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克莱尔 | 手艺,神话与记忆(四)

让·克莱尔 | 手艺,神话与记忆(四)

马克思说过,希腊艺术是“不可企及的典范”。他也提出了一个观点:“在达到去除了任何与自然的神话关系、去除了任何产生神话的关系这样个发展阶段的社会里”,艺术作为独立的活动将告终结。




 狄俄尼索斯骑豹
鹅卵石、赤陶、铅
270cm x 265cm
约前330-前300年
然而,艺术不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形式。神话,人物,诸如克洛诺斯、俄狄浦斯、纳喀索斯、许佩里翁、俄里翁的再现,就像德国众神或任何神谱的再现一样,可以在“印刷机、铁路和动产信贷的时代”,重新变得跟它们诞生的时代一样生动鲜活。艺术的有效性,在于这种不变内容的恒久性。一代又一代,人们动情地重新发现这些内容,重新赋予其意义和生命——而不在于缅怀一种形式的完美,尽管在“幼年”,但已经完结。
宗教作为意识形态的形式,并没有随着无产阶级的胜利而消亡。相反,在马克思的预言一百五十年之后,宗教对于许多国家的国民来说,是抵抗国家专制的最后屏障。与宗教一样,艺术通过某些个体,很少像今天那样显示了如此的重要性与必要性。



 普洱修斯和安德洛墨达
湿壁画
160cm x 120cm
前1世纪末
作为坚定的十九世纪实证主义者,马克思和弗洛伊德指责艺术、宗教和哲学中的一些幻觉形式,认为没有前途,也许有理。但他们错误地忘记了,幻觉对于生活,与真实一样不可或缺。幻觉是根据我们喜悦的程度,根据一个既非过去、也非未来,而是正在体验当下的秩序,准确度量生活的价值。
谁没有在儿童时期读过儒勒·凡尔纳(Jules Verne)的《绿光》?那个天真的女主人公对大海的壮丽激动不已。她问一个年轻的艺术家:“你是否认为,任何一个画家,不管他如何伟大,都不能在一幅画面上再现大海所有的瑰丽?”“我也这样认为,康贝尔小姐。他怎么可能呢?大海完全是没有自己颜色的。它只是反射一片辽阔的天光!它是蓝色的吗?人们并不能用蓝色把它画出来。它是绿色的吗?用绿色也不行。只有当大海发火了,变得阴沉、苍白、凶恶时,只有当天空把所有悬挂于其上的云都融混到大海里时,人们才能捕捉到它。”



日出与海怪
威廉·透纳
布面油画
91.4cm x 121.9cm
约1845年
这时,老学者的声音响起了,打断了人们的狂喜:“大海……是一种氢和氧的化学组合,带有2.5%的氯化钠!一点都不美,就像氯化钠的沸腾一样!”
人们不能比老学者更好地以一种可笑的腔调说出科学知识的天真,及其能力的狭隘和局限。但更严重的是,上面的对话也提示了,技术世界不停地侵占精神性的领地,企图从感性世界中清除掉最后残存的神秘。化学、生物学、生理学解释着我们的性情、我们的焦虑、我们的冲动,对其加以分析,甚至任意改变。我们的热情,正如我们的消沉,被称分量并归类。沃康松(Vaucanson)和拉·梅特利(La Mettrie)牌的机器人不是一个疯狂的臆想,而是体现在我们自身。
然而在今天,大海与当初第一个艺术家试图在庞贝的墙上去描绘那样依然不可描绘。风暴在今天爆发,与从前一样意外与狂暴。引起风暴的,不属于可量化或可衡量的范畴。它在我们眼前狂飙劲鼓,就像从前在原始人眼前劲鼓狂飙一样。



暴风雨海
古斯塔夫·库尔贝
布面油画
117cm x 160.5cm
1870年
那些符号,尽管失去了神性、神奇或神话的内涵,甚或失去了在歌德眼中还显现的神魔内涵,一旦接触到根本,仍然保留着与从前一样的重新充实的能力。没有任何整体的知识,可以在我们眼中重现波提切利的《春》在文艺复兴文人眼中所展现的无限丰富的意义和韵味。没有任何一种信仰、一种意识形态,可以让我们分享一幅新的《自由领导人民》的激动。最后,也没有任何一种共同的信念可以让我们崇拜一种在一只羔羊外表下的神圣性。




桑德罗·波提切利
版面蛋彩
203cm x 314cm
1482年
那道刺破黑暗的闪电,对于我们,具有与四个世纪以前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在乔尔乔涅(Giorgione)眼中一样的突然和震响,即使我们已不会在他画的闪电中看到上帝雷打犯错之人的神言。皮埃尔·让·儒夫(Pierre Jean Jouve)和约瑟夫·西玛(Joseph Sima)证明说:我们身上有一种同样的栅格子,比我们更古老,让我们破解其符号,激活其魔法。绘画从起源以来——人们给予足够的注意么?——其鼎盛的时候都萦绕一个意愿:在我们身上激发真实性的爆炸,在我们眼前描绘这个世界无形而持续的在场。普林尼(Pline)在他的《自然史》中记载说:阿佩勒斯(Apelle)乐于画那些不可画的事物,如闪电、打雷、暴风雨。莱奥纳多·达芬奇在《论绘画》中,把画一场暴风雨作为他艺术的最高目标之一。



自然灾害
莱昂纳多·达·芬奇
纸本粉笔、墨水
16.2cm x 20.3cm
约1517年


在普桑人生的最后岁月,他最美的作品,是带有太阳和雷电的双重标志:“我试图画一场地面上的风暴,尽我可能模仿疾风的效果,一种充满黑暗、雨水、闪电和多处落下雷电的空气。”太阳,雷电,风,黑暗:可见性在场,不可见性也在场,持续性,意外性。我们身上还有什么更隐秘、更深沉、更古老、任何失意都不能侵蚀的联系呢?


状态就像平静天上的一道闪电
就这样与对面的太阳一起生活


在法国大革命深处,雷奥帕迪(Leopardi)最清醒、最激情地表达了现代感受性面对技术世界的侵蚀、以及面对大恐怖的状况:
“幻觉属于自然的范畴,属于世界的系统,属于事物的真实。”他说:“正是如此,幻觉对于人的幸福和完美是必需而本质的。”因为自然世界无限高于理性王国。只有自然世界拥有深沉和美。那些源于生物学或社会学根基的科学理论,那种局限于这些理论的组织,从来只是开启怪诞和非人性之门。因此,在二十世纪初,机器模式取代了神性模式和人性模式,在形式世界里只是让无意义和过激之举泛滥。巨型、畸形和荒诞,各种现代“僭妄”的变异,也是与各种压迫和衰败的时代伴生的形式类别。正是在这里启蒙哲学设立其作用的边界。




尼古拉斯·普桑
布面油画
117cm x 160cm
1660-1664年
然而,形而上学范畴的激动仍然留存。这种激动超越了简单的理性,让我们开放于激情,或更准确地说,把简单理性改变成激情创举,协调于形式、线条和色彩的正确。
任何新生命都包含了一种希望,既不属于可量化也不属于可预见。对于这个希望,艺术仍然是最实在、最切近的证人。
有人以现代的名义指责绘画今天还要画历来都在画的画。我以为,这跟指责一个女人还要生孩子、称此事自岩穴时代已被无数次重复一样荒唐。行为虽然一样,但明天生下的孩子却是独一无二。个体的命运不会在种类的命运中消除。他身上承载的希望,既非生物学的偶然,也非历史必然性:它只属于他。
人们对生活拒绝的东西,也可以对艺术拒绝:一种同样的“虚脱”将把两者都带向堕落。
全文完
注释:
*本文选自《论美术的现状——现代性之批判》,[法]让·克莱尔著,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

让·克莱尔 | 手艺,神话与记忆(一)

让·克莱尔 | 手艺,神话与记忆(二)

让·克莱尔 | 手艺,神话与记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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