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塞尔达传说：荒野之息》中的建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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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技术、新材料——一始村与柯布西耶

可能对游戏比较了解的观众已经发现了，在本文的上篇中，笔者特意略去了一个重要的聚落——一始村。这个村庄是由玩家本人和其他NPC，一点一滴的建造起来的新聚落。一始村位于海拉鲁大陆东北偏远的阿卡莱地区，该片地区受到大灾厄的影响相对较小，所以自然资源条件相对较好。

▲一始村的地理位置

一始村在游戏中的地位是特殊且重要的，它是遭遇大灾厄之后海拉鲁居民们第一个新开拓的村庄。这也是笔者在这里要用整篇文章论叙的原因。

通过上篇我们的集中介绍，大家其实可以看出，海拉鲁大陆现有的聚落虽然融合了不同种族的智慧，真正做到了因地制宜，但这也引出了一个问题——这些建筑仍然归属于古代建筑，拥有建造周期长、无统一设计规范、现场施工等特点。同时，根据游戏设定集，大灾厄之后的人口几乎是断崖式的下跌。由于魔王盖侬只是被暂时公主压制，海拉鲁大陆仍然肆虐着各种各样的怪兽（并且因为盖侬的能力——血月，怪物即使被击杀，也会在一段时间后复活），所以海拉鲁大陆的人口即使经过一百年之后，并没有增加多少。

但是，在游戏的最后，玩家操纵的林克最终打败了大魔王盖侬，饱经磨难的海拉鲁大陆终于迎来了一个难得的和平时期。这意味着，整个海拉鲁的人口也即将迎来爆炸式增长，旧有的建造方法显然不适用新时代的人口形式。

▲大灾厄前后的海拉鲁大陆人口分布对比图

这个时候，敏锐的玩家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游戏中的建筑确实存在着这么一个异类，那就是樱达建筑公司。这个公司的总部位于哈特诺村，紧邻着林克的小屋。但是建筑的风格可以说是与哈特诺村格格不入。该公司的建筑除了较为传统的坡屋顶外，整个建筑主体就是几个不同颜色方形盒子的排列组合，十分的具有现代感。

▲樱达建筑公司的房屋样式

也正是在一始村的建设中，樱达建筑公司充当了建设的主力军。玩家只要提交一定数量的木材，很快就能看见房屋的成型。这并不是游戏的特意夸张，而是有现实的理论支持。樱达建筑公司的这种黑科技，就是我们现实中的装配式建筑。

现代意义上的装配式建筑是指把传统建造方式中的大量现场作业工作转移到工厂进行，在工厂加工制作好标准的建筑构件和配件，再运输到建筑施工现场，通过可靠的连接方式在现场装配安装。最早的装配式建筑可以追溯到英国17世纪向美洲移民时期所用的木构架拼装房屋。而游戏中装配式建筑的理论支撑无疑来源于柯布西耶的“多米诺住宅体系”。

▲游戏截图

但这种建筑形式真正的发扬光大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那时的地球也像大灾厄之后的海拉鲁一样，虽然人们打败了轴心国，但留下的却是满目疮痍的大地以及无数流离失所的人。战后的住宅荒，极大的促进了装配式建筑的发展。法国伟大的建筑师勒·柯布西耶在他1923年出版的著作《走向新建筑》奠定了工业化住宅、居住机器等最前沿建筑理论的基础。（当然，1923年距离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仅仅3年，此书也可以看成针对的是一战之后的欧洲的问题，但是在二战这场人类有史以来最惨烈的战争后，这本书才得到真正的重视，柯布西耶同时由于战争反哺科技进步加速，装配式建筑才得以大规模生产。）至此，模数化、标准化设计、统一规范才真正的进入了建筑领域。

▲柯布西耶提出的Dom-Ino House这种三维立体的形态是对基于现代技术和材料的新形式语言的总结，和对钢筋混凝土结构所形成的空间形态的高度概括

那么回到游戏中，樱达公司的高效率恰恰就是来源于装配式建筑的思想。先集中以木材为原料制作成一个个集装箱式的方形盒子，再以任意组合的方式堆叠固定成房屋，但游戏中各部件的结合方式也作了一定的艺术夸张，从效果图上来看，各个部件的组合是像是用胶布贴在一起。同时，这种用模数化构件的组装方式也意味着建筑主体的拆卸或者扩建十分方便。

可以这么说，一始村是游戏设计者有意埋下的一个承上启下的伏笔。整个一始村的重建方式就隐喻着对整个海拉鲁大陆的重建。随着前一段时间荒野之息2预告片的放出，笔者在这里做一个小小的预言，如果续作中描写了海拉鲁大陆的重建，那么所采取的形式必然是樱达建筑公司的这种装配式建筑。

▲房间内部的联系方式

“方盒子层层叠”仅仅是游戏的夸张吗

不过，这里仍然有着一个问题。装配式建筑的形式多种多样（比如砌块建筑、大板建筑、装配式框架板材建筑等等），为什么任天堂偏偏选择了一种在现实中相对少见风格呢？你当然可以说这只是一个幻想游戏中的设定，如果太贴近现实就没有意思了。不过，当你看到下面这张建筑图片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能多少改变那个想法。

▲中银舱体大厦

是的，先别惊讶，樱达建筑公司的住宅除了高度以外，无论是整体风格还是构成手法，都跟这个建筑十分类似。或者说，任天堂创造的樱达建筑公司住宅的原型和设计理念，就是来源于这个建筑－－中银舱体大楼，这种建筑形式在装配式建筑中属于盒子建筑，盒子建筑同时也是柯布西耶对上文中提到的多米诺住宅体系的一个发展补充，如果继续细分的话，中银舱体大楼属于盒子筒体组装（e），而游戏中的形式属于重叠组装（a）。

▲可以自由组合的盒子建筑

▲盒子建筑的分类

上世纪60年代，随着战后日本经济的高速发展，城市人口的膨胀让居住空间越来越拥挤。有着这么一群理想主义建筑师，为了让人更有尊严的栖居。他们形成了一个特定的建筑流派－－新陈代谢派。（这也是上世纪唯一一个发生在亚洲地区并且有较大影响力的建筑运动。）这个群体借用了生物学上新陈代谢的概念，指出建筑也要像细胞一样，进行自然的新陈代谢。这样老旧的构件被全新的构件代替，居住空间不是随着时间因为老化而越来越差，而是越来越好。

▲城市的良性“新陈代谢”

中银舱体大楼就是这一团体中的建筑师黑川纪章所设计。并且成为了这一思想流派最直接的体现。整栋大楼完美的遵循了装配式建筑的设计原则，当然，按照新陈代谢派的说法，建筑的构造逻辑是“脊髓-肢体”，每一个工厂预制生产的4*2.5米的胶囊舱体（肢体）用极高强度螺栓固定在“核心结构”（脊髓）上。

▲建筑师黑川纪章

▲舱体的组装方式

▲胶囊舱体的内部

承担交通功能的“脊髓”（核心筒）是不会被“新陈代谢”掉的，而作为居住空间的胶囊舱体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实现“新陈代谢”。这样一来就赋予了居住空间更多的灵活性、进步性，居住空间的胶囊舱体作为工厂预制，那么就意味着可以随着时代的发展一起淘汰旧有的形式，这样，就不会出现居住空间随着时间而变得陈旧落伍的情况。整个建筑，就像被赋予了生命一样，建筑完成了自身的不断进化。

▲正在进行施工的舱体大楼

然而，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首先，人们对这栋楼的抗震性提出了质疑，另外，构件的拆除因为受年代技术限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方便。不过，最后给这栋楼宣布死刑的，是日本泡沫经济的崩溃。因为缺少必要的维护，到今天，这栋大楼已经是饱经风霜，漏水问题十分严重，入住率极低。而且因为处于地价昂贵的银座，这座大楼的拆除工作几乎每年都被提上日程，在纷争几十年后，终于在前段时间迎来了它最终的审判——拆除方案正式通过。

一始村带给我们的意义

这种装配式建筑，往往与建筑师的乌托邦梦想紧紧的捆绑在一起，从柯布西耶的雪铁龙住宅、马赛公寓到本文中黑川纪章的舱体大楼，再到他所加入的新陈代谢派其他建筑师更加激进的设计方案。

▲“新陈代谢派”对未来城市的一种构想——空中城市

▲马赛公寓的装配式梦想

这些建筑师的梦想很伟大，但也很平凡，他们的问题就是——在大工业化时代，我们要怎么样的栖居？居者有其屋，这样一个朴素而美好的想法怎么实现？于是，能够快速并且廉价复制的各式装配式建筑获得了建筑师们的青睐。人们当然可以指责装配式建筑千篇一律没有人情味，但是，不能否认的是，这是一种最基本的，对具体生存状况的人文关怀。

那么具体到游戏中来，一始村除了能更加符合游戏的世界观外，我想这个场域也更多包含了设计者自己对居住建筑或场域的理解。让我们回到文章前面的地形图上来，一始村的区位选择是及其不合理的，进出入口只有一条通道，整个村庄是一座漂浮的岛屿，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即使一始村所处的阿卡莱地区正在下雨，只要玩家走进一始村，这座村庄总是阳光明媚的。这些细节是否是游戏制作者对世外桃源（乌托邦）的一种隐喻我们不得而知，但不管怎么样，装配式建筑的建造模式正是赋予在这种奇特地形上建造村庄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