力是对峙，不是暴力、动作，更像是“冷战”所以设计了冰块版海报，制片人江志强就是看了这张后，从此对他以“海哥”相称。

他坚决不画破亿海报，因为他觉得这跟电影内容没有关系，他说海报是电影的脸，折射的是整个电影团队的存在，所以他给上影节做的海报，选择了动画片《大闹天宫》，因为动画片没有明星不靠资本，最核心的就是幕后，“幕后为王”。所有人都浮在上面，每个人都在跟着商业走，丢失了属于我们自己的东方审美。

所以他愿意不计成本，花半年时间一遍遍回看《千与千寻》然后提炼出自己的解读，或者是两三周看几万张剧照，只为不错过那一下不可复制的表情，即使商业合作供不应求，依然去接更多也许小众，但更有意义的题材，文物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关注儿童性侵题材的电影《嘉年华》，关注抗疫一线人员的《武汉日夜》。他的海报视觉风格、细节呼应、意向运用，每个角度都能像艺术品一样品鉴。

黄海说过：“中国的艺术很好，但还没有完全被用起来”。有心人才懂得用，用得巧我们才能看到，历史和现代的关联，世俗与哲理的联系，人心与人心的互通，希望这个行业还能出现更多的“黄海”。

参考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