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克莱尔 | 手艺,神话与记忆(一)

让·克莱尔 | 手艺,神话与记忆(一)

朱利安·格拉克在把弗拉·安吉利科(Fra Angelico)的蓝色和金色与维米尔的蓝色和黄色相比较时,提出一个观点:艺术的世俗化带来了题材的非精神化。他甚至写道,在拜占庭和安吉利科以后,绘画尽管能够、但从未再敢穿上“光明之衣服”。

绘画能够么?自现代以来,这渐渐盘踞中间区域的黑灰调子或雾状物日益压迫着绘画,难道仅仅是因为绘画不再为神灵服务而是为人服务?无疑,手艺丢失了,绘画材料本身也如此退化,以致回归从前显得不可能。



谦卑的圣母
弗拉·安吉利科
板面蛋彩
99cm x 49cm
1445年


谁会开列一份消失了的色彩的清单?姑且不论一个世纪前工业颜料问世以后,就是仅仅十年以来,或更短时期,有多少色彩消失了?谁会去确定这些色彩消失的原因,并以一种文明史的眼光来衡量其重要性?
随便举一个用钻制作的天蓝色吧。与那不勒斯黄(它也消失了)混合,它增强了天际蓝色的层次而不使其变绿。而今天,谁还会想到去画这样一个蓝天呢?或者也许人们不再看蓝天了?钴紫不久前根据一项政府法令遭禁止,因为这是一种砷酸盐。究竟是什么原因?是因为使用起来很危险,堪比当代化学的剧毒产品?还是它的生产变得太昂贵、太无利可图,以致人们不再提供给那些还在使用的“少数幸运人”?



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约翰内斯·维米尔
布面油画
44.5cm x 39cm
1665年
另一个牺牲品是朱红。与那不勒斯黄和银白混合,它提供了所有肉色的基础。在十八世纪,它标志了肉感的极致。而今,肉色的遭遇与天蓝色一样。
让我们顺着格拉克的意思补充:维米尔1660年还使用的各种天然土,今天几乎没有一样找得到。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泥,合成颜料。这些颜料,因为其成分的不稳定性,没几年以后就变色。
人们可以无尽地追问绘画材料这种熵现象的意义和原因。如果说维米尔的蓝色不再有十四世纪天青石的光泽,至少它保留了一种今天任何合成蓝色都不能表现的效果。从弗拉·安吉利科的水晶到维米尔的土,从维米尔的土到今天的泥,绘画领地发生了什么样的“逆向”化学?最初,绘画反映着蓝天,长期能够表达大地的丰饶。而今天,退化衰落的绘画是否变成了一个低下世界的表现?



施洗者约翰
米开朗基罗·梅里西·德·卡拉瓦乔
159cm x 124cm
约1610年
颜色一个一个消失,色调链条的环节一个一个崩断,色谱这里那里不可挽回地错乱,而且自古以来标志画家与周围世界相默契的工具、手感和窍门也同时消失。这样的现象与压迫我们文明的威胁相比,也许无足轻重。因为知识领域呈现了同样的过程:自从工业世界来临,自然界的物种链条也一个一个崩断。一些名词,昨天还指称一些动物和植物的元素,指称一些滋味、形式和味道,今天则什么意思也没有,只能等待明天从词汇库里消失。对手艺和艺术材料带来的损毁,更宽泛地,精神领域风格的堕落,伴随了同样快速的对群落生境(biotope)的损毁,和对生命圈里生态窝的破坏。
一个我们渐渐忘记其气味、实质、喧哗、反照、味道的世界,正在结束。一种很古老的“风貌”正在我们眼下被改变。这种“风貌”从生物学眼光看是我们居住世界的形式,从人类学眼光看是构成我们栖居的所有习惯。人类这种对环境的逐步适应,绘画作出了最好的见证。因为用格拉克的话说,绘画在如此漫长的时期里就是这件“光明之衣服”,其光泽和剪裁,给生存的外表穿戴得如此完美。



穿着红色缠腰布的站立男性裸体
埃贡·席勒
纸本水彩
1914年


而今天的绘画,相反显现了一种逐步的“失爱”(désaffection)。这是沙漠在扩大的症候。说我们用提香、卡拉瓦乔或塞尚的眼光“看”世界,这不只是说对一个独特视觉世界的简单赞赏,而是提出一个观点:一件作品,每当它让人喜欢时,就是所视觉学校。作品不知不觉地教育视觉,去感知一些此前没有感知到的形状和色彩协调。有一次我走出埃贡·席勒的一个展览,整个下午,我看所有遇到的人物都是席勒素描人物那个样:脸、姿势、肤色、黑眼圈、扁平的前额,抬起前臂的姿态,突然以一种炫目的明晰在视觉背景上显现。这就是西方绘画的幻觉、几乎是幻视的魅力:显露我们从来未曾见过的可视景象。而马列维奇、康定斯基、蒙德里安的作品,在这个纯粹可视性的领域,标志了什么样的征服?



婚礼
卡西米尔·马列维奇
布面油画
1907年
在二十世纪初,沃林格(Worringer)将抽象的兴起,与日益增长的面对空间的精神焦虑感、一种精神的广场恐惧症、一种“文明的困病”相联系。对于一些批评家,这情形也是一种凯旋之歌。他们看到了艺术从被真实所奴役之中“解放”出来。但从沃林格的精神来看,这不如说是一声惊呼。



百老汇爵士乐
彼埃·蒙德里安
布面油画
127cm × 127cm
1942-1943年
抽象这个词,不仅应指历史上声称抽象的运动,还应指一种更宽泛的现象,既包括马蒂斯的装饰性简约化,也包括超级写实的照相性平均化。抽象的兴起不仅造成了,作品不再是开向世界的一个优先视孔,而是一个横于视觉和真实之间的扁平不透光屏幕,确认了空间感的丧失,取消或放弃了我们影响世界的方位,就是说“智性”的贫乏化。抽象的兴起,尤其还造成了眼睛感知色彩和材料、即捕捉世界感性肌理的辨别能力的贫乏化:原始“生命”的贫乏化。
未完待续
注释:
*本文选自《论美术的现状——现代性之批判》,[法]让·克莱尔著,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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