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松10问」李家兴：“我寄希望于坦率，在看我作品时，就不会太过纠结。”

「轻/松计划」2022第2期“柔软的触角”正在松美术馆东区2号馆展出。本期「轻/松10问」邀请到“柔软的触角”合作艺术家李家兴。在采访过程中，李家兴总是羞于说自己是一个艺术家，她的创作出发点并不是去拓展艺术的边界，或者探索它的可能性。艺术的崇高对她来说可能只在于它是一种 “伟大的工具”。创作时，李家兴没有想过要突破什么，只是希望能用这种方式去表达自我。

“柔软的触角”展览现场，李家兴《蝉蜕-20052022》局部

轻/松计划 × 李家兴

您是因为何种机缘开始学习美术专业的？

李家兴：我爷爷是一位国画家。可能是因为爷爷的缘故，我家里人都对绘画有一些执念，觉得“绘画”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虽然我和爷爷一起生活的时间不多，但也许是因为基因，我天生就喜欢画画，小时候我的课本上几乎每页都有我的画。我记得，最初是姥姥发现我的啄木鸟画得特别像，觉得我有画画的天赋，所以总是给我报名参加山西省的各种绘画比赛。后来要上高中的时候，家人就把我送到了北京的吴作人美术高中，开始系统地学习美术。

有哪些艺术家、哲学家、社会理论家对自己的创作产生过影响？

李家兴：不夸张地说，弗里达·卡罗（Frida kahlo）是我的人生导师。她对我的影响非常大。我最初在艺术考试的应试体系下学习绘画。这虽然让我学到了一些基本功，但消磨了我许多原初的热情。我那时完全不理解为什么有许多人会为艺术倾尽所有。

在中戏读本科的时候，我的皮肤病特别严重。在本应爱美和恋爱的年纪，我却十分自卑，心情抑郁。这段时间里，我看到了弗里达的画，真的太有力量了！我控制不住地想去了解她，便去看了很多她的传记、日记和纪录片。她让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所学习的方法背后，是一种可以真正“表达”的方式，一种视角，或者一种“道”。在创作过程中，我很喜欢收集和运用各种材料。这种习惯应该和我本科五年的舞台设计学习有很大关系。我很喜欢一位舞台设计师，叫卡特琳·布拉克（Katrin Brack），她让材料媒介本身成为设计表现语言的词语，而不只是传达语言的工具，这让我感觉很奇妙。我认为无论是装置还是舞台设计的创作，材料能触达的内容都更具有多解性和模糊性。在我看来，这十分诗意，令人着迷。

“柔软的触角”展览现场，李家兴《蝉蜕-20052022》局部

说出过去的一年中，您关注了哪些与自己紧密相关的事件或事情，并简单叙述关联性。

李家兴：最近我关注的事情是疫情，疫情对我们生活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5月以来，全国各地，比如我生活的北京，经历了此起彼伏的封控。我记得疫情稍微缓和了一些的时候，我大学五年几乎每天都会经过的鼓楼东大街附近，那里的酒吧、餐厅、古着店很多都关门或倒闭了，当时我感觉很失落。最近让我很有创作冲动（并且我已经在着手去画）的一件事发生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小居酒屋。禁止堂食期间，那里还是会有很多顾客过去，但喝酒时站在店外。他们有些失业了，有些人生意刚开业，本想在五一挣点钱，却被迫关门等等不一而足。他们各有各的心事，为了暂时躲避这些阴霾，来到居酒屋，举着啤酒站在门外，像孩子一样唱歌、踢球，侃自己的梦想。那个画面太有趣了，一群丝毫把握不了自己人生的人，在烦恼中努力找乐子。他们让我看到了人本能的热爱生活，本能的努力活着。这就是促使我必须要记录下这一刻的理由。

平时都在读些什么书？可以摘录戳中您内心的几段文字。

李家兴：我最近在读关于波洛克的文献。这里确实有很多戳中我内心的话。比如：

他一边哭，一边指着画室里自己画的那些抽象画说：“你想，假如我知道怎么好好地画一只手，我会去画这种废物吗？”

然而每年两次的个展在等着他，他作为抽象表现主义主将的这面旗帜不能倒下，在他身边的人，从妻子到画廊，到批评家，个个都督促他必须继续那样画下去，而那些人那么做个个都觉得是为他好，是让他别失去自己的地位。没有人真正懂得他内心的感受，也没有人在意他内心的感受。这位炮制出极度自由风格的画家本人却活在极不自由的状态中，那个制约他，甚至损伤他生命的对象正是艺术。这一来情形就相当不妙了，波洛克等于成了自己风格的囚徒。

“柔软的触角”展览现场，李家兴《蝉蜕-20052022》局部

您感觉当下哪些因素是艺术创作和个人发展道路上的危机？

李家兴：我觉得主要就是资金和机会吧，应该每一个像我这样的“菜鸟”艺术家都有这两个问题。就像本次展览中展出的作品《蝉蜕20052020》，因为资金和技术的限制，我只能用相对便宜，但相当耗时耗力的材料制作。观众在展览时看到的生锈的弹簧床垫，是在一位舞台设计师的舞美工厂里“薅”的羊毛。但这次很幸运，我达到了我的预期效果。资金的不足确实会让我在创作上束手束脚。机会的话，因为我不是学纯艺术出身，所以在纯艺术作品领域，我能展示的平台相对要少很多。

作为青年艺术家，是如何平衡生存和创作的？

李家兴：我觉得，只要不违反我的艺术原则、我的道德，以及法律，以甲方为核心的设计工作并不应该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我会把生存和真正属于我的创作区分得很开。我希望在纯艺术专业的进修可以让我找到一个“纯粹自我的表达”和“舞台群体创作中作为一个环节”的中间位置。我能够触达两种不同的创作流程。毕竟我的生存处境最终会流向创作，任何一种状态都不会是浪费。

您是如何看待创作与自我的关系的？

李家兴：对于我来说，自我是创作的出发点，但对于装置创作和绘画而言，两者在作品创作过程等方面有很大区别。我的生活情境、我的思考、我的情绪，这些都可以是我创作的动机。创作装置时，我会习惯将这些动机进行——我认为是理性的——筛选和延展。哪些可以用画面表达，哪些具有社会或是部分群体的共性，以及我应该使用什么材料作为语言等等，我都要作为一个整体去感受。我希望我的作品能从自我出发，但终点能落在一个群体中，并且能接收到属于他们的反馈。但对于绘画，我并不考虑这些。绘画是我的一片净土，它像我的一本日记，我不管它能不能被看懂，不管它有没有道理，只要我想说话，我就会把它画下来。如果有件事让我特别生气，气到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就会提起画笔画给我自己。

“柔软的触角”展览现场，李家兴《蝉蜕-20052022》局部

请谈一下对于此次参展作品的思考。

李家兴：《蝉蜕20052020》是对我的一个人生阶段的总结。作品名称中的数字“20052020”是我和妹妹身患银屑病（牛皮癣）并被它控制的时间区间。在这个时间段里，我们的性格和经历发生了巨变，处事态度也因此被改变。我们与它共存，和它抗争，也试图与它和解。其实我的所有绘画作品都或多或少与皮肤病相关，我感觉我的身旁总有一个搭着块抹布的水桶和一个烧得火热的太阳，那是因为我总觉得这些皮癣就是粘在我身上的污渍，而我太想把它擦掉了，冲动如此剧烈，以至于除了强烈的比喻我不想使用其他的修辞。当我做完《蝉蜕20052020》这个作品时，才觉得真正意义上与我的疾病和解。并且，在作品的创作过程中，许多病友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成为了建构这个作品的一员，并表达了他们对作品真挚而强烈的喜爱，真的感谢我的病友们。

在下一阶段的艺术创作会聚焦什么问题、方向和类型？

李家兴：在下一阶段的创作中，我会暂时放下“皮肤病”这个主题，把精力聚焦在那些我身边的人群的生命、生活中。我喜欢去了解那种“如果说出来似乎无关紧要，但身处其中却又抑抑难言”的“难言之隐”。我想聚焦这些事情上。很难说这种强烈的视角到底是普世的还是私人的，所以对于创作方式的选择，我想装置和绘画都有可能。关于主题明确的作品，最近我一直在构思关于我父亲和母亲的装置，还有一部定格动画，主线依然来自我的自我认知，但不是身体疾病。这两个项目我本来想用绘画表现，但发现“变动”就是它的主题之一，于是觉得不想再用二维的画面去承载。未来希望大家喜欢我的新作品。

“柔软的触角”展览现场

在艺术创作之外，你都在做些什么？有什么事情能让你更轻松。

李家兴：最能让我感到轻松的除了画画就是去KTV了。没有什么事情是一首“黑豹”解决不了的。我在艺术创作之外，习惯和大学朋友们撺一些小型的话剧。我很喜欢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合作搞事情，也会去给成熟的舞台设计师当助手，相比于学到的舞台经验，这实在算不上工作。这种群策群力地让方案落地的快乐难以言表，有机会我就想去尝试。

问答结束

关于未来的创作，李家兴将要去伦敦的艺术院校系统的学习艺术。在创作上会暂时放下“皮肤病”这个主题，把注意力集中在身边人的生命和生活中，去感受，去沉淀那些“如果说出来似乎无关紧要，但身处其中却又抑抑难言”的“难言之隐”。

此外，李家兴表示以后也许会把一部分精力继续放在舞台设计这个行业。用她对当代艺术的理解去完善舞台设计能力，同时，将对舞台的探索反哺于装置艺术创作，这是她追求的最理想的艺术生活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