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准无声地切入——评张新军展览“局部有雨”

《27株》塑料布，木，杂草，土壤，篮子尺寸可变 2022

人类作为一个整体，在自然（nature）的不确定性和法则中创造出了城市，其本质是文化（culture）的物理载体。相对于自然，文化是人类创造出的以人的需求为核心的小环境。文化中的事物遵循着一种广义的“可预测性”，预测的根本在于价值体系的变化遵循着某种文化中人们的共识(consensus)。这种文化中的共识在其本质上与自然的法则是无关的，从这个角度看，文化本身就是在自然法则之中的“局部有雨”。

在城市之外的自然环境中，杂草在大地上比比皆是，站在文化的角度，我们只称之为“植被”。而同样的“植被”出现在城市的环境中，则成为了文化世界中的噪音，成为了不合时宜的异类，成为了对我们的文化环境没有起到积极作用符号，成为我们无能无力的证明。对于杂草来说，它们原本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千万年来都是如此——除非文化可以使用技术完全覆盖城市中裸露的土地，否则它们就将永远扎根于此。

《局部有雨》静帧单频录像 30分44秒 2022

张新军的工作仿佛是在北京的几个随机的地方，比如街道绿化带，或者小区绿地中收集杂草。具体方法是使用一个河南老人多年前编织的一批篮子，艺术家用小铲子将杂草从土地中刨出，然后连带它所生长的一块土壤一起放入篮子中。篮子中使用一块防水布做底，整株植物就被安置在其中。以这种方法，艺术家一共收集了32株植物（展厅内27株楼道5株）。这些植物，被艺术家精心安置进蔡锦空间自制的大棚之中，每日用水滋养，开窗通风，保证每株植物都能享受到光照。这些植物，就其本质来说，与任何一株名贵的或者“漂亮”的植物无异，不同的是这些植物是存在于文化的符号体系之外的，没有被文化赋予价值并予以认可的。张新军如此细心地照料这些植物，补足了某一种来自人类文化的深层结构性缺失。

《5株》蚊帐，杂草，土壤，篮子，床板，鞋，梯子尺寸可变 2022

植物与人之间存在着某种观念层面的联系。这种联系也许可以体现为：人们看待植物的方式往往最终与人们看待彼此的方式有关。这里虽然没有任何逻辑性可言，但也许从福柯的“人潜意识中的信息最终在社会的权力图景中以一种悄然的方式显现”角度出发，我们可以获得一些启示。当社会权利机构在城市中可以以安全的名义随意砍伐一棵树或者一棵树的某根枝杈的时候，同样的机构也会以类似的名义强制某个人群离开或者搬移这个城市。对于后一种现象，我们通常予以很多的关注，而与植物相关的那部分行为，我们则通常视而不见。

另一个关于植物的问题也值得玩味，即我们的文化-符号体系是如何看待植物身上的生命属性。这个问题可以被总结为一下问题：植物有意识么？我们应该以何种程度尊重植物的生命属性？以及如何看待植物是否触及到了伦理问题？无论这些问题的答案如何，我想，在一个可以随意践踏植物的文化里，动物的生命也是可以被随意践踏的，人的尊严可能也就岌岌可危。从这个角度看，张新军对于杂草的尊重，是在文化-符号的体系范畴内对于人的尊重的象征语言操作。

张新军以这种高经济的方式，精准无声地切入符号-权力的体系之中，并且以一种柔和的姿态输出为一个蔡锦空间的展览“局部有雨”。在我看来，所谓优秀的作品不过如此了。

张新军，1983年生于郑州,现居北京。作品来源于对于生活、自身的身体、以及周遭环境所带来的有游牧行为的观察。注重材料与生存境遇的关系，以行为、雕塑、装置为作品的核心。

林梓，策展人、独立批评人、自由撰稿人、艺术史论学者、艺术教育者。2017年获得美国纽约视觉艺术学院艺术硕士（艺术批评及写作）。曾担任前波画廊（纽约）执行助理，否画廊（纽约）评论撰稿人，常青画廊（北京）画廊助理，以及《典藏》《艺术与设计》《艺术广角》《艺术中国》Degree Critical（纽约）等媒体特约撰稿人。

林梓过往文章：

邱志杰的健身房

从P.T.Barnum的美国博物馆与巡回马戏团来看当代艺术产业中观看方式与趣味

UCCA展览“紧急中的沉思”可以替换成任何一个题目

海归背景的青年艺术家带来无知、平庸、令人作呕的国际风？

葛宇路成熟了，务实了

手把手帮庞宽拯救自己的作品

从拾穗者看艺术社区的精神文明建设

界面，像素与乡愁——评论吴凌昊的绘画和一些分析