叵测的归途：俄罗斯战前借给西方博物馆办展的那些艺术品，如今还回得来吗？

/ 去年 9 月份时，法国总统携妻子参观了法国巴黎路易·威登基金会正在举办的“莫罗佐夫藏品展”，该展含有许多由俄罗斯文化机构借出的珍贵艺术品，原定将举办至今年 4 月份。而俄乌战争的突然爆发，令这些外借艺术品的回归工作变得复杂了起来 / 图：Yoan Valat / Pool Photo / AP

随着和乌克兰之间的战争局势不断变化，俄罗斯与欧洲各国之间的关系可以说逐渐达到了几十年来的最低点：俄罗斯和欧盟之间的航班被陆续禁止，日渐严厉的政策制裁不断出台，社会氛围的压力也使俄罗斯境内的许多外国企业纷纷关停……

而在这种种政策中，3 月 15 日俄罗斯驻法国大使发布的一则警告将国际社会的注意力引向了艺术界：该警告称，俄乌冲突引发的航空旅行中断等因素，有可能会使数十件俄罗斯送往海外的珍贵艺术品的归还工作变得复杂。

俄方发布的警告中提到的这些艺术品，是俄罗斯出借给法国用以主题展览的一批藏品。此展览名为“莫罗佐夫藏品展”，由路易·威登基金会与冬宫博物馆（圣彼得堡）、普希金国家艺术博物馆（莫斯科）和特列季亚科夫画廊（莫斯科）合作举办。这一大型展览主要是展示莫斯科收藏家米哈伊尔·莫罗佐夫和伊万·莫罗佐夫兄弟在 19 世纪末的收藏，展品包括 47 位俄罗斯和欧洲艺术家的 200 多件杰作。

为了保证此次展览的质量，俄罗斯方面借出了多件珍贵名作，包括雷诺阿的《珍妮·萨马里肖像》、梵高的《海滨的渔船》和高更的《捧水果的女人》等，这也是自 20 世纪初设立以来，莫罗佐夫收藏系列首次在俄罗斯境外进行展出。此次展览自去年 9 月 20 日开始，计划举办至今年 4 月 3 日结束，截至目前已经吸引了超过百万的观众。

/ “莫罗佐夫藏品展”宣传海报 / 路易·威登基金会

然而，据俄罗斯特使Alexei Mechkov表示，由于采取了严厉措施，俄罗斯和法国之间的航班暂停了，因此，俄方在展览即将结束前便对藏品的顺利返还产生了合理的担忧。据悉，俄方“目前正在研究后勤问题，以确保这些藏品尽可能安全地返回俄罗斯。”

除了俄方的反应之外，法国媒体报道显示的社会争议同样值得注意。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第二天早上，法国部分媒体出现了针对法方“暂扣”或者“没收”莫罗佐夫收藏品以“保持国际正义”的讨论。例如，法国《La Règle du Jeu》杂志的编辑Gilles Hertzog发表社论，认为应该将莫罗佐夫收藏品“留在巴黎，直到俄罗斯军队撤出乌克兰”。这样的言论一旦声势高起，自然会加重俄方的担忧。

不过，路易·威登基金会曾表示，与所有的借出艺术品一样，俄罗斯的这些藏品也会受到免于扣押条款的保护。在法国《费加罗报》的采访中，相关领域的律师也表示，根据自 1994 年 8 月 10 日起生效的法律，法国政府不能没收这些绘画、粉彩和雕塑，因为它们是外国公共机构的责任。因此，俄罗斯此批艺术品的安全归还问题，目前仍然停留在“担忧”而非“现实问题”。

/ “莫罗佐夫藏品展”的宣传视频片段（上）以及展期通告图背景（下）中都曾出现文森特·梵高的作品《The Sea at Saintes-Maries》，该画由俄罗斯莫斯科的普希金博物馆所有，为办展而外借至法国 / 图：转自路易·威登基金会官网

尽管上述问题尚未引起现实纠纷，其中却反映了所有国家和地区都需要未雨绸缪的问题：在贸易冲突、国际争议、武装冲突甚至战争等突发状况爆发之前出借给他国的艺术品，能否在国际局势变化之后顺利归国？

众所周知，在国际交流活动中，文化艺术品的租借，历来有着关键作用。可在此之前，也确实出现过出借出藏品在突发状况中未能顺利归国的事件——例如，在 2009 年，由于贸易纷争，莫斯科普希金国家艺术博物馆有 55 幅印象派画作在瑞士与德国边境遭到查封，在那之后该博物馆便一直对外借十分谨慎。

因此，为了减少他国对于出借艺术品的顾虑，英国、法国都曾提出调整本国法律的议案，以确保世界各国出借给自己境内机构的艺术品受到所有权的保护，减少文化交流的阻碍。

/ 雷诺阿的《Portrait of Jeanne Samary 》（左图）正在法国展出，法贝热的作品（右图）正在英国V&A博物馆展出，而这两件作品其实都为俄罗斯的博物馆所有，因展览目的而外借 / 图：Pushkin Museum of Fine Arts（左）；The Moscow Kremlin Museums（右）

不过，求助于法律固然是一个选择，但其作用范围与实际执行很可能受限：例如，在贸易纷争、国际冲突等局面出现时，等待法律生效的时间与空间或难得到保障，规则的执行者与监督者难以确定，在动荡环境中确保文物安全也会是十分棘手的问题。

而若将此次议题置于更广阔的讨论范畴，即可发现此次问题的核心直指政治与艺术的关系：在战争背景下，“艺术无国界”是否依然有效？毕竟，现实情况表明，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下，不仅艺术藏品的出借与归还成为问题，跨国展览的举办也同样被波及——西方国家大量涉俄展览与即将在俄举办的展览与演出等均被取消，作为回应，俄罗斯也要求多个西方博物馆归还藏品。

例如，英国的国家美术馆宣布取消在 4 月对圣彼得堡艾尔米塔什博物馆的借展请求；而对于正在米兰举行的展览“壮游：从威尼斯到庞贝的意大利梦（Grand Tour: Dream of Italy from Venice to Pompeii）”，也有 4 家俄罗斯博物馆要求召回其中的 23 幅俄属作品。这些围绕着藏品与展览展开的行动，显眼地染上了政治表达与身份立场的色彩，成了艺术家与相关组织表达自身政治态度的一种方式。

/ 上：图中为提香的画作《戴羽毛帽的年轻女子》悬挂在米兰的Palazzo Reale博物馆内展出时的画面。该画作由圣彼得堡的冬宫博物馆所有，而在俄乌战争爆发后，冬宫博物馆表示要召回该件外借作品 / 图：MIGUEL MEDINA / AGENCE FRANCE - PRESSE / GETTY IMAGES

下：含有许多俄罗斯外借艺术品的“莫罗佐夫藏品展”宣传视频片段 / 路易·威登基金会

在人类的文明进程中，艺术作为一种表达形式，在冲突与不幸发生时往往被冠以超越国界、弥合冲突的期许。但在现实生活中，不仅这种期许的实现需要应对诸多困难与挑战，就连这种期许本身也将面临道德、法律、社会政治等诸多层面的争议。

不过，在纷争面前，至少有一点是可以赢得各国文化界共识的：在冲突动荡面前，不论国籍或立场如何，各个机构都应尽力将突发状况对文物藏品的负面影响降到最小。尽可能地避免文化遗产因战争而受到难以逆转的损伤，是每一个文化机构都应肩负和践行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